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河南人,河南出作家。徐玉诺、苏金伞、姚雪垠、李季、魏巍、赵青勃、李凖、张有德、乔典运、段荃法、徐慎、张一弓、田中禾、张宇、李佩甫……南丁说:文学豫军。 我是南阳人,南阳出小说家。二月河、周同宾、孙建英、殷德杰、周熠、李克定、李天岑、马本德、赵德玺、行者、秦俊、王俊义、窦跃生、廖华歌、张克峰、韩向阳……南丁说:小说出南阳。 南丁谁也?河南名作家,20世纪50年代以小说《检验工叶英》《科长》成名,80年代以小说《旗》开反思文学先河,《他们两个短暂一生的编年史》《尾巴》对文坛影响深刻,随即掌河南作协、文联牛耳,拉起文学豫军,小说散文随笔诗歌评论各体皆备,叱咤河南文坛30年。 中华先民以为河南据天地之中,赵富海《历史走动的声音》之著,即通过对中岳嵩山“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落方位观、文化脉与精神源的叩问,探询古人的天地宇宙人文思维方式。河南人因此爱说“中”。河南文化人因此而自豪、自信、自强,当然我希望没有捎带上自大、自满、自闭。河南作家乔典运说:河南是中国的娘。皖人南丁也说:中州语言甲天下。他推崇河南话,特别是农民语言,生动、形象、准确、精练、幽默、上口、易懂、内涵丰富。赵富海鲁人,也认为河南语言富有表现力和感染力。 我离开了河南,又长期脱离了文学创作,但对文学豫军也耳熟能详,更知有小说宛(南阳)军,又更知有中州作家群。我与他们擦肩而过。当年,我在黄泛区知青农场懵懂学诗时,河南诗界苏金伞俯瞰众生,王绶青、王怀让如日中天。古典、外来之外,我读郭沫若、闻一多、艾青、李季、臧克家、阮章竞、贺敬之、郭小川、李瑛、严阵、雷抒雁。处女作《风雨护秧》发表在1974年《河南文艺》上。1979年写《我是个偶像崇拜者》投《诗刊》,通知采用后又退回,编辑写了封中肯的道歉信,说是风向突变——它浇息了我成为新诗人的激情,于是去搞文艺理论。我在北京用公共语写作,自己觉得脱离了语言本土,不接地气。也有离开而未脱地气的,如豫籍旅京作家成就卓显者周大新、刘庆邦、朱秀海、刘震云、阎连科、柳建伟,他们被笼统包括在中州作家群内。现我工作回归作家队伍,可以重新打理旧业了,颇感惬意。赵富海的《南丁与文学豫军》来得逢时,为我了解区域文学状况提供了一个便捷的切入口,我因而不胜欣跃。 文学豫军!中原地区在新中国成立前灾荒战乱频仍,水旱黄汤蒋日伪拉锯,文人们逃难离散躲避不及,未能像陕晋冀鲁和东北那样聚合起文学新军,尽管此后奋起直追,仍然长久不可望人项背。新时期河南农村题材创作井喷,豫军成形。富海说,20世纪80年代后,文学豫军的干将们多自学成才,分布各处,身份从农民、工人、教师、干部到编辑、记者不等。“黄埔一期”(1980年河南省第一期文学讲习班)开始把他们集合,树旗者南丁。南丁育人团军,经他手调入文学岗位而至今活跃的作家有夏挽群、田中禾、张斌、孙方友、李佩甫、郑彦英、杨东明、齐岸青、赵富海等,组建起一支强健的专业作家队伍,给它宽松的写作环境,并以众多评点文章团聚、培育和扶持它。南丁领导并创办了大型文学期刊《莽原》以及《故事家》《散文选刊》《当代人报》《传奇文学选刊》《文艺百家报》《专业户报》等,筹建了文学院,为河南文坛开辟出阵地:搭个窝,你们在这里下蛋吧。 蛋陆续下出,地域、环境、氛围、气候、基因、气质、风格、流派的体现与集合体,所谓“国风”——中原文学之风。文学豫军多为新时期的一代人,如写小说成绩卓显而上面未提到的南豫见、王钢、墨白、孟宪明、王安琪、邵丽、李洱、乔叶、郭萍、原非、申剑、郑竞业、朱根发、刘向阳、兀好民、张兴元、侯钰鑫、傅爱毛等等。又有散文名家王剑冰。南丁说:河南省创作优势在农村题材,作家多是写农村的好手,作品的乡土韵味耐人品尝。从此豫军横空出世进入中国文坛,至上世纪90年代起与文学陕军、晋军、湘军、京派、海派、白洋淀派争锋逐鹿。南丁的个人贡献在于为文学豫军开掘出一片土壤,呵护出一个环境,改变了一方水土,氤氲成一个气场,使之葱郁成一片共生林,从而创造出一个特定时段的文学气候圈,烘托出近30年的河南文坛盛世。一方人文物理奠定一方文学。诗的建安诗派、齐梁体、大历十才子、新乐府运动,词的花间派、辛词豪放派,戏曲的吴江派、苏州派,绘画的吴门画派、扬州八怪,皆有生态类同处。 文坛上或少成就一位小说大家,河南文学苗圃却出现一位不可或缺的园丁。南丁虽未尽罄个体创作之才,却竖起了一方文学旗帜,人称“中原文坛祭酒”,他把一段区域文化创造织入了中国文学大纛,丰盈了当代文学史。