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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彬做批评多年，对叙事学研究有独到之处，对中国传统文化与北京地方志研究颇多心得。他的批评显然与当今主流的学院理论批评颇不相同，他更接近传统的乾嘉学派一类的考据注疏。他的批评亦古亦今，新瓶老酒，味道醇厚，这是因为王彬在考据注疏中又加入批评分析，这就形成王彬独有的实证批评风格。他的言说如游龙走丝，枝节蔓延，最终切中要害。王彬已经出版多部著作，如《红楼梦叙事》《中国文学观念研究》《禁书·文字狱》《北京微观地理笔记》等。《水浒的酒店》就相当鲜明地体现了他独到的批评方法。 本书角度独特，以小见大。古往今来论《水浒传》的著作文章，可谓汗牛充栋，从“酒店”的角度来论述水浒，十分新颖独特，是常人难以想到的主题。王彬通过阅读发现：“在《水浒传》中， 酒店作为事件的场所，引人注目。《水浒传》中的主要事件，基本是在酒店中发生的。可以说，没有酒店，便没有《水浒传》。”按王彬的梳理，《水浒传》几乎每一回都写到酒店，而且酒店决不是可有可无的场所，是水浒发生故事的特定场所。据王彬考证，《水浒传》中的主要人物，如武松、林冲、李逵、宋江、杨志、鲁智深等人，他们的命运均与酒店相关。同时，水浒的酒店出现得如此频繁，也说明北宋的酒店十分发达。王彬虽然未做进一步的经济学和历史学的考证，但他从文学叙事学的角度来看施耐庵处理酒店的手法，也就把水浒在某一方面的艺术特性揭示得很透彻。 《水浒传》写酒店确实写得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书中大抵写的都是江湖好汉，这些人无不血性阳刚，好酒贪杯，也就是说，总是生活于激情之中，难免酒后酿成大事。从酒店这一角度，揭示出水浒表现人物性格的方法，也使水浒人物总是处于戏剧性的边缘。那些在酒店里发生的故事，都十分生动精彩，而且都是重头戏，因此也都构成了故事各个关键环节。在酒店进行的事件，或者与暴力有关，或者与阴谋或复仇有关，或者与情欲有关，确实充满了戏剧性。 做学问的方法多种多样，做得充分、做到极致，都有自己的精彩。现在学院的主流学术，以论为主，学术训练也偏向于宏观的知识背景处理。但以小见大其实最难，要选择好角度，而且这一角度可以贯彻始终，能开掘深远，这就十分不易。看王彬选择酒店这一视角，不得不让人佩服。本书的论述周密细致，环环相扣。王彬的学问做得严谨缜密，看他原来做的《北京地理微观笔记》，也是做得精细入微，考据论说入情入理。这本书从结构体例上来说，并不是一个通论性质的著作，先论后续，可见他是先有心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但具体的论题，却是做得十分周密细致，其局部逻辑做得相当缜密。看这本书的第一章，论述了酒店作为事件的场所，而后论酒店的规模、经营、服务、种类、特殊作用，再有作为艺术的酒店。 以这种方式来研究一部作品其工作量之大，所花费的精力之巨，恐怕不是一般的研究能比肩的。我想，王彬把水浒大约是翻烂了几本。他在每一个论题下，可能都得重新翻一遍水浒。单说作为事件的场所一节，他要把每一回写到酒店的段落都要梳理一通。而要论述酒店的规模，他又要重新从不同角度研读水浒。王彬做学问的严谨认真还表现在，他在每一个论题下，都有对酒店的时空结构意识。也就是说，这些酒店在小说叙事中何时出现，所处的位置，与其他酒店之间的关系，在小说整体叙事中的作用等等，王彬在论述中始终有一幅清晰的地图。那些酒店在他的论述中，仿佛历历在目，就站立在那里，他能看到那里面的格局、摆设，水浒好汉在那里的所有的活动。他的论述错落有致，又前后呼应。 王彬做学问偏向考据，旧学根底颇深，故而本书涉猎的材料十分厚实，旁征博引，其引证的材料足以显示出王彬的学术训练。脚注里涉猎的典籍资料、野史笔记、民间杂说等，也都颇为丰厚，相互佐证，做得十分结实。读他写水浒酒店里惯用蒙汗药那一节，考证引述十分充足，让读者对蒙汗药有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按王彬的梳理，水浒里写蒙汗药有5次，写得相当精彩。蒙汗药到底为何物？是出自虚构，还是北宋那时真就有这种麻药。王彬的考据证实了水浒所写真实可靠，而且解药都是有的。 本书不只是论述了水浒叙事中的酒店，同时还对水浒中的人物展开社会分析，其分析方法依然是实证，从文本的具体例证出发，就事论事，甚至列出表格。有据才有理，统计数据得出的结论才可靠。读王彬的书，觉得他的言说朴素而扎实，诚恳而准确，平实中也感到他的内敛激情和神采飞扬，如此实证的批评文字，令人兴致盎然。 尽管我相当欣赏王彬的这种朴素扎实的批评风格，不过，我还是试图设想，如果王彬的叙事学再往新历史主义那方面靠靠，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以海登·怀特的那套文化唯物论的分析方法，或是文化政治的视角，来读解水浒酒店，那会建构起另一幅更加深远的水浒叙事背景。毛泽东当年说，“水浒好就好在投降”，毛泽东从水浒中看出了政治。我以为王彬的水浒酒店分析，再往前走一步，就触及到水浒的政治经济学。政治哲学大师阿兰·布鲁姆年轻时的处女作《莎士比亚的政治》，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参照。这当然不是王彬的硬性任务，而是中国古典和经典研究依然大有可为的方法论拓展。如何在实证分析中，再加入文化研究的视角，尤其是新历史主义的方法，可能是王彬学术方法给予的启示。 (《水浒的酒店》 ,王彬著，东方出版社2010年4月出版)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18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1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