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都市的论述,完全可以、而且必须有多种角度与方法。 美国学者Richard Lehan在其所著《文学中的城市》(The City in Literatur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8)中,将“文学想象”作为“城市演进”利弊得失之“编年史”来阅读;在他看来,城市建设和文学文本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因而,阅读城市也就成了另一种方式的文本阅读。这种阅读还关系到理智的以及文化的历史:它既丰富了城市本身,也丰富了城市被文学想象所描述的方式。”(289页)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所极力理解并欣然接受的“北京”、“上海”或“长安”,同样也是城市历史与文学想象的混合物。 讨论都市人口增长的曲线,或者供水及排污系统的设计,非我辈所长与所愿;我们的兴趣是,在拥挤的人群中漫步,观察这座城市及其所代表的意识形态,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保留想象与质疑的权利。偶尔有空,则品鉴历史,收藏记忆,发掘传统,体验精神,甚至做梦、写诗。关注的不是区域文化,而是都市生活;不是纯粹的史地或经济,而是城与人的关系。虽有文明史建构或文学史叙述的野心,但更希望像波特莱尔观察巴黎、狄更斯描写伦敦那样,理解北京、上海、长安等都市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如此兼及“历史”与“文学”,当然是我辈学人的学科背景决定的。 谈论“都市想象与文化记忆”,必须兼及建筑、历史、世相、风物、作家、作品等,在政治史、文化史与文学史的多重视野中展开论述。若汉唐长安、汉魏洛阳、六朝金陵、北宋开封、南宋临安、明清的苏州与扬州、晚清的广州与上海、近现代的天津、香港和台北,以及八百年古都北京,还有抗战中的重庆与昆明等,都值得研究者认真关注。如此“关注”,自然不会局限于传统的“风物记载”与“掌故之学”。对城市形态、历史、精神的把握,需要跨学科的视野以及坚实的学术训练;因此,希望综合学者的严谨、文人的温情以及旅行者好奇的目光,关注、体贴、描述、发掘自己感兴趣的“这一个”城市。 关于都市的论述,完全可以、而且必须有多种角度与方法。就像所有的回忆,永远是不完整的,既可能无限接近目标,也可能渐行渐远——正是在这遗忘(误解)与记忆(再创造)的巨大张力中,人类精神得以不断向前延伸。总有忘不掉的,也总有记不起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使得我们不断谈论这座城市、这段历史。在这个意义上,记忆不仅仅是工具,也不仅仅是过程,它本身也可以成为舞台,甚至构成一种创造历史的力量。 既然我们对于城市的“记忆”,可能凭借文字、图像、声音,乃至各种实物形态,今人之谈论“都市想象”,尽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言的建筑、遥远的记忆、严谨的实录、夸饰的漫画、怪诞的传说、歧义的诠释……所有这些,都值得我们珍惜,并努力去寻幽探微深入辨析。相对于诗人的感伤、客子的怀旧或者斗士的抗争,学院派对于曾流光溢彩的“都市生活”的描述与阐释,细针密缝,冷静而客观,或许不太热闹,也不太好看,但却是我们进入历史乃至畅想未来的重要通道,必须给予足够的理解与欣赏。 因而,在对都市的解读中,可以是正宗的“城市研究”,也可以是“文学中的城市”;可以兼及古今,也可以比较中外;可以专注某一城市,也可以是城城联姻或城乡对峙;可以阐释建筑与景观,也可以是舆论环境或文学生产;可以侧重史学,也可以是艺术或文化。一句话,只要是对于“都市”的精彩解读,不讲家法,无论流派。 2008年7月22日于香港中文大学客舍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8-10-2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