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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政治抒情诗，不仅指直接表现对政治生活感受的诗，也包括以政治为背景和灵魂简洁地表现了人们对社会生活方方面面感受的诗，其含义比狭义的政治抒情诗更宽广。在当今，人的自然属性、需求被强调，描写山水田园自然景物的诗被抬高，社会政治抒情诗被视为没有“情景交融”意境，即无艺术境界的次等诗。因之写的人少，写了也常遭诟病，故诗国雄风不振。其实，凡是成熟的诗，不论什么类型也不论是美(颂歌)是刺(批判)都有意境，共同的特点是意在象外，虚实结合，浑然一体，空灵富有韵味。 社会政治抒情诗虽不情景交融，但并非没有意境。“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情感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唐朝王昌龄进一步说：“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泉石云峰之境。极丽艳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野于心，莹然(明亮)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精。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心，则得其真象矣。”(《诗格》)其实这第三境界“意境”也即情境。俗话说“有情有意”，情意难以分开。情境融合，就是社会政治抒情诗的艺术境界。比如陆游的诗《示儿》虽无一点景物描写，却处处洋溢爱国之情。情在国家失地之恨，生前不见收复之悲，期望统一的焦灼，教儿在他死后告诉收复失地、祖国一统的欣喜，一片爱国真情跃然纸上。这样的真情是客观社会生活感受的真实表现，又是“思而得之”的。思是情思，也即情理，属意识形态。这种“思与境偕” (偕同、融合)，也即情与境合，是实实在在存在于艺术中的真境界，实为真情。情因被理性过滤，思想光辉照耀而纯真，沿理性河床涌动闪烁美的浪花。这样的境界高远、深沉、雄浑。如果说单纯山水田园诗韵味如龙井茶清淡、隽永，令人回味，满足的是人的本能需求，其阴柔美感令人沉醉，甚至乐而忘忧，心灵被浸润，浮躁化为宁静，粗野化为文明，促进的是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建设，那么社会政治抒情满足的则是人们更高的社会需求。韵味醇厚如高粱酒，能给人壮美之感，不仅不会使人沉醉，反能给人思想启发，让人清醒地认识到自身的生存环境、状态和为实现理想而奋斗的历史使命和责任，促进的是人与社会和谐、精神文明建设。 社会政治抒情诗是我国“为时为事而作”“诗言志”、关心国家民族命运、民生疾苦的传统。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名篇都很多，有直接描写政治兴衰如屈原的《离骚》，表现的是为实现祖国政治理想忍辱负重、上下求索、虽九死犹未悔恨的报国之情；刘邦的《大风歌》表达了天下一统的壮志豪情；杜甫的“乾坤含疮痍，忧虑何时华”(《北征》)，“许身一何急，窃比稷与契”(《自京赴奉先咏怀》)；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激昂慷慨，气壮山河，表达了雪耻复仇、重振山河的必胜信心；《诗经》魏风中的《硕鼠》和《伐檀》，直接抒发了人民大众对统治阶级的谴责和抗议；《大雅》中的《板》《荡》开了讽刺诗的先河；以白居易为首的新乐府《轻肥》《卖花》《红地毯》都是指向封建统治的匕首投枪，情境历历在目，何以说无？直接表现壮志豪情的有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现了抗敌被俘宁死不屈的气节；秋瑾的“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刻画了她决心唤起民众，誓与侵略者战斗到底的决心。还有描写战争风云，对英勇战士的颂歌，对不同性质战争表示不同态度的作品，如《秦风·无衣》，反映了公元六世纪前战士响应国家召唤，积极赴战，患难与共，同仇敌忾的气概。屈原的《国殇》赞扬为国捐躯的战士忠烈刚毅，永垂不朽。诗人们拥护反侵略主义战争，维护祖国统一，因之投笔从戎，唐边塞诗人多在军中服务，诗多爱国之情。大量描写妇女生活的诗也多有社会政治内容，如《孔雀东南飞》，则表现了封建社会妇女命运之不幸，并与之抗争，令人同情，也令人敬佩。有些抒怀感慨的诗，折射的是社会政治感受之情。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诗中全然无景，只有时空沧桑和无限的人生感叹。一些羁旅思乡，如屈原的《哀郢》，思乡与爱国一体；咏史怀古，如阮籍的《咏怀》，借战国魏王荒淫失政而导致兵败身亡的史实，讽刺时政；左思的《咏史》、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都是借古咏今，抒发社会政治生活的感受。就连描写爱情、亲情、友情的诗也因为以社会政治为背景和灵魂而显得境界深沉。白居易的《长恨歌》在讽喻统治者荒淫误国的同时，以浪漫主义创作方法，歌颂了一代稀世佳人生死不顾的坚贞之情。曹植的《七步诗》因对统治者骨肉相残的批判而境界深远。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则把友情提高到新的艺术境界。