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写人用的“纯是白描追魂摄影之笔”(张竹坡语),语言看似通俗平易,却能平中见奇,隽永传神,令人把玩不尽。小说第二十八回写潘金莲与陈经济调情时用的一连串八个不同的称呼语,就十分精彩,显示了作者非凡的语言功力。 这一回写的是,陈经济偶然得到了潘金莲的一只红鞋,而潘金莲此时正因找不到跟西门庆在葡萄架下奸耍时丢掉的这只鞋大发雷霆,朝无辜的秋菊身上出气。陈经济早就对潘金莲垂涎三尺了,而潘金莲对他也是秋波频送,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点破二人的心事,成全二人的好事。所以陈经济拿到这只红鞋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几次戏他,他口儿且是活。及到中间,又走滚了。不想天假其便,此鞋落在我手里,今日我着实撩逗他一番,不怕他不上帐儿。”显而易见,他要充分利用这只红鞋,去实现勾引潘金莲的目的。 这一回的主要故事情节本来只是这一件简简单单的还鞋小事,但因为是陈经济与潘金莲奸情发展史上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作者不惜笔墨,用了上千字的篇幅对此加以绘声绘色、细致入微地描述。特别是小说通过潘金莲与陈经济在调情过程中使用的八个称呼语由尊敬而亲近,而小骂,而大骂的层层不断的细微变化,入木三分地将潘金莲与陈经济之间互相勾引诱惑,其调情由浅入深,最后达到以物定情的高潮的全部过程,极真切极生动极有层次地逐步展示出来。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一个称呼是“陈姐夫”。 陈经济袖里藏着从铁棍儿那里骗来的潘金莲的红鞋,来到了潘金莲的楼下,故意大声问秋菊为何挨罚,以使楼上的潘金莲知道他的到来。潘金莲早就对陈经济有意,只是苦于平时碍于母婿的关系难以有更进一步的接近,如今陈经济来到了自己的住处,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岂可错过。所以她便急不可待地在楼上大声叫道:“陈姐夫,楼上没人,你上来不是。”上楼来就上楼来,却又特别强调楼上没人,孤男寡女的,这喊话里引诱调情的暗示真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人的面,潘金莲还要拿出丈母娘的尊严来,还要有所顾忌,所以那一声“陈姐夫”的称呼叫得实在是堂而皇之,极有分寸,非常符合丈母娘的身份。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二个称呼是“姐夫”。 听到潘金莲在楼上如此富有诱惑力地打招呼,陈经济自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便不假思索地“扒步撩衣上的楼来”。而此时潘金莲又故意不理会他,而是在那里卖弄风骚地慢慢地梳妆打扮。这陈经济便得以尽兴地饱餐了一通秀色,而且还不无撩逗地浪笑着。潘金莲当然明白他为何而笑,此时房里又无外人,色胆便壮了起来,就不再顾忌什么丈母娘的尊严了,心儿活了,话儿也便软了,她没话找话地问陈经济:“姐夫笑甚么?”刚才当着大家的面,喊“陈姐夫”,现在却改成了“姐夫”,显然口气上更加柔和,情味上也就更加近乎了。她特意在称呼上去掉一个“陈”字,淡化了母婿之间的敬而远之的长幼辈份隔阂,就像春梅称陈经济为“姐夫”一样,已有了称兄道妹的平辈的味道了。这种称呼上的细微的变化,为两人的进一步调情,从亲属关系上扫清了伦理上的障碍,同时也是潘金莲向陈经济所作的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她调情的更为明确的暗示。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三个称呼是“贼短命”。 陈经济回答潘金莲说:“我笑你管情不见了些甚么儿。”陈经济知道潘金莲正为丢了一只鞋而大发雷霆,而且从铁棍儿的嘴里知道这只鞋是西门庆与潘金莲淫耍时,“五娘两只腿在葡萄架儿底下,一阵好风摇落”的。