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即指敏锐的感觉体验,是说文学作品特别侧重于感官直觉经验的表现,要求感觉突出,形象鲜明。现代艺术,从十八世纪的印象主义绘画开始,凌越了古典的自律和理性,超出了日常的逻辑和现实,由临摹走向表现,由外在走向内在,由自然走向自我,泯造化于性灵,泯物于我,有效地表现出了心灵直觉和情感世界的内在真实。受现代艺术的影响,余光中明确提出要以现代艺术活跃灵感直觉、追求内在真实的精神来砥砺散文的新感性,主张文学不能流于纯粹的写实主义,而要有主体精神的自由活动,要藉物以见我,同时也要藉物以见道。在这种艺术精神的驱使下,他的散文创作步出了写实的平凡,而进入到了瑰奇的灵感世界,感性恣肆,情感奔放,开辟出了散文感性表现的新风格。藉作家主体精神的观照,他的散文能够融化外在的物象,打破自然形式的桎梏,以直觉和想象来重组和再造自然;可以跨越常识所承认的现实,以想象和灵感去发现和创造感性恣肆的大千世界。因此,表现在余光中散文中的自然已不再是原原本本的客观实体,而是因心理和情感需要所显现出来的感性状态,是沁透了作家主体精神的存在。外界的物象也不再具有亘古不变的形貌,而是仅存于特定的时空和直感经验里的感觉物象,意象的组接也不只遵循日常的逻辑,而更多的是依靠主观的联想和内在的情感联系。因而感性丰盈强烈,情感饱满昂扬,艺术意蕴厚实深刻。直觉的体验,主观的想象,艺术的强化和变形构成了他散文感性创造的艺术原则。具体来说,余光中散文的感性表现具有三个方面的突出特点。 一、以自然物象的感性重造突出感性 文学是体现主体创造性的艺术活动,需要作家运用独特的主观认知和情绪体验,开拓直觉的世界,捕捉灵性的流动,表现心灵的真实,体现独特的审美价值。现代印象派等艺术活跃灵感直觉,反映内在真实的精神,给了文学艺术新的启迪。余光中深切把握了现代艺术开拓灵感世界的精神,力图以现代艺术的理念来开拓散文感性表现的新途径,通过五、六十年代在散文领域的大胆探索,终于给以白话为表现形式的现代文学带来了表现灵感直觉和内在体验真实的新视角,展现出了感性飞张、主观色彩浓烈的创作特色,给了读者全新的审美体验。 在这种灵感直觉的观照下,余光中散文的写景状物,不着力于工笔和客观的刻划与摹写,而注重于主体的体验和情感,依靠直觉和想象来捕捉自然事物的内在精神和给人的灵感启 示,以浓重的夸张和渲染来作感性形式的重造,凸现出自然景物饱满的生命精神。在对物象的感知和把握上,余光中强调知觉的灵感化,即不是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待世界,而是用主观的灵感去体验世界,捕捉灵犀一动的瞬间印象。因而物我交融,感性恣肆,气势磅礴。这种藉灵感观照,由主体情绪所驱使的感性表现,与其说是物质世界的现象,倒不如说是精神世界的真实,是浸透了作家主观色彩的新的感性存在,它不好用常识去判断,而只能用直觉和想象去把握。其感性重造的常见手段大致有如下几点: 1.以主观色彩浓厚的通感对自然形象进行改造 通感即五官感觉的互通,是典型的主观体验形式。在散文创作中,余光中善于通过主观化的通感对自然形象的感性形态进行改造,有意将多种感觉体验勾融连通,从而使一种感觉体验有意识地转换成别种感觉体验,以多种感觉体验的交织来增加知觉灵感化的强度,强化意象的鲜活和奇特,使对象不仅可视,可听,还可嗅,可尝,可触,表现出主观体验世界里的真实。这类奇异的通感在余光中的散文中俯拾皆是。 太阳,在那上面等他。赫赫洪洪荒荒。太阳就在玉山的背后,新铸的古铜锣。当地一声轰响,天下就亮了。(《山盟》) 将日出的视觉形象与听觉的“当”的声响体验交融在一起,感官的互通,将一个缓慢的自然过程凝缩于心理交感的一瞬,声形毕现,动地撼天,这种感性重造的凌天气势和强烈刺激是单纯的客观描写所难达到的。 汤堂傥汤。汤堂傥汤。F大调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主题。