尽管他自己遗憾:遏止住小说创作的好势头去当了8年文联主席、党组书记,没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然而,南丁既立了言更立了德,他成为中原文化的一个特殊符号,南丁现象则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成功案例。 南丁行了善政,行善政是会被人记住的。富海说,南丁的善政就是对作家你我不分家、宽厚待人,在一起抽烟、喝酒、啜茶、聊大天中了解大家的需求,然后热心、诚心、急心地想方设法解决文学的条件问题,为作家写作铺路搭桥。他为人淳朴坦诚、幽默洒脱,执著于责任和服务,慷慨地挥洒着温馨与爱。于是,作家们也就把他当成哥儿们兄弟,推心置腹,更景仰他的人格魅力而齐集麾下。南丁说:作家最终拼的是人格。河南文坛气候也一度系于南丁的人格——这也是富海写作《南丁与文学豫军》的初衷。许多作家感恩于南丁的拔擢,他在现体制下帮助这些人从生存状态进入创作境界,于是,他们成名成家不忘本原:盛名岂止因佳作,兴振豫军无量功。文学豫军中人对南丁的崇仰,更是一代作家对合宜旗手及其所创辟文学环境的依恃、眷恋与珍惜。我从中看到的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依存关系,体味到的是鱼水和谐互相滋养的融洽气氛,感慨的是个体精神对区域文化气候的影响之大。文学豫军享有了这个前提,这是中原文学之幸。 文学是脆弱的,文学环境是脆弱的,人也是脆弱的,南丁终因年龄原因要谢幕了。但愿南丁的谢幕没有带走河南的一个文学时代。富海作为此一时代的个中人,在经历了文学豫军的鼎盛时期之后,回顾生长环境,用一首牧歌式的追忆作品,为南丁、也为这个文学时代铸刻了碑铭。 这个文学时代由一批信奉生活真知的人构成,他们为文学遭尽磨难蹉跎也享受到其光鲜荣耀,至今还恪守着既定的观念:深入生活。小说《鸡毛信》作者华山,虽娶了著名粤剧艺术家红线女为夫人,仍常年屯住河南太行山脉中的林县,写红旗渠,南丁说他魂系太行,最后骨灰撒入漳河。1958年被打成右派落户大别山4年的南丁受华山激励,为了深入了解山民,1970年又自愿举家迁入南阳伏牛山腹地3年。1961年,在兰州大学中文系读三年级的田中禾为了当作家,退学做了农民,写出后来影响全国的系列小说。即使被打成右派,他们也讴歌生活的馈赠。国庆10周年,在新县劳动改造的右派作家南丁和徐慎举酒庆贺,徐慎说:“他们不当右派能这样深这样近地了解生活了解人民吗?咋能写出好作品?就得看着咱们写!来,为他们没有当右派咱们当了右派干杯!”而今的网络文学写手日书万言夜进斗金,早已与深入生活派道不同不相与谋。富海也在为深入生活派撰写一首挽歌吗? 富海是文学豫军中一个独特的存在。他不安分于写小说,是小说家里喜欢谈历史文化的,他的作品写中州、写民俗、写盆景,却又用小说结构、散文笔法、诗歌意境来组合,语言则口头而家常,使你于惊诧艳羡中感受别样文境与别样心境。此书亦写法别致、结构新奇,不同于同类作品,既非文学史,亦非回忆录,亲历、直感、生动、贴切,边阐发其思边介绍背景边回忆中人边叙议评点。手法则回环牵绕,连带出击,似以人为经,又以时为线,更以思路牵文脉、作品带时代,跟着感觉、回忆走,解读作品不仅理性把握而且直感切近,细节多于概括,鲜活多于枯涩,遣词汪洋恣肆,文思汹涌澎湃,联想式的、跳跃的、意识流的,忽而描写,忽而引文,忽而评议,忽而感叹,“拿来”甚至不用引号,你竟分不清是谁的文字,然而却出奇和谐地风格统一,组成琳琅满目、色彩斑斓的理论推衍与真实生活图景。这是血肉粘连而非冷静旁观的议论,尽管也有理论框定,观察眼光与描写笔触却是小说式的,烟雾一缕,娓娓道来。如说南丁:稳如山石,静如止水,且加入人格评判:正派友好善良厚道。还特别点出南丁的悲悯情怀。写一个人,却状摹出一个时代,勾勒出了文学豫军的整体形象。当然,崇敬心态与追随者身份而非驾驭视角,或限制了作者对于对象的宏观定位与客观评述,但你能苛求知恩图报么? 于是,一部极为特殊的文学传记、回忆录、流派论、断代史合成了,从一个未被人使用过的视角论述了文学与环境、与氛围、与群体、与个人的关系,情理充沛、真气饱涨、引人深琢、开蒙发悟。 我于是也仿其笔法,赓其韵也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好,总归不是我的惯常做法,在我的文集里从未出现过此种风格,写出上面文字。遭赵拐带?借赵突围? 原载:《文艺报》2013年03月04日 原载:《文艺报》2013年03月0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