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先生《红楼梦六十三回与中国西部的平定》一文云:“缺中秋诗,俟雪芹”,是说宝玉和贾环所作的中秋诗还未补上,还空着。当时雪芹写这一段情节,一气直下,虽故事里写到宝玉、贾环做诗,故事里诗也已做出,但当时雪芹只写了情节,未来得及一起把诗做出,故脂砚提醒,等雪芹来,要把诗补上。 冯先生是红学老前辈,怎么会闹起笑话来了呢?做诗的还有贾兰,"中秋诗还未补上,还空着"的,除了"宝玉和贾环"之外,还有贾兰呀。姑不论冯先生阐释之对错,可总不能漏却贾兰,不知冯先生以为然否呢? 我在上一篇文章(红楼纪年考——兼评冯其庸先生《红楼梦六十三回与中国西部的平定》)曾否定第七十五回前"题记"是脂批,我以为理由有三: (一)、胡适《跋乾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抄本》没有提到"题记"。 (二)、这一则孤零零的单页记,有违全书体例,纯属后人附会妄添。 (三)、纵观所有脂批、畸批,均以干支纪年,而绝无以朝代纪年的。造假者不可谓不聪明,偏偏忽略了这一关键的规则。 造假者只看到这一回“缺中秋诗",于是大胆假设了"俟雪芹”的题记出来,冯先生信为脂批,断定:当时雪芹写这一段情节,一气直下,虽故事里写到宝玉、贾环做诗,故事里诗也已做出,但当时雪芹只写了情节,未来得及一起把诗做出,故脂砚提醒,等雪芹来,要把诗补上。现在的“庚辰本”里这两首中秋诗依然是空白。这说明脂砚斋的批是真实的。由此可知“对清”这一条批也是可信的。 事实胜于雄辩。造假者的自作聪明,也误导了冯老先生。我今将这三首中秋诗从正文中找出来,或可正视听了吧。 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甲戌眉批:这首诗非本旨,不过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 这则甲戌眉批告知读者:"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一书,是有起有收的,是以中秋诗为关合的。我们今天看到的《石头记》,不管是只存十六回的甲戌本,抑或只存七十八回的庚辰本,其原本均为八十回本。"《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 ,意为:成书于甲戌年的《石头记》与成书于甲午年的后四十回是一个整体,其总书名叫《红楼梦》。《红楼梦》未"哭成"之前已于甲戌年成书的《石头记》,可视作全书上、中集,乃"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 《石头记》流传二十年后的甲午八月,"能解者"用"辛酸之泪,哭成此书"??《红楼梦》!写下"泪笔"遗言,撒手人寰。壬午除夕,书未成,"为泪尽而逝"的雪芹,乃"能解者"畸笏叟的亲生儿子是也。 脂砚斋言之凿凿:"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今"起"已明见,而"收"却"空着",岂非食言么?非也,《石头记》有显有隐,众所周知。如今且将那隐去的中秋诗挖将出来,浮一大白。其实"中秋诗"被雪芹移至七十八回去了,请看: (当下贾兰见奖励宝玉,他便出席也做一首递与贾政看时,写道是…… ) 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写道是: 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 (贾环近日读书稍进,其脾味中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样,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今见宝玉作诗受奖,他便技痒,只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来立挥一绝与贾政------ ) 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写道是: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 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宝玉听了,碰在心坎上,遂立想了四句,向纸上写了,呈与贾政看,道是…… ) 宝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了看时,摇头道:"粗鄙。"一幕宾道:"要这样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遂教美女习骑射。 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贾政写出,众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健,极妙。这四句平叙出,也最得体。" 这不是"四句"吗?这"四句"完全可以单独作为一首中秋诗了吧?对比前面环、兰的诗,毫不逊色。 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的如何。" 宝玉遵父命续写下去,凑成"长篇歌行"《姽婳词》。"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他有权作这样的改动。不然就会令致七十五回重,而七十八回轻。作书人往往打乱时序,如第二回用的便是"反逆隐曲之笔",亦即今人所云倒叙。由七十五回至七十八回时序均围绕中秋,识者鉴之: 笫七十五、六两回不言自明。 