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关于新版电视剧《红楼梦》的话题已经尘埃落定,如同现代化流水线上误操作出来的残次品,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几乎无人问津。说些多余的话,避免今后类似。 新版电视剧《红楼梦》(以下简称新版<红楼梦>)片花刚刚外泄时,就被恶评如潮,网上更是唾沫横飞,有网友调侃道:“金陵十二钗是从天上来到人间的,新版《红楼梦》的演员则来自天上人间。”《人民日报》近年来破天荒地就一部影视作品发表署名文章,措辞严厉地批评新版《红楼梦》“以大量流行元素亵渎经典作品,践踏传统文化”。在这种一边倒的现实语境下,尤其是权威主流媒体的介入、定调,很多人都认为新版《红楼梦》将会胎死腹中,不会有大范围公开播出的机会。我当时就断言,她肯定要千方百计地嫁出去,不会永远待字闺中,原因就在于神通广大的剧组、来历不凡的演员队伍,以及文化产业化的政策导向,资本的逐利性,等等。果然,北京卫视和安徽卫视南北呼应,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分别在黄金时段强势推出,大有波澜壮阔,浩浩其然的气势,眼看着新版《红楼梦》这支垃圾股大力反弹,即将横扫千军如卷席,非到涨停满的绩效不可。这种变化也超出我的心理预期,莫非片花藏头拽尾,欲盖弥彰,好戏在后头? 耐着性子断断续续地看完几集后,我和大多数的观众一样 对这部一度被热炒的新版《红楼梦》大失所望,以至于不忍卒读。可以说,这又是一次无聊地炒作,一种外强中干、拿经典作秀的商业投机行为。别说黛玉裸死之类的低级错误,莫名其妙的铜钱头装饰,仅就演员的演技就让人禁不住摇头咂舌,塑造的形象惨白无力,一律扁平化,宝、黛、钗这些主要角色与原著中的形象对不上,毫无生气,缺少鲜明的个性色彩,紫鹃、鸳鸯、袭人、晴雯等配角更是千人一面,如果不是参考剧情,借助旁白,很难将她们对号入座。演员的选型简直糟糕透顶,蒋梦婕又肥又腻,性感逼人,举止粗俗,哪里有“娴静时似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气韵;贾宝玉本应是“面弱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脸似桃瓣,眼弱秋波”,新版中的贾宝玉是一副哭不得、笑不出的受气包样子,典型的扁平化;贾母老太君雍容华贵,是一位具有高度艺术修养的贵妇人,但周采芹精精??,气质风度都上不去,特别是她那种总是斜视紧蹙、隐含怨毒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实在无法与人们心目中敦厚慈爱的老太君相对应;归亚蕾扮演的王夫人衰老憔悴得让人憋气;贾政的表现自始至终就是呆板的面孔,简直就是一条拉平的直线。可以说,新版《红楼梦》根本就没有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下功夫,而缺少个性分明、丰满的人物形象,无疑是文艺作品的最大败笔。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将文学经典改编成影视作品本身就是高难度动作,对经典的翻拍、改编很难跨越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之间的鸿沟,一是因为文学经典与影视作品存在不同的表达方式,比如文学作品中的意境,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红楼梦》中大量诗词歌赋所包容的文化信息,不能也无法依靠影视作品作为桥梁传递给观者。87版的电视剧《红楼梦》在表现这一场景时,用一只人造的鹤的模型从荷塘中笨拙地飞起,依样画瓢,就像复制的赝品,审美价值大打折扣。二是形象塑造的规律不同。