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传说,副司令马科斯刚刚来到恰帕斯地区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是蒙面的副司令,而是一个来自城市的革命传道士),给玛雅人宣传的是左派思想。不过很显然,印第安人既不理解工人或者阶级,也对诸如世界解放之类的词语缺乏兴趣,他们只熟悉土地和丛林,他们只在乎自己最基本的生存诉求,他们只对自己的传统文化心存忧虑。令人惊奇的是,马科斯没有像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领袖那样去征服自己的民众,相反,他投身到浩瀚的玛雅文化当中,“学得越多,懂得越少”。最终,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成为原住民沉默中的惟一声音,而萨帕塔运动,也迅速穿越恰帕斯地区,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 那已经是1994年的事情了。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副司令马科斯勾起人们的无穷想像。乌拉圭著名记者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来到了恰帕斯,这位以《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震惊学界的记者发现,恰帕斯已经不仅仅为自己斗争,这里实际上已经成了“抵抗愚蠢和丑行的根据地”;诺贝尔奖得主若泽·萨拉马戈没有去恰帕斯,因为他发现,“恰帕斯高地的另一面,不是墨西哥政府,而是整个世界”;至于另一位诺贝尔奖得主马尔克斯,则干脆和副司令马科斯进行了一场奇妙的对话,这次对话显示,萨帕塔运动确实是一场文化运动……12年之后的2006年,墨西哥著名作家皮托尔来到中国,副司令马科斯的中文版文集《蒙面骑士》让他欣喜若狂,但他同时表示,“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墨西哥有更多其他的组织其他的运动,对于当地人来说,这些运动比副司令更有用”。或许对当地人来说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对整个世界来说,令人着迷的只是副司令马科斯。 马科斯不承认自己是萨帕塔运动的领袖,这个运动的口号之一是“我们都是马科斯”,难怪这场运动能够吸引世界上那么多无政府主义倾向的愤青。在发生于2001年的那场著名的“长征”中,副司令马科斯和其他24名萨帕塔运动的司令不带任何武器穿越墨西哥,来到首府与政府谈判,结果因为愤青们的参与,这个原本是纯粹政治意义上的运动在很大程度上转变成一种文化行为。我猜这其实是副司令马科斯所希望的结局,因为无论从政治上还是军事上,举着木制武器的印第安人都不可能是六万政府军的对手。但如果要在语言上交手的话,政府显然没有能力与恰帕斯地区那些最贫困原住民的绝望呐喊过招,更何况这些声音现在通过最当代(或者说后现代)的声音发出,充满各种各样的文化符号,深得西方世界知识分子的赞赏。 马科斯的语言令无数人为之着迷,这些看上去有些游戏色彩的文字被赋予了无穷的可能性,不同的人从中寻找自己不同的需求。 最奇妙的是,语言在现实中开始展现力量。在过去的12年,正是这些文字使得萨帕塔人没有被墨西哥政府军轻松剿灭。透过这些时而激昂、时而幽默、时而庄重的随心所欲的文字,我们看到的是印第安原住民卑微的生活和卑微的诉求,我们从中不难理解萨帕塔人为什么会掀起这么一场绝望的革命。也正是这些文字,在把沉默者的呼声传递给世界的同时造就了副司令马科斯的文化偶像地位。可以想像,没有马科斯这些文字,沉默的原住民只能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副司令先生用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使得这场原本可能是普普通通的“革命”开始转向,直到整个世界与他共舞。 虽然诸多的西方学人在拉美游击传统中为萨帕塔运动寻找根源,但对于习惯了革命二字的大部分读者(特别是中国读者)来说,马科斯和他的游击队其实有点小儿科。倒不是说他们的武器如何糟糕,战术如何拙劣,首先这位副司令的所作所为压根儿就没有一点儿革命家的气概———这个随时挂着子弹带的家伙没有留下多少开枪的记录,在政府军围剿之际他居然带着游击队一枪没打就跑了。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当年的新闻联播到当年的观众在内,中国人集体消失在这场“后现代革命游戏” 之外,那时候我们大概还不理解,语言可以成为比枪炮更有力量的“革命武器”。 其实直到现在,在副司令马科斯的文字终于来到汉语世界的时候,也没有太多人对副司令表现出兴趣———单独看这些看上去与革命毫不相关的文字,这些似乎没有任何传奇色彩的文字,普通读者很难提得起兴趣。 如果马科斯要成为偶像的话,他得有一本画传才行。 唉,副司令马科斯来晚了。在他和萨帕塔人于1994年发动令世人震惊的反叛运动12年之后,在国际社会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位被称作“切·格瓦拉第二”的文化偶像之后,在萨帕塔运动越来越成为政治与娱乐行为的混合体之后,马科斯叼着烟斗、身背子弹带、戴着中国式军帽的蒙面形象第一次出现在中国读者的面前,却没有引起任何震惊。格瓦拉的流行浪潮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人们对于新人显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尽管按照构想,这应该是一个新的偶像。现在我们只能想像,如果是早几年的话,正反两面分别印着格瓦拉和蒙面骑士形象的T恤该会多么好卖。 原载:国际文学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