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茨杰拉德的《天使之门》中,一个学术型男生和一个社会上历练的女生,有着彼此不同的世界观,一方为另一方打开审视世界的窗子,散步、学院、爱情……在世界习惯“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后,这类情节是一个很好的变奏: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孩儿看到被生活磨砺得眼神敏锐、神经坚强的倔强女郎。 当然,这个小说的男主角要学术得多。弗雷德·费尔里,剑桥研究员,骑着他那辆注定成为爱情道具的自行车,画出一片书页般密密麻麻的剑桥风景:学院、讨论、哲学、物理、世界观。书院可不只是作为花样背景,而确实涉及了他的生活以及小说的情节。这真的像一本知识分子型的小说——库切、菲利浦·罗斯都酷爱的那类题材:一个知识分子如何辨伪存真、如何应对生活,如何上下求索,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意识形态及社会问题……直到情节发展到黛茜·桑德斯小姐出现。 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开始写作时已年过六十。她已经过了耍弄各类文体技巧的年纪。小说采用第三人称,章节划分得传统,单纯为满足叙述需要。黛茜的生活是用一系列短截明快的意象叙述完成的。比起弗雷德行序整齐的黑白生活,她的生活显然细碎得多。她的母亲、她的工作和弗雷德的生活天上人间。当她的部分叙述完整时,这本书就像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方式展示:一面是黑白的空中楼阁,一面是暗色的彩纹墙壁。 之后发生的故事,如情节本身所表现的:相遇、发生生活中的交集、乡间漫步、结尾处的开庭远远等待、弗雷德受到黛茜的影响……这几点稍微让人想起《闻香识女人》,只是黛茜没有像阿尔·帕西诺那样居高临下的影响男主角的人生。某种意义上,他们俩是平等的。弗雷德长期考虑的、类似玄学的问题在结尾处于恍惚之中,那是黛茜以及一连串现实生活带给他的改变。 但这并非此书最有趣的地方。书中的背景是1912年的剑桥,男主角脑子里还装着开始变革的经典物理学、与经典物理学相配套的哲学。这一切在21世纪的读者看来,和中世纪学生研究“一根针尖可以站多少天使”的题目一样是五十步笑百步。而与他的观念相对立的,是黛茜的生活哲学:在工业社会发展之后,所有四处谋生、找工作的职员长期沿袭的生活哲学。这其中的有趣点在于:以往,在“知识分子VS社会女郎”这种体系中,无论是社会女郎唤醒了知识分子,还是知识分子感化了社会女郎,都隐藏着作者对一种价值观的认同——当然,最皆大欢喜的是草根精英一家亲。而在这个小说中,时光被放得很远,弗雷德们所讨论的问题,即天使、灵魂和上帝,似乎不再涉及价值观,他和黛茜似乎更平等了。 这是菲茨杰拉德很有意思的地方。女小说家经常会走向两个极端——或过于冷酷理性,或过于狂热感性,而她对这一切处理得清新自然。把一个遥远年代的、知识体系多少有些过时的男生来和女主角搭配,观念的矛盾就成为次要,生活态度的转变似乎也自然得多——而不必像其他男生一样,经历“思想斗争——幡然悔悟——觉今是而昨非”的大彻悟。这种不动声色的态度体现在小说的所有角落:对男主角哲学、物理观念不加褒贬的还原、对女主角生活状态的描述、站得很远的第三人称,这使菲茨杰拉德的倾向性像小说中剑桥草坪上的雨,轻缓不着痕迹,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把故事引向了她希望的地方。 原载:《文艺报》2009-04-1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