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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莺莺传》到《红娘》—也谈古小说新编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卫晓辉 参加讨论

    因为有诗经、屈骚、汉一赋、唐诗、宋词的不朽光芒,中国古代被称为诗的国度,相反居当代中国文学诸品类之首的小说,在中国远古中古漫长的几千年中却黯然失色。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文学史家硬拿《庄子》、《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来补小说的空缺。其实,《庄子》中的寓言固然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情节的因素,究竟还够不成今天意义上的小说;至于《左传》、《史记》也首先是历史,其次才可说是具有较高文学性的历史,最多,也就是今天的纪实文学了。唐人之传奇被称为中国最早象样的小说,但在他产生之后却多有散侠,只是因为鲁迅的功劳它们才成了今天的“小说集”。宋元话本因为和“市民社会”连在一起,也从来入不了农业社会的大稚之堂。蒲松龄和冯梦龙在那个社会的正统人士看来,也一定不那么正经,谁愿让自己子弟沉迷于男女鬼孤野合之事。在这种文化背景下,我曾经很奇怪明清之际怎么突然崛起了一个小说高潮,横空出现了《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儒林外史》、《金瓶梅》、《红楼梦》、《聊斋》、《三言二拍》,这些不朽的名著,终于使我们这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决决大国,脸上有光,中国古代小说史也终于有了引为自豪的辉煌。
    从小说创作的角度看,虽说作家的文学宣言就在他代表性的作品中,但今天的人仍然要问:曹雪芹、兰陵笑笑生、施耐庵、吴承恩、吴敬锌、罗贯中等是怎样的人,是怎样的人生经历、文学准备、文学观念、思维方式使他们完成了如此伟大的作品?可惜除了个别人,面目尚清晰以外,他们大多至今仍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这真象造物主和人们所开的一个玩笑:让你永远在思想中,永远在猜想中。
    历史进入到电子时代、信息时代,人们创造了比自己古人数万倍丰富的物质财富,然而生活在辉煌的现代物质文明条件下的人们,却更需要历史,需要古人在简陋的物质条件下所创造的精神财富,以作为浮华的当代生活的补偿,作为自己族类文化精神的确认。古典文学作品的行梢不衰就是证明,古典小说的改编热、缩写热,也是证明。在这种改编中,三秦出版社出版的豪华精装四卷本、百二十万字的《名家主笔古小说新编》,以其改编所涉及的古小说数量之多,作家阵容之强(蒋子龙、李国文、贾平凹、赵玫等新老几代作家都联袂登台),颇引人注目。这一方面说明了古代小说文本顽强的生命力,因为它们还活着,所以才产生了读解和翻新的诱惑,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今天小说家的艺术勇气。画蛇添足,佛头喷粪的本意是多此一举,衰读神圣,但用在这里却有对敢于超越前人精神的赞许。面对同一题材、同一个故事,看看古人是怎样处理和表现的,今人是怎样处理和表现的,添了什么,加了什么,改了什么,让人洞见隔代殊异的社会文化心理和审美心理。从另一角度看,这确实是跨越漫长历史时空的一次文学对话,一次挑战和应战。
    即以唐代元棋的传奇《莺莺传》,元代王实甫的戏剧《西厢记》,和当代作家京夫新编的小说《红娘》来看,从中也可看出许多很有意味的文化心理变化。《莺莺传》据说是诗人元棋自己的一段情爱经历,在当时的土大夫圈子崔莺莺就被视为一个奇女子:其一,色艺双全,既能弹动人的曲子,又能写很漂亮的诗;其二,面对爱自己并自己爱的男子,敢于大胆以身相许,并跳墙自荐枕席;其三,当男子外出谋功名逾年不归时,痴心不改,爱心永存,但又审时明势,决不死乞白赖依附;其四,当张生与自己都已婚后,虽然仍爱着张,却拒绝会见他,“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为负心人病,也为负心人羞。莺莺致张生的长信,实在是一幕感人泣下的名篇佳作。明知自己要被抛弃了,却以“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而自况;声泪俱下的回忆了他们的爱,却又表现出重嫁“仁人”,“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的达观。最可鄙的是当时的男子,明知这是个比珍珠还宝贵的奇女子,但却畏惧她的光芒而始乱终弃,并从女人是祸水的典籍中找出了“女强人”是妖孽的理论根据,不能胜她,驾驭她,就冠冕堂皇地抛弃她。元棋作品的价值就在于塑造了一个真实和丰富动人的奇女子,以及在沉重的封建历史文化氛围中,她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这是一韵有着多么巨大的思想文化内涵的爱的悲剧啊!
