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仁山的新作《麦河》显然经过精心构思,深入开掘,是他对自己创作的一次成功超越。作品讲述了麦河流域的鹦鹉村上世纪初至今长达100多年的历史,人物极其众多,然而所有人和事都以白立国和一只充满神性的苍鹰“虎子”为线索贯穿在一起。小说的章节也由月相之变化而命名:由逆月到上弦新月、望之圆月、下弦残月,最后又回到朔之逆月,可谓浑然天成。 《麦河》的叙述极独特,均以白立国为叙述视角,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白竟是个瞎子。瞎子怎么看世界呢?“如果我看见了啥,都是用心来看的。”白立国这样说。于是,这100年的事情便经由白立国的心灵展现在我们眼前了。作品并没有按时间顺序讲述麦河两岸的百年史,而是分成了两条线,这样似乎更明晰。白立国虽是瞎子,却有灵异功能,他能在夜间和死人对谈,这样,他每在夜间和曹家已经去世的狗儿爷的对话就带出了麦河从百年前到“大包干”之间的历史;而“大包干”到今天的历史就由白立国用“心”看了过来。 百年之前,麦河改道,曹老大瞬间变为孤儿,被麦河水冲到了下游的鹦鹉村。为了生存,他开始了长达一生的土地传奇。于是,土地、河流与人,这个亘古不变的主题在麦河岸边延续着上演着。曹老大在河边开荒、地被剥夺、人被流放,又开荒、又失败,几乎丧命,何谈生存?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有自然灾难,也有地主恶霸。《麦河》充满了隐喻。《天快亮了》一节,“我二舅”张建群出现了,他是共产党员,将革命的火种在麦河边点燃,曹老大们似乎看到了希望。后来“我二舅”带领鹦鹉村搞土改。地主张兰池不愿被人打死,主动要求活埋,这样他能站着,“死了还能闻着土香”。土改后的鹦鹉村迎来了一次少见的大丰收,此后的合作社使农民丧失了劳动的积极性,接着又遭遇上世纪60年代初那场大饥荒。当农民对土地几乎丧失信心时,终于迎来了联产承包,积极性极大地迸发出来。所有这一切,都是通过狗儿爷之口回忆的。 整部小说叙述的重心还是放在改革开放以来的30余年。《麦河》中的农民形象众多而复杂,读来往往有深入骨髓之感。新世纪以来表现农村的小说数不胜数,能够像《麦河》这样较为深刻地透视农民的生存与灵魂的却不多。曹双羊是鹦鹉村率先走上致富路的年轻人,他敢想敢干,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竟然肯与深深伤害了自己姐姐的人为伍,而后被迫做出抵押土地贷款的事情,他为了创业想尽一切办法。“麦河道场”集团最终占有了很大的市场份额。曹双羊是一个有血有肉充满精气神的人物,有许多性格上的优点,同时又做了许多错事,他不忘自己的根。小说最后,他在麦河三村的墓地里立了一块“寻根铸魂碑”。 在这一切之上,《麦河》有一个真正的主人公,那就是土地。这是全部作品的灵魂。从麦河流域有土地神的传说开始,人们便开始了对土地的顶礼膜拜。最出人意料的是,《麦河》中的人物,不论男女长幼,都对土地爱得无比深切:曹老大一生的梦想无非是种自己的地。狗儿爷更是如此,分到土地时,激动地睡在自家地头。曹双羊也不例外,他不止一次地表白:“我心里很苦,在我第二次蜕变的时候,我依托地神。我从挣脱土地,到回归土地,也经历了非人的煎熬。”“最让我难过的是,我在土地流转中,伤害了乡亲,更伤害了土地。”“我彻底明白了。离开土地的人,永远都是瞎子!”白立国对土地的爱中则有着深深忧虑,当“寻根铸魂碑”建好后,他独自一人感慨着、担忧着。“万物归一就是归了土啊!我突然有了一个疑问:土地给了我无边无际的梦,明天还会有一只苍鹰,扑进我的生活吗?如果麦河消亡了,化作一滴清水,凝成一滴眼泪。那么,未来岁月里,谁还能说清楚,一只苍鹰为啥叼着麦穗儿飞啊?”这是《麦河》忧伤而诗意的结尾。白立国对土地的担忧,就是作者关仁山对土地的担忧。 所以,作者在小说里借鹦鹉村最弱势的转香发出“救救土地”的呐喊!转香因土地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因土地得罪了人,丈夫被人毒打,成了疯子,这呐喊由疯子口中喊出,简直石破天惊,让人想起《狂人日记》中狂人那声“救救孩子”。作者自己发出这声呐喊后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是啊,土地,养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的土地,被分割、被集中、被流转、被抵押,她还被现代文明的农药化肥迫害,是到了有人发出“救救土地”的呐喊的时候了! 尽管作品保持着现实主义的基调,但同时透示出浪漫主义的色彩。善庆姑娘变鹦鹉,百岁神鹰虎子两次蜕变获新生、虎子对过去、现在的通晓、对未来的预知、人与死者通过泥塑对话等等,都使《麦河》展示出一种魔幻般的迷人气息,使这部关注土地、河流与村庄的作品具有了形而上的风格。 原载:人民日报2010年10月12日 原载:人民日报2010年10月1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