敲打乐的敲打,大纽约的入城式锵锵铿铿。犹未过赫德逊河,四周的空气,已经震出心脏病来了。(《登楼赋》) “汤堂傥汤”对大都市气氛的描写是视觉的拥挤繁杂与听觉的嘈杂相互作用的结果,连通的感觉体验渲染了纽约的逼人气势,表现了心理感觉上的真实,拟声效果强烈。 我们的白豹追上去,猛烈地扑食公路。远处的风景向两侧闪避。躲不及的,反向挡风玻璃迎面泼过来,溅你一脸的香草和绿。(《咦呵两部》) 变换参照,风景与人的运动尖锐互逆,物我交接的一瞬,“啪”地溅你一脸的香草和绿,视觉的风景变成了触觉上的水溅体验。这种瞬间心理上的通感表现,化静为动,感性丰盈。 每每转过一个峰头,停在长且宽的峡谷尽处。两个石壁砉然推开如门,一时平原在门外向你匍匐,几个郡伏在你脚下……(《咦呵西部》) 视域的敞开豁豁如推,并带有听觉的声响“砉然”。这多种体验的连锁呈现,造成了感觉经验的高度动态化,也构成了仅存于心理世界的自然感性形态。 2.通过主观色彩强烈的比喻与比拟,以我驭物,融情入物,赋予和强化自然事物生命的精神和感性的活动,创造出自然事物新的感性形式,渲染出主体浓重的情感。 比喻也是主观化表现的有力手段。余光中散文的众多比喻不作平凡的现实性的联系,而以心理的直觉为依据,想象奇特,意象鲜活,本体和喻体之间具有强烈的夸张和主观联想色彩,给予读者的是新奇瑰伟的感觉体验。例如: 留下这一盘盘一筹筹硕老无朋的树根,夭矫顽强,死而不仆,而日起月落秦风汉雨之后,虯蟠纠结,筋骨尽露的指爪,章鱼似的,犹紧紧抓住当日哺乳的后土不放。霜皮龙鳞,肌理纵横,顽比锈铜废铁,这些久僵的无头尸体,早已风化为树精木怪,风高月黑之夜,可以想见满山蠢蠢而动,都是这些残缺的山魈。(《山盟》) 在作者感性重造的驱使下,千年树桩风化而成树精木怪,风高月黑,满山蠢蠢而动,僵死的残骸,兀自充满了动的精神,主观感性的表现惊心夺目。 落矶山是史前巨恐龙的化石,蟠蟠蜿蜿,矫乎千里,龙头在科罗拉多,犹有回首攫天吐气成云之势,龙尾一摆,伸出加拿大之外,昂成阿拉斯加。(《咦呵两部》) 落矶大山,死而不僵的史前恐龙,回首攫天吐气成云,蟠身摆尾矫乎千里,哪里还是什么如聋如哑的死物?作者的感性观照化静为动,变平庸为神奇。 他用单筒的记忆,回顾小时候的那些暑假,当夏季懒洋洋地长着,肥硕而迟钝如一只南瓜,而他悠闲如一只蝉。(《塔》) 茫茫的白毫无遗憾的白将一切的一切网在一片惘然的忘记之中,目光尽处,落矶山峰已把它重吨的沉雄和苍古羽化为几两重的一盘奶油蛋糕,好象一只花猫一舔就可以舔尽一样。(《丹佛城》) 夏季如俄亥俄黑土地里生长着的肥硕而迟钝的南瓜,而苍古沉雄的落矶大山则羽化成几两重的一盘蛋糕,只够一只花猫一舔。这些比喻,作了想象的极度夸张和形象的高度变形,饱含着强烈的主观色彩,不具有现实的可比性,只能存在于灵感的世界之中。 余光中散文还善于利用比拟,作依赖于直觉和想象的感性再造,感觉新颖,联想独特,主观色彩鲜明。如: 七月,这是。太阳打锣太阳擂鼓的七月。草色呐喊连绵的鲜碧,从此地喊到落矶山的那边。(《咦呵两部》) 群峰横行,挤成千排交错的狼牙,咬缺八、九州的蓝天。郁郁垒垒,千百兆吨的花岗崖片麻崖,自阿拉斯加自加拿大西境滚滚碾来,龙脉参差,自冰河期自火山的记忆蟠来,有一只手说,好吧,就在此地,于是就劈出科罗拉多州,削成大半个西部。(《咦呵西部》) 美国西部夏天的火热用太阳锣鼓的喧嚣和力度来渲染,广袤无际的鲜碧草色用“呐喊”的相应来展示其延绵的广度和颜色的深度,拟人的手法具有震撼的效果。而落矶大山山势的峭拔险峻,比拟成了横行、挤成狼牙和咬缺,山体的沉雄浩阔,动感化为郁垒、滚碾和虬蟠,造山的运动是劲力十足的劈和削。时空延绵,真幻相生,落矶大山,这一苍古险雄,这一造化的神功伟力在这种移情役物的拟人表现里都赫赫而现了。这些比拟都动感鲜明,力度强烈,而下面的用例虽然不具强烈的力度,但同样想象奇特,感性鲜明。 夜很缄默,如在构思一首抒情诗,孵着一个神秘的蛋。(《南半球的冬天》) 出了窄巷子,满身鲜翠的树影,榆树重叠着枫叶的影子,在刚炼出炉的金阳光中,一拍,便全部抖落了。