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大型文学杂志《新世界》于1962年第11期推出一部震撼人心的中篇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作者是当时的无名之辈——索尔仁尼琴。 小说反映斯大林时代的劳改营生活,把苦难与黑暗都包括在小说主人公10年服役期间最普通的一天里了。作品风格独特,以生动细腻、朴素无华,又略带几分幽默的笔触客观地讲述了主人公一天的经历。这是第一部大胆触及当时社会最敏感的问题的小说,一问世便在全国引起巨大震动。莫斯科的书店、报亭挤得水泄不通,仅一家书店94000本杂志在两天之内便被抢购一空。 这部小说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卫国战争爆发时,索尔仁尼琴大学毕业应征入伍。他多次立下战功,获两枚勋章,晋升为大尉。只因在给友人的信中谈论了斯大林,信被克格勃查获。他立即被捕,服苦役8年,刑满后被流放哈萨克斯坦。这期间他患了癌症,已到晚期,但竟奇迹般痊愈。从此他不再惧怕死神,决定将这些经历写下来。1956年平反后,他定居梁赞巿任中学教师,同时以自己的苦役和流放生涯为素材,秘密从事文学创作。 索尔仁尼琴一夜成名,作家协会未经本人申请就吸收他为会员。但好景不长,由于赫鲁晓夫被赶下台,勃列日涅夫掌权,上层内部争斗的形势日益严峻,索尔仁尼琴的处境也每况愈下。1966年这部小说被批判为“歪曲现实、片面曲解苏联人生活中的某些阶段”。他的长篇小说《癌病房》、《第一圈》都不能出版。 文艺界人士虽同情索尔仁尼琴,但变幻莫测的政坛形势使得人人自危。只有著名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勇敢站了出来,这是位世界公认的20世纪后半叶最伟大的大提琴家,拥有“人民艺术家”称号。他对索尔仁尼琴十分敬重。 罗斯特罗波维奇不仅是位杰出的音乐家,而且是艺术自由的坚定捍卫者。1967年他到梁赞演出时,特地去拜访了自己心中的偶像。当时索尔仁尼琴一家4口住在沿街楼房底层的一间斗室里,罗斯特罗波维奇请他全家迁到自己在莫斯科郊外的别墅中,使作家得以安心工作。索尔仁尼琴和家人在那里住了4年,创作重要作品《古拉格群岛》。 不仅如此,罗斯特罗波维奇还四处活动,帮助索尔仁尼琴联系出版作品,但都以失败告终,只好将手稿交还作者。后来《癌病房》、《第一圈》相继在西方出版,反响极大,成为世界畅销书。 在同索尔仁尼琴相处的岁月里,罗斯特罗波维奇意识到日常生活中所说的“政治”同音乐以及他的演奏信仰都是密切相关的。他在帮助朋友的同时,也避免了最终有可能扼杀自己天赋的一切。他的信仰是:“良心是创作所必需的最神奇的力量。不是智慧,而是良心。” 1970年9月《癌病房》获诺贝尔文学奖,当局认为这是“为了搞冷战”,是“政治挑衅”,并对这部谁也没读过的作品展开批判,一再强调其“反动性”。索尔仁尼琴没去领奖,瑞典皇家科学院派人前往莫斯科给作家授奖,但苏联政府又不发入境签证。获奖后的索尔仁尼琴处境更加艰难,妻子被开除公职,岳母被开除党籍。 罗斯特罗波维奇对索尔仁尼琴的遭遇深感不平。1970年10月30日他向《真理报》、《消息报》、《文学报》和《苏联文化报》四大报纸主编致公开信为作家辩护,信的最后写道:“那些为我们书写自豪的天才不应遭到事先的扼杀。我熟悉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并热爱这些作品。我认为他深受写真实的权利之苦,他写自己亲眼所见的真实。当人们对他群起而攻的时候,我仍无法改变对他的态度。” 但这封信没能在国内任何报上发表,却在同年11月16日出现于《纽约时报》上。