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中国的文人与青楼,与红粉,与一切的风流美事,都有着不解之缘。在我见到今日秦淮河时,这样的感觉直袭我的心灵。 学生时代曾读朱自清、俞平伯的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说不尽的轶闻韵事,那十代金陵古城的盛衰枯荣,那六朝金粉的纷繁烟云,那人世沧桑,历史幽思……秦淮从此就成了我的梦。 去年四月,我应江苏省烟草局胡子林局长之邀去南京,圆了我这做了40年而且时间愈久愈诱惑的梦。 那天晚上,明月中天,春风拂荡,我一投入秦淮人家,便沉浸在“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意境中。秦淮河畔矗立着一组组崭新的“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仿明建筑。我踏着月光,从瞻园到夫子庙,从白鹭洲到中华门城堡;看河上画舫曲桥,岸边雕栏画栋,牌坊庙宇,满街高挂的红灯笼;我想我是到了梦里秦淮了。那梦里繁华,凝粉碧水,绿衣歌姬;河水像古美人的长头发,在我梦里流淌。我努力觅寻秦淮旧日的艳迹。 可是我忽然之间看见了秦淮河水。污油油的泥潭,飘着五花八门的垃圾,偶尔,从某户人家泼出一盆脏水来,糊糊地“哗”一声,混进秦淮河。我往前走,又是这样,再往前走,还是这样……我不得不停下步,正视明月下的河水,的确是脏不忍睹的水呵。水上的白舫青帘不再,桨声灯影不再。 仍是古色古香的建筑,仍是人世繁华,可是我梦中的古美人的长发呢? 难道说,秦淮已老么?像人老珠黄的风尘女子,不修边幅,一任邋遢。我心底升起一些悲凉来。 那么,我们这些今日的所谓游客,我们来做什么? 忽然想起了古人。古代的文人与山水与女人的不可分离,大概是因为他们比一般人更需要轻盈飞翔的心灵翅膀吧。而有灵性的女人,比男人更具有艺术的气质和品性,为文化和文人大增光色吧,“秦淮万古多情水”,这水便是见证。而今,水已“人老珠黄”,我们仅仅是“到此一游”罢了。 那么红粉呢?那些留下千古绝唱的佳人们,污染的秦淮水上不知可有她们的香魂? 古时的青楼,大约是贫民女子受文化教育的一个重要场所了,姑且不论腐朽制度对女子人格的摧残,单从受文化教育来说,历史上有数不尽的青楼才女,她们的智慧与顽强人格,令多少七尺男儿折腰。青楼画舫已不在,仙丽佳人已远逝,而今,也有如云的靓女,但已不是美人,只是些被物化了的漂亮偶像而已。明星大款粉墨登场,佳人才子风流不再。 我漫步于作为文化古迹的秦淮河畔,三步一舫,五步一亭,仿佛漫步历史的长廊,秦淮的故事,牵动着我的思绪。 我看见了太平天国的东王府,它立在河畔,周围是高高的围墙,大门紧闭着,就像一个句号。这就是一百多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农民革命的终点么?那些从广西起义的领袖们,转战千里跨进这高楼深院后,便关上大门荒淫无度,相互残杀。 夜泊秦淮的骚客杜牧,骂“商女不知亡国恨”,不善理国却极尽风流的后主,纵然把一代词风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也不过“一江春水向东流”。 “而今老更惜花深,终日看花看不足”,可是花呢?花不我待,才子佳人俱归杳杳,我空叹古人的几多愁。 昔日的倜傥名士,曾经歌照楼台,泪湿青衫。而今,商品经济的浪潮,已使现代文人风流扫地。 是的,秦淮两岸,有今日的繁华,有今日的现代化之梦,然而在我的心深处,却有一种曲终人散后的冷落。 原载: 《理论与创作》1999年第3期 原载:《理论与创作》1999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