(《南太基》) 缄默的夜比拟在构思一首抒情诗,孵着一只神秘的蛋,奇特地表现了夜的寂静、悠长、神秘但又充满着内心的躁动和成就的希望。衣服上片片鲜翠的叶影比拟成一抖就落的具体实物,想象鲜活奇特。这些比拟都来自作家独特的主观体验,表现效果好。 借助这些感性重造手段,自然的物象超脱了原始自然景物的平凡与死寂,进入到了瑰奇而灵动的境界,散文创作活跃感性、表现事物的生命精神和作家灵感体验的要求表现得酣畅淋漓。 这种创作理念与追求的变化,提升了余光中散文捕捉自然事物的内在特征与生命精神、活跃作家主观体验与灵感直觉的力度,给读者带来了新鲜的感官冲击和审美体验,开拓了散文表现感性、活跃灵性的新途径。 二、以扭曲的语义搭配强化感性 作品的感性要靠语言来表现,常规的语义搭配钝化了人们的艺术感觉与审美体验,难以提供新鲜的感性刺激。文学作品要活跃感性,鲜活审美体验,就需要打破思维的惰性和语义组合的常规,构拟视角独特的语义表现形式。余光中开拓灵感世界,表现直觉体验的艺术追求打开了文本语义构造的新视角,提供了超常语义表现的活力源泉。同时超常的语义扭曲搭配也为感性经验的形成提供了联想线索,为感性经验的语言呈现提供了保值与增值的有效工具。感性与超常的语义扭曲搭配之间取得了内在的联系。在余光中的散文中,借助灵感力量的驱使,现实世界本不相关的两种事物或属性产生了联系,变成了相得益彰的奇妙组合,使通常熟知的事物成为了新的陌生的感知对象,因而最大限度地刺激了读者的感官,赋予了读者想象活动的自由空间。这些扭曲的语义搭配超出了日常常识的理解,却能藉体验和情感去把握,在主观联想的世界里,它们是合理的。余光中散文扭曲语义搭配强化感性体验的手段表现在: 1.具体的形象事物与抽象的事物搭配 将感觉具体的事物或属性与抽象的事物或属性联系在一起,抽象因具体而可感,具体因抽象而增加蕴含。这种超常的组合感性新鲜而突出,亦能增加艺术的深厚和奇异,耐人寻味。例如: 面对聋哑的山岳如狱,呼吸困难,分不清因为空气稀薄,或是一口气吸不进全部的磅礴,眉毛太纤细,怎么挑得起这些沉甸甸的雄奇。(《咦呵西部》) 劳悌芬捡起松鼠。它的右腿渗出血来,修长的尾巴垂着死亡。(《望乡的牧神》) 具体的呼吸动作与抽象的“磅礴”特性本不相联,具体的“眉毛”挑起抽象的审美概念“雄奇”、具体的重量感“沉甸甸”搭配“雄奇”也不符合通常的搭配习惯,作者有意将这些不相搭配的具象与抽象直接组织在一起形成感觉的反差,加大感性的强度。“尾巴垂着死亡”,超常的联系使死亡有了可感的形象。 相反,抽象的事物也可以用来修饰具体的事物,增加常见的具体形象的陌生感。如: 星的阵图部署得很快,在夜之上,在万籁之上,各种姓名的光,从殉道的红到先知的皎白透青,一一宣布自己的方位。(《塔》) “殉道”修饰“红”,“先知”修饰“皎白透青”,单纯的色彩获得了主体感觉上的象征意蕴。 2.不同属性的具体事物之间的搭配 不具备联系和搭配基础的几种事物由于作者直觉的感悟产生了语义上的联系,超常的语义组合提供了新奇、主观色彩浓厚的感性体验。如: 晴天之后仍然是晴天之后仍然是完整无憾饱满得不能再饱满的晴天,敲上去,会敲出音乐来的稀金属的晴天,就这样微酩地饮着清醒的秋季。(《望乡的牧神》) 一下了超级大道,才进市区,嵯峨峻峭的山势,就逼在街道的尽头,举起那样沉重的苍青黛绿,俯临在市镇的上空,压得你抬不起眼睫。(《丹佛城》) 入夜后天也不黑下来,只变得深洞洞的暗蓝。(《西欧的夏天》) 无体积特点的“晴天”与体积属性“饱满”想配合,具有了丰盈的实体体积感,同样,无实体感性的“晴天”却能触觉和视觉化成稀金属,还敲出音乐般的声响,“晴天”与“稀金属”这两种不同性质的事物强制性地搭配在了一起,提供了奇特的感觉体验。“秋季”与可饮的酒联系在一起,提供了与常规不同的感性经验。具体的颜色“苍青黛绿”和“暗蓝”与重量的“沉重”和距离的“深洞洞”搭配在一起,亦增强了感性的强度和新鲜。 3.情感与非情感对象的搭配 将情感与不具备情感特征的词语组织在一起,不符合通常的搭配规则,但是却符合心理体验的真实,能提供新鲜的感性经验。