七十七回: 话说王夫人见中秋已过。 当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庙内上供去,皆有各庙内的尼姑来送供尖之例,王夫人曾于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住两日,至今日未回。 及至天亮时,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头立等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即时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今儿有人请老爷寻秋赏桂花,老爷因喜欢他前儿作得诗好,故此要带他们去。这都是太太的话,一句别错了。你们快飞跑告诉他去,立刻叫他快来,老爷在上屋里还等他吃面茶呢。环哥儿已来了。快跑,快跑。再着一个人去叫兰哥儿,也要这等说。" 七十八回: 彼时贾政正与众幕友们谈论寻秋之胜。 诸位,我们按照"反逆隐曲之笔"的游戏规则去读这四回故事,便可以严丝密缝将中秋诗探寻出来。以七十七回为中,则"中秋已过"。七十五回为"中秋诗"初始,七十六回为"中秋诗"的高潮,则连带黛湘妙的凹晶馆联诗也一并纳入"中秋诗"囊中了。七十七、八回两次提到"寻秋",寻者,追溯、重温之意。如此,则中秋诗之追寻,岂非有理有据得紧了么? 再看赏物: 七十五回: (贾政)因回头命个老嬷嬷出去吩咐书房内的小厮,"把我海南带来的扇子取两把给他。"宝玉忙拜谢,仍复归座行令。 七十八回: 话说之间,只见宝玉等已回来,因说他父亲还未散,恐天黑了,所以先叫我们回来了。王夫人忙问:"今日可有丢了丑?"宝玉笑道:"不但不丢丑,倒拐了许多东西来。"接着,就有老婆子们从二门上小厮手内接了东西来。王夫人一看时,只见扇子三把,扇坠三个,笔墨共六匣,香珠三串,玉绦环三个。宝玉说道:"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这是李员外送的,每人一分。"说着,又向怀中取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来,说:"这是庆国公单给我的。"王夫人又问在席何人,作何诗词等语毕,只将宝玉一分令人拿着,同宝玉兰环前来见过贾母。贾母看了,喜欢不尽,不免又问些话。 贾政说过:"若好,便赏你"。两相比较,扇子除贾政"海南带来的"两把外,多出了一把,当是贾赦的无疑。贾环诗成,贾赦"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他",碍于面子,贾赦也不敢"偏心"。 或问,贾环"索纸笔来立挥一绝与贾政",为何又变成了"是首五言律"呢? 环、兰是一人也。 探春说道: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 众人道:"更佳。倒是大几岁年纪,……三爷才大不多两岁。" 斗榫合卯了吧。当日娇杏这丫鬟"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时当顺治二年。殊知胡(州)老爷贾雨村的公子出生于两年前的崇德八年皇太极死时。因生母是孝庄,为免诟谇谣诼之辞而托言娇杏所出,才成了"人上人"??史载太宗第十子韬塞。而娇杏,便是书中赵姨邢夫人。 韬塞与福临是同母兄弟,(贾政)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 韬塞与书中贾芸乃同父弟兄,而贾芸却认福临为父,则福临与韬塞,又成了叔侄。众人道:"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 由是,韬塞的中秋诗是两首,一首七言绝,故"立挥一绝";一首五言律,故"便出席也做一首"。明白了环、兰是一人,当悉他俩的骨头是可以斗榫合卯的。贾政有言:"既这样,限一个'秋'字,就即景作一首诗。……只不许用那些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样堆砌字眼,要另出己见。"韬塞的一首五言律,写的正是"秋"字韵,一首七绝,算是"另出己见"了吧?他与宝玉都遵了父命,没"用那些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样堆砌字眼",算是遵守了贾政规定的游戏规则。而出人意表的是,宝玉只是"另出己见",而不按常规出牌,"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他的一首歌行体,由七绝诗起,非常民主地征求众人意见,忽而急转,一泻而下,一发不收,成就了一首堪与《长恨歌》媲美的《姽婳词》! 第75回回目为"赏中秋新词得佳谶",脂砚所云"中秋诗"与文本所云"中秋新词",本是不同的两个概念,而在这两回结合成为完美组合。不然,真不知造假者所云缺失的中秋诗,如何能对得上回目之"中秋新词"呢?如非宝玉《姽婳词》之新颖之出彩,环、兰平平二首诗又何新之有?又如何能由诗变而为"中秋新词"呢!佳谶,指的是"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一语成佳谶,这不是千里伏脉么? 广而论之, 《芙蓉诔 》何尝不是"中秋新词"呢?史载董鄂妃死于顺治十七年"中秋已过"的八月二十日,诔中"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与史载董鄂妃入宫时间可谓斗榫合卯,怎么会突然跑到“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去了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