文学经典中的人物形象塑造给读者以无穷的想象和再创造的空间,充满了弹性和张力,因为它遵循了典型化的艺术规则,与读者的阅读体验保持同步,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而影视作品则通过戏剧脸谱或演员的具象将其定型化,使开放兼容的典型形象被特定人物的特定形象所垄断了,对于没有读过《红楼梦》原著的人来说,陈晓旭就是林黛玉,使文学经典的审美体验大受局限,通盘缩水。三是被动的视觉接受无法代替主动的阅读体验,任何对经典名著的改编都是蹩脚的,照抄照搬则没有创造性,体现不出时代性;照顾到创造性和时代性,尺度很不好把握,免不了不尊重原著的嫌疑。而且,以观看代替阅读,会诱惑人的惰性;以文化消费代替文化修养,更会降低民族素质。尽管存在上述弊端,但仍然有人乐此不疲,趋之若鹜,正因为是经典,无论存在多大的艺术距离,她对影视界都是个巨大的诱惑,是座取之不尽、常掘常新的题材和素材库。由于《红楼梦》丰富深刻的思想内涵和巨大的艺术魅力,中国大陆和港澳台一共有18个版本的《红楼梦》。其中,我看好的是越剧版,因为体裁相近,艺术表现方式上存在可以兼容互通的艺术通感,《红楼梦》是诗化的小说,具有令人心醉的意境美和韵律美,人物的心理刻画九曲回肠,场景设计亦真亦幻。所有这些艺术元素正是舞台艺术的强项,例如越剧版的《葬花词》,王文娟运用吴侬软语,一唱三叹,真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加上舞台艺术的象征性造型,水袖飘舞,把个黛玉葬花的行为艺术推演到极致,把曹雪芹运用语言文字所创造的经典形象演绎得酣畅淋漓。87版的电视剧试图用插曲的形式来弥补这一缺憾,但总觉得是嫁接的,而不是人物内心世界的真情流露,诗的意境淡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导演李少红要来凑这个热闹,别说接近甚或忠实于原著了,仅前面18个版本就如同18座山峰需要攀爬,这个高度需要多扎实的艺术功底和综合实力。遗憾的是,她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而是选择了一条终南捷径:抄袭和巧取,顺理成章地掉进“三俗”的窠臼,实在是悲哀。 所谓尊重原著,就是抄袭原著。我将各种改编版本差不多都看了一遍,无论是电影、戏剧还是电视连续剧,它们或多或少都进行了再创作,有的是截取片段,有的是高度浓缩,还有的是删除了后四十回,寸长尺短,稂莠差参。但新版《红楼梦》连后四十回的伪作也照搬不误,这与其说是尊重原著,不如说是迎合大团圆的思维定势。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所揭示的世界恰恰是不圆满的,即便是贾府的盛世,也是“美中不足今方信,到底意难平”,《好了歌》所蕴含的深邃哲理,是为失意人生寻找灵魂的安置点。伪作的圆满,就像阿Q临刑时所画的圆圈,是在为艺术生命的死刑立此存照;这种尊重与原著的主旨精髓南辕北辙,相去十万八千里。其次是一字不改、文白相兼的人物对话,从那些90后小演员的嘴里吐出来,一听就是在背台词,断句、平仄、情感不准确,不到位,与人物的身份、情境、心理活动相去甚远,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围绕“香芋”的对白是多么生动活泼,情真意切,情哥哥、娇妹妹、蜜姐姐亦庄亦谐,藏喜于嗔,而新版《红楼梦》却处理成“我的野蛮女友”式的打情骂俏。还有那种周期性楔入的旁白,清一色低沉阴冷的调子,等于是将原著中的几段话定期诵读一遍,真不知用意何在。如果这也算是尊重原著,倒不如开个专题朗诵会,或者改变成广播剧有意义。 所谓巧取,说白了就是投机,屡拭不爽的好办法就是新瓶装旧酒。酒是现成的,瓶子是新的好,越时尚越能吸引顾客。至少导演李少红是这样认为的。据说,她是这样解读新版《红楼梦》的:“贾宝玉可以算是富二代,他生活的状态和现在的富二代很像,但他也和普通的年轻少年一样,有发育时期朦胧的爱情,有初恋。