所以他的笑,是意味深长的,是充满了猥亵之意的,是充满了色情的暗示的。因而这话在潘金莲听来,就带有双关的含义,可以说点到了潘金莲心中最为敏感的地方。这只鞋确实丢的太不是地方了,但是从潘金莲来说,虽然不慎丢鞋不是什么好事,但也绝非是什么可羞可耻太见不得人的大丑事,况且此时恰恰由陈经济提起这事,很自然地,潘金莲就把这当作了陈经济对她进行性挑逗的一种暗示,难免心里漾起春潮来,她甚至以为陈经济知道了那只鞋的底细,这样一来,陈经济的自动找上门来,就是一种对她主动求爱的表现了。于是,她便故作嗔怒地说:“贼短命,我不见了关你甚事,你怎的晓的!”这时,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称呼又变成了“贼短命”。“短命”是典型的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之语,而在“短命”前又特意地加上了一个“贼”字,正是为了强调陈经济像贼一样的机灵,连这样的事都能探听得到。这“贼短命”明是痛骂,实是夸赞,而在夸赞之中,又包含着亲昵的成份。显而易见,这称呼,又比“姐夫”二字,从感情上更进了一步。“陈姐夫”是尊,“姐夫”是敬,“贼短命”则是亲。称呼语上的这一变化,显示了二人感情上的质的发展。在此之后,二人的调逗以“短命”这个称呼语做标志,真正进入了实质性的调情阶段。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四个称呼是“怪短命”。 潘金莲的“贼短命”这一骂,倒使得陈经济故意拿起了架子,欲进故退,拿势要走,他的目的自然是要以此来进一步煽起潘金莲的情欲之火,刺激潘金莲做出更热烈的举动来。果然不出所料,潘金莲原本表面上的态度还很强硬,此时见陈经济被她骂得要走,就不顾一切地“一把手拉住”了陈经济,说:“怪短命,会张致的!来旺儿媳妇子死了,没了想头了,却怎么还认的老娘?”果然经陈经济这一激,激出了潘金莲心中的隐秘,吐露出了对陈经济的那一份藏而未露的炽烈情感:你和来旺媳妇私通,把我扔在了一边,我正因此怨恨你呢!我的心思你怎么还不知道呢?我骂你,是因为爱你、想你太深的缘故啊!有意思的是,在潘金莲的这句气话里,对陈经济的称呼,又变成了“怪短命”。这个“怪”字,是说陈经济的行为太不爽快了,躲躲闪闪,转弯抹角,对待她潘金莲,不像对待来旺儿媳妇子那样,直来直去,大胆进攻。这里的“怪”字,有嗔怪埋怨的责备之意,而责备的目的,还是希望陈经济别再刁钻古怪地耍滑头了,快点向她明明白白地直接进攻吧。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五个称呼是“好短命”。 陈经济从潘金莲的这一段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对来旺儿媳妇的争风吃醋的话语中,看出了潘金莲对他的性渴求,看出了他在潘金莲心目中的举足轻重的份量,看出了偷情的时机已经十分成熟。这时,他才从袖子中取出了那只红鞋。潘金莲此时看到那只失而复得的红鞋从陈经济的袖子中取出来,心里又有着一番特殊的滋味涌上心头。这时她对陈经济的称呼,又有了变化:“好短命,原来是你拿了我的鞋去了!”“短命”作为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的基本称呼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在“短命”的前面又换上了一个“好”字。这个“好”字与前面的几个形容词相比,更明显地带有感激,欣喜,夸赞,侥幸,卖娇的意味。因为在潘金莲看来,这只红鞋落到了陈经济的手里,实在是太好了。潘金莲是和西门庆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淫乱搞丢的鞋子,如果这只鞋子落在了那些对她满怀醋意和敌意的碎嘴子的女人手里,不知又该怎样去败坏自己呢!不知又会受到多少窝囊气呢!幸好这只鞋落在了陈经济的手里,不仅免了受气,而且由此也可以测试出陈经济对自己是怎样的一个态度,感情的深浅如何。而更让潘金莲兴奋的是,鞋到了陈经济的手里,使得她与陈经济又多了一次调情的机会。这个“好”字,感情的内涵实在是太丰富了。