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塑造了许许多多个性鲜明,生动灵活的人物形象,上至贵妃王公,下至丫头优伶,贾府里的王夫人是《红楼梦》中的重要人物之一,这里,我从《林黛玉进贾府》评王夫人的人物形象。 这一回,女主角林黛玉第一次入贾府,王夫人便作为主人之一出场,这一出场,便暴露了王夫人的本性。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我们都知道,王夫人、邢夫人是跟在贾母身边为首的两人,所以这“当下地下侍立之人”,第一个就是王夫人(王夫人比邢夫人更尊贵),不管是王夫人见贾母哭了,自己便带头“哭”,还是别人先“哭”了,自己突然醒觉也应“哭”一场应景,足已窥见王夫人祈求取悦贾母之心(当然,不止是王夫人)。所有人都“哭”过了,必须需要些人来转场,因为总不能让贾母黛玉二人一直哭下去,黛玉事小,贾母身体安康是大,这自然就少不得“众人慢慢解劝住”,这“众人”,不用说,为首的还是王夫人。而仅仅是“劝解”还是不合事宜的,必须“慢慢”,既要给贾母和客人一个过度的时间,又要显示出自己也是伤心之极,才会是“慢慢”的,更要显出自己痛哭之中仍然顾全大体(我也是非常伤心的,但毕竟是新客人,哭哭啼啼的哪成样子?)。谈到黛玉母亲,“白头人送黑头人”的贾母自然悲伤满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忙”、“都”,这王夫人为首的“众人”就好像排练过那样,戏表演得整整齐齐,毫无差错,足见众人谄媚贾母之风的盛行与悠久。王夫人想到的法子不错,可惜她想到的,众人也都想到了,她做到的,众人做到的也不差,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王夫人的谄媚本领是不高的。难怪贾母道她“木讷”。(当然,这世界上能有几个像王熙凤与薛宝钗那样的人才?) 王熙凤出场后,就有了王夫人与王熙凤姑侄之间的较量。“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没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在这里,就是两位谄媚人事在贾母面前的较量。王熙凤拖发下人工钱去放高利贷,长久下来,下人绝对有所闲言碎语,王夫人也绝不会丝毫无知,这看似平平淡淡的问话,实则是在淡淡的“审问”王熙凤(当然,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兼侄媳妇,更是替自己料理贾府的得力助手,况且王熙凤极得贾母喜欢,王夫人也就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也不能不问不闻,也就暗语监督),在贾母面前问,也是让贾母知道,她这个做媳妇的虽然不管家了,也还是很关心家务事的,在众人面前(特别是新客人黛玉)问,也是要显示一番,她才是这个贾府里的最高领导(贾母不愿意管这些事,身为大太太的邢夫人想管却没有权利管)。王夫人尽显讨好之心,可惜,她哪里是王熙凤的对手?两人提到缎子,王夫人说:“有没有,没什么要紧”,“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王夫人说这话,实为通过显示自己关心林黛玉而讨贾母欢心,可她的讨好能力又实在低下,“有没有,没什么要紧”,这句话其实就告诉了别人自己本来是不太关系缎子的事情的,只是既然提到了,突然就想到应该关心一下这新来的外甥女(不是本来就替外甥女想到的),“因又说道”,暴露出自己是经过一番思考才想到这番的,“该随手”却从一个反面表现了她的随意(随随便便拿几套出来就行了)。王夫人就是这样的不善言谈,刻意讨好,却又简简单单就把本意漏了出来(当然,她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做到王熙凤般的“天衣无缝”)。王熙凤则绝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她会回答,无需丝毫思考一口气说出来:“有没有那样的没什么要紧,最要紧的是找上等合适的缎子给你这林妹妹裁几套衣裳,待会记得去找,不要晚上又忘掉了。”王熙凤的回答则显尽了她的机智灵活:“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一句话,却是“更上三层楼”,把王夫人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当然,对待王夫人还是不能那么绝情的(毕竟王夫人还是很疼自己,而自己能有如此地位还多亏了王夫人),还得把功劳分回一些给她,不好惹恼了王夫人。“等太太回去过了目”,还是强调了王夫人的重要性与其对林黛玉的关怀(王夫人经过亲自检查过才送的,不能不说她对黛玉有心)。王熙凤已如此,但马屁拍不响,倒给人抢白的滋味还是不那么好受的,王夫人没趣,却又不好发作,也只得“一笑”,“点头不语”,这一苦“笑”,道尽了王夫人的心酸。其实,不仅是这里,对比二人在贾母面前言语行为与取得的效果就可以看得王夫人的低劣来。王夫人在贾母跟前,虽然极尽体贴贤惠,从始到终嘴里也敲不出几句中听的话儿,而王熙凤一出场,言行兼备,逗得本来“哭”了“又哭”的贾母乐也融融。可见,有王熙凤在,王夫人根本就不是谄媚的料。(当然,二人的冲突是不大的,所以王夫人也不是很计较这个。) 黛玉来到王夫人处,“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古人座次以东为尊,后处贾母摆晚饭,就是“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一般说来,当有客人拜访时,主人会客气地邀请客人往东上座,但这也是客套语,客人最后还是视自己身份而定,主人尊于自己,则不敢贸然上座了。王夫人以主人之尊、舅母之贵邀黛玉东坐,黛玉听来便觉是一句客套话,自然不敢上座,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黛玉也不得不从。或许外人看来,王夫人真的十分喜欢和尊尚林黛玉,但与其说是喜欢和尊尚林黛玉,还不如说是喜欢和尊尚贾母疼爱的人。从贾母的表现中,谁都看得出贾母从心底上疼爱林黛玉,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得不好好对待她,请东座也不为怪了。(不仅是对黛玉,还有刘姥姥等人,王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夫人与黛玉话家常,不忘嘱咐黛玉:“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如果说王夫人在担心黛玉,还不如说她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她一生最担惊受怕的就是那一句:我通共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从她逼死金钗,接受袭人(很难得的一个细作),训斥红玉,赶走晴文这几件事便知道。如今他看到“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的黛玉,又想到自己那一见女儿就爱的儿子,心里自然有些不安(虽说表兄妹是绝配,可这外甥女不知道配不配得上做自己的媳妇)。因此,什么都可以不考虑,最重要的是先告诫(当然,表面上不是这样的)黛玉一番,别和宝玉走得太近。初来乍到的黛玉自然不明底细,况且黛玉天生就厌恶世俗男人,更明白男女有别的礼数,自然辩说一番。王夫人听了黛玉的回答,自然满意至极(原来这外甥女还挺遵循闺中礼教的,既然“流水无情”,那就不用担心了),因此“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一句全无贬义的“责骂”,显尽了其对宝玉的溺爱(却把责任都往贾母身上推了,当然,这也是让她非常得意的,好比身处拥有三千妃嫔的皇宫,而皇太后最钟爱的是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有点担心的(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担心对了),所以还得嘱咐一番:“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黛玉自然“一一的都答应着”,王夫人也就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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