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在2004吧,有出版界客人来访,问到可否再译一两本福克纳的作品。因为身体的关系,我已不敢有此打算了,于是答道,福克纳未译的重要作品字数太多,我是译不动的了。但是有一本别人编的,收集了他散文、序言与书信等等的杂集,有点意思,字数不算太多。你们倘能买到版权,我倒可以一试。因为此书我在写福克纳评传时曾经读过,其中的一些篇什我也译出过几篇,估计工作量不会太大。谁知版权很快就买到了,等我真正着手做起来,发现难度仍然是不小。其实自译过的仅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许多文章涉及当时美国政治、种族与文方面的许多问题,都得弄弄清楚才能落笔。记得我翻译此书用了整整一年,在2005年4月间交稿的。大约过了一年多,我收到了编辑部寄回的提出修改意见的稿子,让我“裁定”。使我感到意外与高兴的是,“审读”稿子的那位,竟是我毕业自的那所学校派去出版社实习的一位正在读硕士学位的小师妹。她水平不错,工作也细致,所以确实提出了好几处应该修改的地方,那泰半是翻译时我那双昏花老眼看漏与看讹了的。更难得的是她还为我补译了我原来认为可以略去的一个原注。为了这些,曾特地去过一信向她表示感谢。这以后大约又过了一年,在今年的1月9日的上午,我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内,先后收到了三种刚出炉的自己著、译与编的样书。(这恐怕是文人一子也难得遇到的事,我对家人戏称这是“连中三元”。)而其中之一,便是这本最后被出版社定名为《福克纳随笔》(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1月版)的二十万字左右的书。 这本书的全名应为《威廉·福克纳的散文、演讲词与公开信》,是福克纳去世后于1966年出的。编者为詹姆斯·梅里韦瑟。后来仍然还是这位编者,又于2004年根据他所整理的福克纳遗稿以及其他方面的材料,增补了此书,扩充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内容。因此,可以说,这里已经大致包括了福克成熟时期除了小说、诗歌、童话、私人书信之外的全部作品了。梅里韦瑟自己认为,本文集“可称得上是福克纳全部作品中一个具有高度重要意义的组成部”。 梅里韦瑟还说:“从这本非小记性质的文集的每一个篇页,都可以窥见作为艺术家以及作为人的福克纳的某个方面。”事实上确实如此。例如,篇幅较长《密西西比》,原系应软性杂志《假日》许以当时的最高稿酬(2000美元一篇)之约而写的导游短文,可是福克纳却是“你打的,我打我的”,洋洋洒洒,足足写了三四万字(合中文),乘机把他家乡密西西比州(包括也叫密西西比的那条“老人河”)的历史沿革、地理概况、民间生活,一直到大河泛滥的景象,都一一表现得淋漓尽致,有声有色。内中还插性地写到福克纳自己,特别是他与黑人的亲切感情如写带大福克纳的卡罗琳大妈,她出于某种心理,特别喜欢在家中高朋满座的时候,打发福克纳当时只有四五岁的女儿,跑到客厅大声喊叫:“爸爸,大妈要我告诉你别忘了你还欠着她八十九块钱呢。”福克纳又写到家中另一位叫纳特的黑人大叔,他伺候过福克纳的从曾祖父起的三代人,以至“在说话、走路上都与他们相像”了。他老糊涂时甚至会想象自己是福克纳的祖辈,用他们的口气说道:“我要你给我倒一丁点儿威士忌,…然后宣讲你最为得意的那段布道词。”这样的描写,都是能与福克纳《去吧,摩西》等作品中对黑人形象的生动表现相互呼应与补充的。 集中更多的是较短小的文字。最出名的有《诺贝尔奖演说词》、《在卡罗琳·巴尔大妈葬仪上的布道词》、《阿尔贝·加缪》、《“他生前的名字是皮特”》等等。它们已多次为我国出的各种外国散文选编入,因而为读者们熟知。更多的文章虽然重,却从未全文介绍过。如福克纳为《喧哗与骚动》先后所写的两篇前言、《现代文库版〈圣殿〉序言》等等。这都具文献价值,可以从中窥见福克纳的写作动机与文艺思想。中文版《福克纳随笔》的前勒口处,出版者介绍说,福克纳是“美国最有影响的现代派小说家之一”。这也是我国通行的看法。但是原编者在其《前言》中却更推崇其所提到的沃伦·贝克的看法。梅里韦瑟是这样说的:“沃伦·贝克在他的书中(指《福克:论文集》)多处提到《诺贝尔奖演说词》,认为它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使我们能通过福克纳的非小说作品更好地了解作为小说家的福克纳,同时他的非小说作品又是与他的长篇、短篇小说密相关的。这篇演说词明确宣告了他全部小说所蕴含的主旨是什么,以及他坚定的人道主义的现实主义者立场。”“人道主义的现实主义者”、“以表现南方风土人情入手深刻刻画人性的作家”,这些则是目前美国较普遍的提法。由此看来,如何准确界定福克纳的文学归属,恐怕还是个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美国的评论家经常推崇福克纳作品中的幽默特色,这一点似仍未被国人充分注意到。因此我想列举出本文集中的几处,以供读者玩味。如:在《评欧内斯特·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一文的结尾处的那句”赞美上帝,但愿创造出、爱与怜悯着海明威的那种力量——不管那是什么——约束住海明威,千万别让他再改动这篇作品了”。这样一说,就使人不知他到底是在抑扬还是贬损海明威了。又比如,在1936年6月在州与县两级的报纸上刊登广告,说:“对于威廉·福克纳太太或埃斯特尔·奥尔德姆·福克纳太太所签的赊款、欠条、发票或支票,本人概不负责,特此声明。”这一例子亦可证明批评家罗伯特·潘·沃伦所说的话是一点也不错的。沃伦是这样说的:“无论怎样,福克纳作品中的幽默的目的绝不是在于幽默本身。它一般是用以启示和导致其他的效果。”(见与《福克纳随笔》中译本同时出版的《福克纳的神话》一书的第66页。)至于这条广告有没有能煞住福克纳太太的大手大脚的“购物狂”作风,由于几种福克纳传记里都未提到,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福克纳的女儿吉尔比我小三岁,还活在人世,但是这种问题是不好去问的。 原载:《文景》2008/0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