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六个称呼是“好贼短命”。 陈经济拿出了鞋子却并不急于把鞋子交给潘金莲,他自然要充分利用这只鞋子“着实撩逗他一番”,让潘金莲“上帐儿”。于是他便有意挑逗地反问潘金莲这鞋“怎的到得我手里?”因为这只鞋子是潘金莲与西门庆在葡萄架子下奸耍时丢掉的,所以潘金莲当然不好直接说明她是怎样把鞋丢掉的,更不好去猜陈经济在哪里拾到的这只鞋子,而且她也听得出来陈经济那不怀好意的话里之话,所以她只好硬起嘴耍起赖来,说是陈经济在她的屋里偷了的。潘金莲的这种以攻为守的做法,实际上也是对陈经济的进一步挑逗。作为女婿的陈经济,怎么可能到丈母娘的屋子里偷走她的一只红鞋呢,如果能去她的屋里去偷鞋,那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陈经济自然也想这样做,可是,他也只是有这个心,而没有这一份胆量,西门庆可不是好惹的啊!而且不要说进潘金莲的屋子里去偷鞋了,就是此前在外面的几次调情也都没有成功啊!所以陈经济听了潘金莲的这一说,便有些委屈地回答道:“你老人家不害羞。我这两日又往你这屋里来?我怎生又偷了你的?”陈经济的这句话,挑逗的用意也更加明显。什么“不害羞”,无非说的是,你和西门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儿能轮到我的份儿呢,我又怎么可能到你的屋里去呢,我如果能到达你的屋子里,能得到你的红鞋,那咱俩人的关系还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吗?还会让我这样费了几番的周折而至今还没有得手吗? 陈经济的话里之话,潘金莲自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但对陈经济的公然对骂,表面上还要忸怩一番,故意作出一点姿态来。所以在听了陈经济的语带不恭的辩解之后,便装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骂道:“好贼短命,等我对你爹说!你偷了我鞋,还说我不害羞。”又说:“明知道和来旺儿媳妇子七个八个,你还调戏他,想那淫妇教你戏弄。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这鞋怎落在你手里?趁早实供出来。交还与我鞋,你还便益。”此时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称呼语,在“短命”的前面又加上了“好”和“贼”两个字。这“好”字,是说陈经济好可恨,竟敢骂我“不害羞”;这“贼”字,是说陈经济竟能在西门庆的眼皮子底下和被西门庆霸占过的来旺儿媳妇子公然又来上一手而不被发现。潘金莲用在“好贼”里头的感情实在是很复杂的,你陈经济像个贼似地跟来旺儿媳妇家的偷鸡摸狗,你就不怕西门庆知道了饶不了你吗?你能和西门庆“七个八个”过的来旺儿媳妇子胡来,你又为什么不把我放在心头上呢?你也实在是太可恨了。从表面上看,“好贼”二字骂得更厉害了,但实际上,已纯是一对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争风吃醋了。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七个称呼是“好短命”。 这个“好短命”与前面的那个“好短命”具有着不同的感情内涵。此时陈经济并没有顺顺当当地把鞋子还给潘金莲,而是以还鞋为条件,向潘金莲提出“拿一件物事儿,我换与你。不然,天雷也打不出去。”拿什么“物事”呢?陈经济没有明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潘金莲不愿拿出来的,而且也一定是非常敏感的东西,说白了吧,就是一种能把潘金莲紧紧抓住的把柄。这一点,风月场中的老手潘金莲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但她的心里没有底,能要一件什么东西呢?这件东西能不能给他呢?