如: 曾经是黑压压的那栋日式古屋,平房特有的那种谦逊和亲切,夏午的风凉和冬日早晨户内一层比一层深的阴影,桧木高贵的品德,白蚂蚁多年的阴谋,以及泻下鸽灰色的温柔和忧郁的鳞鳞屋瓦:这一切,经过拆屋队一星期的努力,都已夷为平地。(《伐桂的前夕》) 我在寺钟女子学院的办公室在崔德堂四楼。斜落而下的鳞鳞红瓦上,不时走动三五只灰鸽子,嘀嘀咕咕一下午的慵倦和温柔。(《丹佛城》) 珊瑚色渐渐吸入加稠的怅青,西南仍有一派依恋的余光。(《山盟》) “温柔”和“忧郁”透出了鸽灰色,沿屋瓦而下泻,情感具有了颜色和动态方面的可感形象,表现了作家独特的情绪体验和心理经验。“嘀嘀咕咕”与“慵倦和温柔”超常地组合在一起,鸽声引起的情绪体验表达得很真切。“青”与“怅惘”的情绪体验相搭配,颜色的感性形象更为强烈。这种语义的超常搭配,联想巧妙,心理感受强烈。 4.词性搭配的超常 余光中散文善于活用词性,构造感性独特的奇妙搭配,增强事物给人的动感体验。如: 也许怕风景不够柔媚,偶尔也亮起几树流霞般明艳的复重樱花,只是惊喜的一瞥,还不够为车道镶一条花边。(《山盟》) 山静着公元前的静,湖蓝着忘记身世的蓝。不知名的白水禽,以那样的蓝为背景,翔着一种不自知的翩翩,不芭蕾给谁看也不看我们。(《咦呵西部》) 形容词“亮”活用作动词,那一亮的动态和惊喜十分饱满,樱花的明艳与突兀格外醒目。“静”、“蓝”活用为动词,再与名词化的“静”与“蓝”相搭配,更添深邃和厚密。“芭蕾”变名词为动词,直现那翩翩优雅的动态,动感鲜明。 这些扭曲的语义搭配是作家直觉体验的结果,带有强烈的主观性,感性表现效果新颖奇特。余光中扭曲语义搭配来强化感性的艺术追求对后续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八十年代以后盛行的一些语义超常搭配手段在余光中五、六十年代的散文创作中就得到了相当成熟的运用。 三、以句子结构的经验原状化组织表现感性 句子的线性排列结构与艺术的感觉体验和情绪状态之间存在着差异,句子线性构造的一维性会改变感觉体验的原状和情绪的内在节律。为此古人曾采用意象直接排列的方式来化解句子的陈述结构和连接词语对艺术经验的干扰。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天净沙·秋思》)、“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意象直接铺列,图像历历,联想丰富。余光中充分意识到了语言线性结构与感觉体验结构之间的差异,力图在散文的感性表现中消除文字的中介干扰,以特殊的句子组织形式来直攫感性之珠,再现艺术经验的原状,把握心灵的律动。其笔下感性意象的组织减少了理性逻辑对直觉经验的分散,借助直觉和情感的内在联系来穿织主体的感性体验,因而感性真切而强烈。余光中经验原状化的句子组织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意象的叠现 在特定的情景下,作家所感触到的感官意象是缤纷复杂而又紧凑的。为表现这种感觉的真实,余光中采用并列叠现的方式把众多的感官印象压缩在一个句子里,感觉纷呈,以追捉感觉的过程和光色的变化。例如: 不久,我的白色道奇,一星白沫,已经卷进交通的旋涡,循螺形的盘道,潜进赫德逊河底的大隧道了。一时车队首尾相衔,去车只见车尾红灯,来车亮着白晃晃的首灯,红灯撞击着红灯冲激着浮沉的白灯白灯白灯,洞顶的无罩灯泡灯泡曳成一条光链子。(《登楼赋》) 快要烧尽了,日轮半陷在暗红的灰烬里,愈沉愈深。山口外,犹有殿后的霞光在抗拒四周的夜色,横陈在地平线上的依次是惊红骇黄怅青惘绿和深不可泳的诡蓝渐渐沉溺于苍黛。(《山盟》) 中西部的秋季,是一场弥月不熄的野火,从浅黄到血红到暗赭到郁沉沉的浓栗,从爱奥华一直烧到俄亥俄,夜以继日以继夜地维持好几十郡的灿烂。(《望乡的牧神》) 红灯撞击着红灯冲击着白灯,句式紧叠。