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毕竟不是手艺,作为人的精神存在方式,文学提供给人的应该是灵魂的关怀和诗性的拯救。当然,为达成这个目的,可尝试各种途径,不一定非得宏大叙事;但再怎么尝试,都不应该包括堂而皇之地让精神向感觉退守、诗性向物性退守 因小说《爵迹》登上《收获》的长篇专号,“80后”作家郭敬明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拒绝为抄袭认错、却能被作协接纳的他,此次小说又上《收获》,不免让许多人困惑甚至不忿。 鼓励多元探索是否就能免除写作意义的究问? 《收获》对此事的解释,与去年《人民文学》推出其小说时说的一样:文学本无边界,可以多元探索。有鉴于自创刊之日起,《收获》就没漏掉过各个时期不一定最优秀、但一定是最重要或最具争议的作家作品,我们很相信这一解释。我们要说的只是,对这种处置特别是对这种写作本身,还应作更认真深入的解读。此次杂志刊出了两种意见不同的评论,但不少人并不认同其中否定性的批评,可见,对于“鼓励多元探索是否就能免除写作意义的究问”,人们的认识还不统一;对于一旦这样究问,是否就有碍文学的开放与创作的自由,更存在分歧。 我们无意否认,郭氏小说的一些观察都够独到,对同龄人心理的摹写也很生动。本来,少年心事如春草,剪尽还生,那流光易逝的每一瞬自己不去拾取,谁人拾取?所以我们能接受他的成功,并认为这既非倖至,从自由写作的角度来说更是合理。但我们更想强调,文学有它的特质、核心和理想,有比仅写好一个故事更远大庄重的趋赴。如将观察停留于表面,沉溺于“类型写作”和“时尚写作”,乃至从日韩剧集和动漫中寻找灵感,随意设置情景、拼贴意象,天空永远铅灰色,心情永远忧伤加明媚,并每当迷惘来袭,总期待在大树下或屋顶上呆坐几小时以缓释焦虑,或干脆以有节制的打架或歌厅狂飙来麻醉心智,就不仅是想象力缺乏的问题,连同格调上的过分阴柔,它凸显的无疑是作者情感的稀薄和作品意义的缺失。特别是,明明活在热烈而骚动的青春里,却宣布心已在沙漠中陷落;明明尚未遭遇到任何悲剧的触动,却已在揩拭无穷爆涌的眼泪,几乎注定了其创作的情伪与薄弱。它可能见得出作者的才能,但这种才能与文学无关。 未来文学将要在没有“历史重量”的境遇中存在? 以此次发表的《爵迹》而论,体属奇幻一类,但虚幻不真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程度,以至情节人物全无肌质感,只靠异想天开语意不通的名词术语逞奇弄玄,便使得其笔下的“架空世界”很少能与人的精神发生关联;至于欲求其有未说出的部分,并且这部分能指向人性普遍的困境——这样的深刻寓托更渺不可寻。卡尔维诺晚年曾感叹,未来文学将要在没有“历史重量”的境遇中存在。全球化背景下,这种缺乏重量的轻薄一幕也在中国上演。当一种写作无关那个时代人们真实的内心经验,他还是一个真正深刻的体验者与表达者吗?指望这样的写作传承和光大文学,太不靠谱。 至于它以前所未有的直白姿态,向商业化进军,对金钱与物质输诚,就更让人质疑作者的身份。作家并非必须穷到“举家食粥酒常赊”才好,但热衷以好莱坞模式为样板,把自己连同旗下作者当艺人来经营,依需求下单、按流程生产,致力于在不断复制中快速集聚财富,实际已放弃了一个作家通常有的、有时甚至是天然有的对当下与社会的精神追索。所以人们才会看到,他宣布自己的价值观最符合物质社会的主流,他在网上展示自己的洗脸十步骤,液化PS得漆眉星目的美少年照片,还有爱马仕笔记本和LV皮包,然后感叹“这个世界总有你永远都买不起的东西”,而不是永远抵达不到的世界。他还曾抱怨别人批评他,称这个社会谁不在传递物质化和肤浅的世界观,自己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分明道出,他没把文学与人的精神提升相关联,而仅以一个最低度的要求,为自己的商业化写作开脱。衡之以古今中外,这显然不是一个作家的本色立场。 文学之需要“读者”与需要“粉丝”不是一回事 说到底,一个人年轻时就得到许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财富,并且是经由文学得到,这不是什么错,因为消费社会,文学与商业的关系已变得空前密切。但文学毕竟不是手艺,作为人的精神存在方式,文学提供给人的应该是灵魂的关怀和诗性的拯救。当然,为达成这个目的,可尝试各种途径,不一定非得宏大叙事;但再怎么尝试,都不应该包括堂而皇之地让精神向感觉退守、诗性向物性退守。但不幸的是,对这种“退后一步天地宽”,从涉世未深的孩子到老于世故的成人都欣羡不已。其实,出让了文学特质、核心和理想的“成功”,可以是别的任何东西的成功,但决非是文学的成功。赫拉克利特曾说:“驴子宁要草料而不要黄金。”而文学恰恰应该追求黄金般的价值。所以,我们会想起培根的话:“善于谋生的聪明在许多种聪明中总是一种卑污的聪明。”期待这种聪明带动文学,显然找错了方向。 郭敬明曾说自己已基本完成了写作的理想,不知道这次上《收获》是否这个理想的一部分。有人说,现在《收获》需要他远大于他需要《收获》,由此指责《收获》媚俗和弃守。鉴于一期刊物热卖不能保证每期都热卖,我们更愿意相信,在大众将郭的成功视作社会现象乃或经济现象的时候,《收获》是仍试着把它看作文学现象的。关键是要让人明白,文学之需要“读者”与需要“粉丝”不是一回事,文学的成功与商业的成功也不是一回事。全球化时代,文学的领袖地位或许不复存在,但它终将在社会与技术的巨变中幸存下来,成为这个巨变时代人类精神文化的标识。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刊物,与文学一样,都实在无须花样翻新,只要回到它自身就已经很好。 原载:《文汇报》2010年06月24日 原载:《文汇报》2010年06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