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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盘的长篇新作《英雄水雷》讲述的是一个荒诞的故事，一切都离奇曲折、阴差阳错。这也是一个充满疼痛的故事，那是在生活中遭受无情挤压与剥夺的身心疼痛，是宿命的疼痛，是直抵灵魂、直问本心的疼痛。 水皮和雷加武本是两个平凡的小人物，但一场大火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水皮是纵火者，却被当做救火英雄，成为被羡慕、学习、追捧的对象，得到进钢铁厂当工人的机会，得到护士阳晓莉和大学生李姝(地委专员的千金)的爱慕。雷加武是真正的救火英雄，却被当成贪图名利的骗子，30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唐镇人的冷嘲热讽之中。 “英雄事件”之后，水皮和雷加武的境遇在表面看来似乎天差地别，但实际上他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对象，都开始了充满疼痛的生命体验。对于水皮来说，英雄的称号是耀眼的光环也是痛苦的禁锢。被当做英雄之后，水皮就有了躲藏与出逃的渴望，他不想处处生活在别人的视线里，成为被他人摆布的玩偶。他曾躲到弯外弯，躲到古柳河对岸，躲到张镇医院旁的荆棘杂草中，躲到厂区的荒地里，躲到车间外的妓女坟边，但短暂的躲藏并没有让他找回自由。他不承认自己是英雄，人们就认为他脑子被大火烧坏了，强行把他送进医院；他不愿以英雄的名义享受招工的待遇，公安局副局长袁利元像押犯人一样把他押送到河东市填写招工表；他不想和李姝处对象，袁利元和他父亲水楼云用尽一切手段逼迫他给李姝写情书。痛苦的水皮在无奈中做出了极端的行为，把盐酸泼在自己脸上，他情愿以破相为代价来换取清静。 在水皮躲避英雄称号的同时，雷加武为了证明自己是英雄饱受了苦难，家人也因此灾难重重。雷加武被烧成重伤回到唐镇后，能证明他是英雄的“普通话”一直没来。唐镇人认为雷加武一定是在外地做坏事烧伤了身体，然后谎称自己是英雄掩盖罪行。雷加武的父母也被称为骗子父亲和骗子母亲，受尽侮辱。唐镇人的挖苦、讽刺就像雄村那场大火一样烧灼着雷加武的心。而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意外，把雷加武推向了更痛苦的绝境。名医刘华佗在给雷加武采草药时不幸坠下石壁，唐镇人说是雷加武害死了刘华佗，刘家人在悲痛中要活埋雷加武。为了救雷加武，妹妹雷雪白被迫答应嫁给刘华佗的小儿子——唐镇最坏最无赖的刘杏霖。雷雪白开始了地狱般的婚姻生活，而雷加武因中断治疗成了残废。三年后，儿童麻管游泳时不慎葬身青平江，离出事地点不到50米的雷加武因为陷入了对1978年那场大火的回忆而对身边发生的事毫无知觉。但唐镇人认为雷加武是故意见死不救，因为他对唐镇人揭穿他假冒英雄的事耿耿于怀，而他残忍的报复行为从小孩开始。愤怒的唐镇人用竹条和木棒把雷加武打得遍体鳞伤，连他的父亲也失去理智，想杀死他。 光盘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作家，但光盘从来不是一个仅仅满足于讲述故事的作家。《英雄水雷》的故事足以吸引眼球、扣人心弦。但这部小说真正的魅力不是故事的曲折性，而是作者在故事中渗透的对人生、对命运的思考，以及这种思考给小说带来的审美张力。显然，水皮和雷加武的人生都是被荒诞的命运扭曲的人生。那场大火之后，他们被抛上了自己无法控制的人生舞台，扮演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并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痛苦。水皮和雷加武的悲剧虽然不排除人性恶的因素，但张镇、唐镇以及河东市的人们并非有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带着真诚崇拜英雄，鄙视骗子，也是带着真诚认真地参与了这一出荒诞的人生闹剧——把荣誉强加给纵火者，把伤害给了真正的英雄。然而，这些置身闹剧中的人们又何尝不是被命运玩弄的对象，有谁能逃脱无形的命运之手？水皮和雷加武无处可逃，张镇、唐镇和河东市的人们也无处可逃，我们每一个人都无处可逃。小说充满了宿命感，那一个个荒诞的细节似乎让人想笑，但我们却笑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揪心的疼痛，是无奈和悲凉。 在无法把握的命运面前，个人显得渺小而又无力。那么，渺小而无力的个人该如何面对生活和命运？作者对水皮和雷加武的精神成长的描写显然推进了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水皮和雷加武虽然无法摆脱命运的玩弄，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抗争，并且在荒诞与疼痛中默默地成长。水皮本是一个有点玩世不恭的农村青年，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却有着倔强的性格。火灾发生后，他也渴望逃脱罪行，希望上天“保佑纵火案成为一宗无头案”。而当人们把英雄的帽子戴到他头上时，不堪束缚的水皮想找回自我。他拒绝、躲避着英雄的荣誉，试图让人们相信他不是英雄。但他的真话无人相信，他的拒绝和躲避被人们视为可贵的谦虚。然而，无法证明自己不是英雄的水皮却得到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英雄的机会。在一次次学习英雄的活动中，水皮以第三者的身份被水皮的英雄故事所感动，他开始在英雄的光环下自我培养，渴望做名副其实的英雄。12年后，水皮在生产事故中为了抢救同事的生命失去了左腿，成了真正的英雄。水皮当英雄的目的不是获取名利，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拒绝参与学习英雄的活动，并且冷静地说：“你们不来打扰我，就是向我学习的最好行动。”成为真正英雄的水皮回到张镇后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尊重反而招来不少非议和异样的眼光，但水皮并不介意，他独自种菜、种树，过自己渴望的宁静生活。 雷加武也同样有着倔强的性格。他执著地证明自己是英雄，受到无尽的折磨之后，他还是坚强地说：“我要活着。我活着就是为了证明我是英雄。”而他要证明自己是英雄也不是为了名利，他只是想得到唐镇人的信任和尊重。雷加武的执著终于让他的家人醒悟，相信他是英雄，甚至刘杏霖也变成了好人，为他奔走。雷家人挺直腰杆再次和雷加武站在一起，是小说中最感人的一幕。在刘杏霖为帮助雷加武而以私刻公章的罪名被抓入监狱之后，孤独无助的雷加武逐渐放弃了证明自己是英雄的努力。但这种放弃并不是屈服，而是走出他人的视线，坦然地直面自己的灵魂和内心。在去探监的途中，他不顾自身的残疾，在危急中救了一位孕妇，却拒绝给想写表扬信的人留下姓名和地址，他说：“我什么也没做。不用表扬。受表扬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在小说的结尾，水皮和雷加武在30年前发生火灾的地点相遇，水皮说他的愿望是找到真正的救火英雄，把荣誉还给他。而雷加武感慨万千地说，那个救火英雄不需要荣誉，荣誉对于经历过重重灾难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此时的水皮和雷加武有历尽沧桑的辛酸，有看破世事的豁达，也有解脱之后的自由和淡泊。 命运难以把握，精神可以超越。水皮和雷加武都倔强而自尊地活着，他们穿越30年的物是人非和疼痛辛酸，以精神上的成长走向对自我的超越。正是水皮和雷加武的成长和精神境界的提升使《英雄水雷》比光盘以往的荒诞叙事更具有思考的深度、精神的力度和灵魂的热度。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20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20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