看来这陈经济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正是从这样一种有所顾虑有所戒备的心理出发,潘金莲才不得不放下刚才那一副厉厉害害的架子,口气软软地带着求乞试探的口吻说道:“好短命!我的鞋应当还我,教换甚物事儿与你?”这个“好”字,明显地带有着求乞的求情的味儿,想得到陈经济的同情,尽快地得到那只红鞋。这与她原先的强悍、泼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示了这场调情的主动权实际上正掌握在了陈经济的手里。而操纵这场调情游戏的,正是他手里的那只红鞋。此时陈经济已站在了上风头,掌握了主动权,因而可以随意开价了。潘金莲自然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的口气也不得不软了下来。 潘金莲对陈经济的第八个称呼是“好个牢成久惯的短命”。 有了潘金莲的这个口气软软的“好短命”,陈经济的心里更有了底了,因而他的进攻就更为明目张胆,更是咄咄逼人了。他提出要拿那只红鞋与潘金莲换“方巾儿”。潘金莲解释说,这块方巾子是西门庆“成日眼里见过”的,“不好与你的”。陈经济听了反而更加固执地“一心只要你老人家这方汗巾儿”,他的用意已是十分明显了,有了这一块西门庆熟悉的方巾子,就等于抓到了潘金莲的把柄,还怕潘金莲以后再“走滚”“不上帐儿”吗?实际上,这就等于向潘金莲索要定情的物件。这个方巾子的利害关系,潘金莲的心里是十分清楚的,而陈经济问她要这块方巾子的目的,她也是非常明白的。所以潘金莲虽然心里也想给他,但又碍着西门庆这一层,怕日后万一露了马脚,惹怒了西门庆,那可不是好玩的了。出于这种担心,潘金莲只得说:“我明日另寻一方好汗巾儿。这汗巾儿是你爹成日眼里见过,不好与你的。”这既表示了她对陈经济调情的认可,又表现出对陈经济毫无顾忌的举动难免有些顾虑。她是既想满足陈经济的要求,又不愿意让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陈经济却不依不饶。因为得到红鞋这样的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实在是太难得了,太珍贵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哪!所以陈经济拿着潘金莲的红鞋,利用她急于索回的心理,有恃无恐、连耍带赖地说:“我不。别的就与我一百方也不算,一心我只要你老人家这方汗巾儿。”潘金莲越解释说那一个方巾子是西门庆熟悉的,陈经济就越是要这样一条方巾子。给不给这条方巾子,是衡量这场调情质量的最为关键的一环,是测试潘金莲是否真的对陈经济有意,并使他们的奸情尽快得逞的一个基本的保证。因为这块方巾子如果日后一旦被西门庆发现了,那对双方来讲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西门庆的歹毒手段,他们的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可以想象得到的可怕的后果确实令人不寒而栗。正是在这种可怕的后果非常明了的前提下,陈经济还是不屈不挠地执意要那一块方巾子,这实际上是在向潘金莲表白他的一片痴情痴心。这一点,潘金莲的心里自然是非常清楚的,同时也是她所梦寐以求的。直到这时,潘金莲的所有防线才完全敞开,她与陈经济的互相调情才很自然地进入到了最高潮,调情的试探阶段才宣告结束。于是心花怒放的潘金莲“笑道:‘好个牢成久惯的短命,我也没气力和你两个缠。’于是向袖中取出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儿,上面连银三字儿都掠与他。这经济连忙接在手里,与他深深的唱个喏。……一面把鞋递与他”。潘金莲的这最后一骂,实在是精彩至极。这一骂共有九个字,实在是骂得切骨,骂得情深。“短命”的前面加上“好个牢成久贯”六个字的修饰语,意思是,你陈经济实实在在是太痴情,太痴心了,你对我的追求也实在是执迷得到家了。面对你的这样一份“牢成久贯”、百折不挠的痴情,我潘金莲还有什么可保留的呢?还有什么可顾虑、可害怕的呢?我也算是彻底地服了你了。在这里,二人之间已经撕掉了所有的伪装和顾忌,纯是一种赤裸裸地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了。