这件事给罗斯特罗波维奇惹了大祸:他成了众矢之的,被赶出莫斯科大剧院,禁止出国演出,也不允许指挥乐团。许多年后,罗斯特罗波维奇回忆起这段往事不无欣慰地说:“我做过的最优秀的事绩并不是音乐,而是那封致《真理报》的信。从那以后我就问心无愧了。” 1973年12月,索尔仁尼琴那部140万字的代表作《古拉格群岛》在巴黎出版。小说如同一部编年史,记载了几百万人遭受的镇压。它讲述监牢,正义与人性的沦丧,捏造罪名的审判,处决,放逐……所有这一切在作家笔下形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从而揭露铁腕统治对人性的摧残。小说一出版,立即被译成多种文字,引起世界性轰动。 《古拉格群岛》在西方出版再次惹恼苏联政府。1974年2月,最高苏维埃以叛国罪剥夺索尔仁尼琴的苏联公民权,将他押送机场,押上飞机驱逐到德国。 此时罗斯特罗波维奇无法再留在国内,同年7月全家逃离苏联,前往巴黎,后定居美国。1978年他和妻子双双被剥夺了苏联公民身份。 索尔仁尼琴从德国流亡到瑞士,1976年也定居美国。他隐居在佛蒙特州的乡间,不参加任何活动,埋头研究俄国历史,创作宏篇巨著《红轮》。 1990年1月,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恢复了索尔仁尼琴和罗斯特罗波维奇夫妇的苏联国籍。2月,罗斯特罗波维奇夫妇立即返回祖国。在莫斯科机场上,他俩受到广大民众的狂热欢迎,人们打出大标语:“罗斯特罗波维奇,向你致敬,感谢你为索尔仁尼琴所做的一切!” 索尔仁尼琴仍滞留美国。尽管美国热情接待他,他依然坚持无情审视与思考。1978年在哈佛大学发表著名演讲,强烈抨击美国社会的种种问题。因为他一贯认为作家的职责就是要对现实投以批判的目光。 1994年在苏联解体后第一任总统叶利钦的邀请下,索尔仁尼琴返回祖国。一到莫斯科,他便沉痛地俯下身用双手抚摸着土地:“我向这块土地哀思,当年成千上万的苏联人在这里被杀害,并埋葬于此。在今天俄罗斯快速政治变革的时代,人们太容易忘记过去的受难者。” 他虽受到新政权的极高礼遇,但依旧保持批判精神。当俄罗斯社会经历转型的阵痛时,他批评政府官僚机构膨胀、贪污舞弊盛行,批评官僚集团借私有化名义掠夺国家财产,导致贫富分化。 索尔仁尼琴不愿将自己对祖国的爱等同于爱政权,公开宣称拒绝接受一切权力和公职,甚至拒绝接受叶利钦颁发的勋章。2006年他赞赏普京总统为俄国复兴所做的努力,认为西方民主危机严重,俄罗斯不该轻易效仿。 2007年普京向索尔仁尼琴颁发2006年俄罗斯国家奖。索尔仁尼琴获奖后接受国外媒体专访时说,自己的全部创作都是“希望俄罗斯的苦难历史——我用了毕生精力来向人们努力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能让人们和俄罗斯以史为鉴,保持清醒头脑”。 2007年4月罗斯特罗波维奇病逝。索尔仁尼琴难以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他认为挚友的去世“对我们的文化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我目睹了他的经历。他让俄罗斯文化在整个世界散发出光芒!再见了,亲爱的朋友。” 一年后的8月3日,索尔仁尼琴也离开了人间。这位历尽苦难、一生备受争议的文豪以其丰硕而深邃的作品见证了一个政权的勃兴与倾覆。后人想要了解20世纪的俄国,就必须读他的著作。因此他当之无愧应进入俄罗斯历史上伟大作家的行列,可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相媲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