白灯、灯泡反复并列,以渲染车流滚滚,灯晕灯连的隧道体验,紧张繁复,非常真切。“惊红骇黄怅青惘绿和深不可泳的诡蓝”、“从浅黄到血红到暗赭到郁沉沉的浓栗”均以叠现来表现光色的依次变化,将一整个动态的光感历程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其感性的效果也是饱满的。 第二,意象的跳跃 余光中笔下的感觉意象常作蒙太奇式的跳跃组合,那些有碍想象飞跃,分散感性经验的切实分析和交代,破坏直觉美感的连接性词语都被摒弃,直觉和联想的效果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因而意象鲜明,内涵丰富。 最后的芬芳总是最感人,那样的嗅觉从鼻孔一直达到他灵魂。秋天。成熟的江南。古典的庭院。月光。童时。诗。(《伐桂的前夕》) 以情感为联系,现时的桂香勾起童时江南古典庭院的桂香,蒙太奇式的跳跃,秋天、江南、庭院、月光、诗,历历在目。同时古今相照,那一生桂魂的沁润,诗、月、桂、人之间的内在联系,那一层古典的追求和怀念尽在意象的联想之中。 上风处有人在祭坟。一个女人。哭得怪凄厉地。荨麻草在雨里直霎眼睛。一只野狗在坡顶边走边嗅。(《鬼雨》) 跳跃的短句就象几个特写和中镜头的切入,一片阴凄的坟场便直映在人眼前,表达简洁,画面鲜明,感性突出。 第三,意象的紧缩 为了感觉的紧凑和突出,余光中强制性地将意象紧缩在一起,构成一个连锁相生的结构,以获得感性的完整和浑成: 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听听那冷雨》) 油门大开时,直线的超级大道变成一条巨长的拉链,拉开前面的远景蜃楼摩天绝壁拔地倏忽都削面而逝成为车尾的背景被拉链又拉拢。(《高速的联想》) “瓦是音乐的雨伞”、“音乐的雨伞撑起”两个意象因句子的压缩而紧缩在一起,感性连贯而突出。例二,“拉开……又拉拢”应为“拉开前面的远景蜃楼摩天绝壁”、“前面的远景蜃楼摩天绝壁拔地倏忽都削面而逝成为车尾的背景被拉链又拉拢”两句的紧缩,这种极度压缩的快速长句,紧凑的意象和结构正好应合了高速位移和两旁景物豁豁流逝的心理感觉。这类组合分开来说虽合语法,但却缺乏紧凑的浑成与突出。 一来一往,亲密的变成陌生的成为亲密,预期变成现实又变成记忆。(《蒲公英的岁月》) 前个结构的宾语与后个结构的主语即“陌生的”,叠合在一起,一语兼顾上下,连环相接,表现了亲密陌生的往复交替。 余光中散文经验原状化句子组织的探索对解决语言结构与感觉经验结构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有益的艺术借鉴,保持了直觉经验的原初感性状态,在审美体验上给读者提供了新的认知途径。 从上述分析可见,余光中散文的感性表现新鲜而突出,洋溢着主体的浓厚情感,反映着作家独特的艺术体验,超脱了平凡,上升到了奇特的灵感世界。他所探索的活跃直觉和灵感、丰盈感性和体验的艺术方法对现代文学表现手法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从后续的文学创作中可以看到这些表现手法的影子。 [参考文献] [1]何龙.奇妙的文字方阵———余光中散文艺术评介[C]∥鬼雨.广州:花城出版社,1989. [2]李军.余光中散文的意识流谋篇艺术[J].当代文坛,2003,( 4). [3]李军.强烈鲜明的动感———余光中散文的语言艺术浅谈[J].修辞学习,1993,(6). [4]卞新国.论余光中的散文观[ J].江苏大学学报,2002,(2). 原载:《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总第144期 原载:《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总第14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