有了这一骂,有了这一块方巾子,二人的关系就顺理成章地向奸情的层次发展了。只是“两个正说在热闹处,忽听小厮来安儿来寻”,“妇人连忙撺掇他出去了”。 这一段还鞋小事,写得委婉曲折,跌宕起伏,将陈经济和潘金莲二人轻薄淫荡、无耻卑琐的灵魂活灵活现地勾划了出来,令人拍案叫绝。而在他们的一来一往的打情骂俏之中,作者精心营构了潘金莲对陈经济的“陈姐夫”、“姐夫”、“贼短命”、“怪短命”、“好短命”、“好贼短命”、“好短命”、“好个牢成久惯的短命”这样八个不同的称呼语,从表面上看,这些称呼语一个比一个骂得厉害,而在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却更有情味,更富内涵,等到骂得最厉害的时候,二人的调情也便达到了最高峰。真是平中见奇,是骂亦精;精妙无比的语言艺术,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陈经济“戏”而未“得”潘金莲 崇祯本《金瓶梅》对初刻本《金瓶梅词话》的回目作了大量的改动,使其骈偶相称,更加整饬工巧。但也有一些回目的改动不够恰切精当,如第二十八回回目的改动就颇值得推敲。 这一回的回目原是“陈经济因鞋戏金莲”,崇祯本《金瓶梅》将其改为“陈经济侥幸得金莲”。显而易见,两者对小说内容的概括差异很大,前者将陈经济与潘金 莲的关系限定在“戏”的程度,即陈经济借偶然得到的潘金莲丢失的一只红鞋,仅仅得以在言语上调戏了她一番,而后者则表明两人的关系已发展到了奸情的程度, 即陈经济已在实际上“得”到了潘金莲。两者差别如此大相径庭,孰优孰劣,答案只能在小说的情节中去寻找。 这一回的情节,主要是围绕着 潘金莲一只红鞋的失而复得展开的。潘金莲因与西门庆淫耍丢失了一只鞋,之后,陈经济恰巧看到家仆的小孩铁棍儿正拿着那只红鞋玩耍,就连哄带骗地得到了这只 鞋。小说这样写陈经济此时的心情:“这经济把鞋褪在衣袖中,自己寻思:‘我几次戏他,他口儿且是活,及到中间,又走了。不想天假其便,此鞋又落在我手里。 今日我着实逗他一番,不怕他不上帐儿。’”陈经济此时所想的正是要以鞋为媒介,乘机调戏潘金莲,引她上勾。当然,让潘金莲“上帐儿”,即“勾搭成奸”的欲 望也是极其强烈的,而且这也确实是他调戏潘金莲的最终目的。但实际情况又是怎样呢? 小说接着以很长的篇幅细致地叙述了陈经济“因鞋戏 金莲”的过程。陈经济应潘金莲之邀上楼后,就拿模拿样地问她丢了什么东西。潘金莲以为在哄弄她,便不加理会。陈经济拿势要走,潘金莲不得已拉住他,并说出 一通吃来旺媳妇的醋的话来,露骨地表现了调情的心态。这时陈经济才拿出鞋来,不仅以语言大加调逗潘金莲,还提出用鞋去换她的那条西门庆很熟悉的汗巾子,实 际上这是在要“定情”的信物。这自然正中潘金莲下怀,便半推半就地用汗巾子换了那只红鞋。“换鞋”可以说是陈经济对潘金莲由“戏”即将向“得”转化的关键 时刻,“戏”的过程已告完成,但情节却突然发生逆转。两人“正说到热闹处,忽听小厮来安儿来寻:‘爹在前厅请姐夫写礼哩。’妇人连忙窜掇他出去了。”显 然,由于半路杀出个来安儿,由“戏”而“得”的转化便告中断了,因此两人的关系此时仅仅是停留在以语言调戏的阶段,与“上帐儿”的在肉体上得到潘金莲还相 去甚远呢! 陈经济此次之所以能够尽情地调戏潘金莲,并能得到汗巾子作为定情的信物,主要是因为偶然得到了潘金莲一只红鞋的缘故。所以词话本的回目写作“陈经济因鞋戏 金莲”是十分贴切的。再从陈经济与潘金莲的整个奸情史来看,“换鞋”的确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二人相互勾引的隐私也由此昭然若揭,但陈、潘二人真正勾搭成 奸,却是在小说的第八十回“潘金莲售色赴东床”,也即西门庆死了之后了。因此崇祯本把此回的回目改作“陈经济侥幸得金莲”是不贴切的,他实际上侥幸得到的 只是潘金莲的一只红鞋,以及由此而来的调戏潘金莲的机遇而已。如果陈经济这么早、这么快、这么易地就得到了潘金莲,这无论是对西门庆形象的刻划,还是对 “曲尽其妙”的小说情节的匠心营造,都是有损而无益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