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抒发了遭贬后仍满怀自信和乐观的情怀。这几类诗都无或少景物，却都有社会产生的情境，这情境充满人文关怀，艺术触角伸向更远时空，而境界自然雄浑 ，让人想象、思索的空间、意义也就大。这类诗占了古代诗词的大部，由当代编辑家夏传才先生主编的《中国古典诗词名篇分类鉴赏词典》收录的就有700余首，而描写山水田园、风花雪月、鸟兽虫鱼之类自然诗才273首。这足以说明人类需要社会政治抒情诗，社会政治抒情诗是可以名传千古的。近代社会政治抒情诗也有不少名篇。 “五四”时期郭沫若的《女神》，表现了狂飙突起反帝反封建争取民主自由时代精神、渴望新中国诞生的真情；艾青《向太阳》、臧克家的《罪恶的黑手》也都表现了渴望民主自由之情。抗日战争时期以田间的《七月》《假如我不去打仗》、田汉的《义勇军进行曲》为代表的政治抒情诗，反映了中华民族反抗日寇侵略、英勇斗争的爱国精神。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时期，贺敬之的《放声歌唱》《雷锋之歌》、郭小川的《向困难进军》都是优秀的社会政治抒情诗，都充满着革命激情，境界博大雄浑，昂扬着民族精神。毛泽东的诗词更是高格至境的社会政治抒情诗，集豪放阳刚美之大成，创造了新的崇高和谐美，不仅鼓舞了人民的豪情壮志，也强壮了当代的诗魂。 社会政治抒情诗和山水田园诗的两种境界并非水火不容，冰炭不可同室，因为自然、社会同是人活动的舞台，都是境界的客观基础，不仅可以并行不悖，还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互生辉，相映成趣。如山间田园可建乡村公所，城市可建新村、绿地，使风光互补。自然界因社会文明风吹而显得纯洁，娇花小草劲挺腰身；社会政治抒情诗因糅进自然景物而刚柔相济。陶渊明的《归田园居》写的虽是离开官场回归自然的欢愉，但因有过官场腐败生活和民间疾苦的感受，回归才自得其乐。李白的《把酒问》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历史感和人生苦短、岁月无情亦有情、面对历史无可奈何的问月情境，正是来自社会人生感受，由此才使全诗气运贯通，结构浑然，情理并茂，境界博大高超深远。罗隐的《雪》“尽道丰年瑞，丰年又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易多”，不正是对晚唐暴赋重敛、民不聊生的冷隽讽刺，抒发了对豪富的憎恶，表现了对贫者的同情，才显示出作者的情怀、诗的境界的冷峻深邃？再以写生命体验的诗来说，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近代抗日名将吉鸿昌的“生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不都是因为有了对社会黑暗、外敌入侵、国破家亡的感受，贯注了热爱正义、热爱祖国的豪情，诗的境界才都比杜牧的“不是爱花即欲死，又恐花发老相催”狭隘之情给人以更强烈艺术感染力，提高了人的精神境界吗？不顾实际一味贬低社会政治抒情诗，认为其无意境是毫无道理的，只能表明其自身审美情趣的偏颇、境界的低下。 当然说社会政治抒情诗重要，并不是唯其独尊，也不是反过来贬低山水田园诗或其它诗，而是为了维护诗的多元格局、生态平衡。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烂漫。诗的百花国永远需要异彩纷呈、多样化。但化而不失本调，这个主色调就是时代精神，豪放阳刚之气。只有主旋律才可串起多样化的音符，并使之活跃而充满生机，整个诗美系统就会沿着主旋律与多样化统一、刚柔相济的美学轨道平衡协调发展，为构建和谐社会作出奉献。 社会政治抒情诗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体现，也是时代美学境界的主要标志，擅写者为时代大手笔。社会主义时代更需要社会政治抒情诗。这是因为我们既面临和平发展机遇，也面临艰难挑战，需要社会政治抒情为复兴中华鼓舞士气。 写好社会政治抒情诗很不容易。既要作者有时代社会使命感与责任感，又要有较高的政治思想和艺术修养，也即综合素质。实事求是地说，“文革”中由于一些作者各方面的修养差，把握不住人生、艺术方向，个性被左倾路线扭曲，所写政治抒情诗多为假大空。近年来的一些社会政治抒情诗、尤其是节日颂歌，也多概念化、公式化，或理胜于情，或思想大于形象的倾向，显得空泛肤浅，谈不上和谐美，自然也就谈不上艺术境界，更收不到应有的艺术效果。但却不能因此否定社会政治抒情诗本身，如同当代山水田园诗多有意象老化，意境泥古、雷同，同样不该被否定它本身一样。重要的是要明白“文贵变，神变、气变、境变”，要与时俱进，贴近时代社会人民群众生活，深刻理解时代精神，并学会用现代意象，以生动鲜活的语言描绘新的意境。更须知境界不是静止的，而描绘是动态的创造过程。艺无止境，要达目标，必须执著追求，勇于探索，锲而不舍。思想艺术水平高一步，境界高一层。为壮诗国雄风，为复兴中华、提高民族的素质，有志之士，应高标准，严要求，以创造出无愧于我们时代的光辉诗篇。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01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0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