    关于王实甫的戏剧《西厢记》,前人说了那么多的好话,我却实在不敢再恭维,他竟然将这巨大的悲剧内涵逐步归于消解。引进了个封建卫道士崔母,看起来是将批判锋芒具象化了,实际上却起了净化张生、崔莺莺的作用,使他们身上原来浓重的男权社会沉淀泯灭殆尽,成了通体透明、看不见旧文化阴影的中性人。旧文化的“贼”在原作中是既在张生,又在莺莺,而现在贼全成了外在的、客观的。
    在今天看来,这是何等的浅陋啊!更不要说,已被鲁迅批评过的带国民精神病态的“大团圆”结局了。《莺莺传》大概在当时属精英文化了,元杂剧无疑是当时的大众文化了,王实甫所作的就是将精英文化的大众化演绎,是戏剧化,也必然行当化,一种文化的罪恶全由一个“坏人”承当,这是易为当时大众接受的处理。奇怪的是这种集社会历史的罪恶于一人的戏剧表现,竟然也为今天的人所喜好,从中我们看到了社会发展、文化观念的严重停滞。老实说,我为此痛苦、痛哭,比起戏剧《西厢记》的崔莺莺,我更认同、认可《莺莺传》中的崔莺莺。
    尽管在新编《红娘》中,京夫是以《莺莺传》为本,以《西厢记》为辅,但是在故事的前半部分,他的创造性是不多的,基本上是被王实甫牵着鼻子走,沿用了崔母郑氏这个封建卫道士的形象,集万千罪恶于她一身。有什么办法呢?在对《莺莺传》的论释.与新编中,《西厢记》究竟是一个权威的、经典的文本,它的头上有那么多耀眼的花环,并且至今有那么多的受众。在前半部分,京夫的创造性仅限于红娘,它被京夫完整了,人格化了。她是崔府管家崔福的养女,崔家对崔福有恩,崔福又对红娘有恩;她的身份是小姐丫环,但又是小姐的闺阁知己,是小姐的姐妹朋友,这样就淡化了自始至终她身上的义仆影子,后来她的一切见义勇为的行为就有了更为坚实的社会道德基础。自我栖牲,侠肝义胆如果不是为主子,而是为姐妹、为朋友、为正义、为善良,它的意义就要广泛得多。
    京夫新编《红娘》最大的创造性在小说的下半部分,在张生赴京赶考以后,面对名利权势和海誓山盟的旧情的矛盾,我们的男人终于做出了大局为重、事业为重、功名利禄为重的冠见堂皇的选择,回到了元棋“始乱终弃”的故事原型中来。没有大团圆,没有夫荣妻贵,兰桂齐芳,在原来大团圆的结局上,开始的却是莺莺、红娘更加悲惨的命运。糟践他们的名义又是男子给的,你已经不是“处女”,所以你应该被凌辱。在元棋作品所述莺莺给张生的信中,已经预言了她可能的被男人“以先配为丑行”的厄运,并下定了必死的决心,这个预言千年以后由今天的人变成事实,京夫功不可没。
    在勇敢的突破“大团圆”结局后,京夫的笔触沿着世俗化和精英化两个方面发展。世俗者,让莺莺经历了一番王金龙审苏三的炼狱,也从而给了她一次倾诉、批判的机会,还有红娘的杀贼、出逃寻张、告状,虽仍未走出旧武侠、旧戏曲的路子,但也使红娘的个性与张生的丑恶灵魂得到一次新的张扬。精英者,红娘竟是女性屠户郑兴的嫡亲妹妹,在得知此情后,郑兴仍不放弃淫乱的过程,这个情节连同张生清醒的负义,让人看到当代知识分子的自我解剖与批判,看到当代文化人的“原罪”欲望,涂炭生灵万物者,如涂炭自己子女、兄妹者。但总起来看,京夫的文本,是有纯文学的、当代精英意识的表达,但从根本上说还是一种通俗化、世俗化、大众化操作,可以看出一个纯文学作家所受的当前商业化、大众化的文化压迫。如果用港台《新白娘子传奇》的思路,京夫的《红娘传》倒是一个很有商业前途的多集电视剧蓝本。从这个角度看,《红娘》倒是京夫一个自觉的选择,精英意识是他的思维惯势,大众化、商业化是他的一次尝试。这也难怪作者,三秦版的《古小说新编》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商业运作,它的诸多文本尽管雅俗不一,但无疑的应属于当代,属于当代多元社会文化心理的一种复杂折射。
     注释:
    (京夫《红娘》),收三秦出版社《名家主笔古小说新编《闺情卷》1998年4月第l版)
    原载:《小说评论》1998年第6期
    
    原载:《小说评论》1998年第6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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