此外,现在不少富二代家里也有像贾母这样的老人,有像王夫人、贾政这样的长辈。”(大洋网 广州日报)按照这种逻辑,以此类推,李少红将林黛玉定位于“文艺青年”,薛宝钗是贾宝玉的红颜知己,史湘云是理想太太,秦可卿是梦中情人,王熙凤是贾府中的“CEO”,妙玉是小资,等等,恨不能将来自太虚幻境的金陵十二钗全部搬进现代化的写字楼。难怪《人民日报》将新版《红楼梦》划入“三俗”的范畴。如果仅限于此,新版《红楼梦》顶多是个“山寨版”,就像“关公战秦琼”一样,搞笑而已,没有什么影响。问题是它是个50集的鸿篇巨制,这样的艺术定位,用现代都市人的眼光去解读《红楼梦》,那么,贾宝玉的经典形象就只剩下“一对鸳鸯同命鸟,两双蝴蝶可怜虫”,《红楼梦》的典型意义也超不出鸳鸯蝴蝶派,正如曹雪芹在第一回中所贬斥的那样,“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不幸而言中,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所极力避免的俗套,二百多年后又被新版《红楼梦》拾起来了,否则,何至于出现“红颜知己、理想太太、梦中情人”之类的灰色解读呢?按照这种逻辑,改编经典名著是太简单不过的事,记得北欧一所学校的老师是这样向学生“解读”中国的古典名著《西游记》的:“这是关于一个和尚和他的三个宠物的故事”,可怜的唐三藏啊!这句话如果不是出自一个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国人之口,恐怕会把吴承恩气得活过来,跳起来!按照李少红的浓缩法,《红楼梦》也就成了“这是关于一个富二代和他的一个红颜知己、一个理想太太、一个梦中情人、一个文艺青年的故事”,差不多就是《妻妾成群》、性泛滥的演绎和图解。这就是对让黛玉裸死的最好注解了,这就是大量使用情色、裸露等现代流行元素的内在动力了,这就是新版《红楼梦》“不象红楼象青楼”的根本原因了。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新版《红楼梦》的主观动机潜伏着多少功利色彩,“戏谑经典”、“颠覆经典”、 “大话经典”和“水煮经典”等商业炒作手段的套用是多么笨拙和恶劣。有如此删繁就简的创意,那些“海选”出来的“富二代、花瓶”们就犯难了,他们实在找不准“富二代”、“CEO”与宝二爷、颦儿、凤辣子之间的平衡点,只剩下背台词、习惯性裸露、扭捏作态的招数了,结果就成了现代化流水线上批量生产出来的产品,千人一面,千部一腔。此外,《红楼梦》最显著的特征,是强烈的悲剧意识、悲剧色彩和悲观主义主旋律。“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这看似对自然景致的描摹,实在是对韶华易逝、人生苦短的终极思考。如同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莱特》、《李尔王》一样,西方的各种改编版本很多,有歌剧、舞剧,也有影视剧,但都只是体裁和表现手法的区别,从来没有改变悲剧这个根本。只有李少红敢想敢干,打着尊重原著的旗号,演绎“这是关于一个富二代和他的一个红颜知己、一个理想太太、一个梦中情人、一个文艺青年的故事”,热闹热闹,嘻嘻哈哈,原著的思想精髓被游离,被忽悠了。这是生吞活剥的硬伤,这是亵渎,比恶搞的影响还要坏!网上恶搞毕竟是在特定的小圈子里,而电视荧屏这样的大众传媒影响力太大了。经典是一个民族的精神遗产,是一座历史的丰碑。按照李少红的一厢情愿,大多数中国人都不懂得中国传统文化,不了解《红楼梦》,需要她用这种漫画式的笔法、网络游戏般的手段予以启蒙,结果证明她只能自欺而不能欺人,愚弄、低估观众的智力和知识水平,必然要被观众所抛弃、唾弃。事实再次证明,创新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绝对不是瞎折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