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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在童话中长大的，童话长久地萦绕在人们的印象和想象中，对人们的情感和心理产生巨大影响。美国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Joyce Carol Oates)今年1月出版了中篇小说《一位美丽少女》(A Fair Maiden)。听题目，人们可能会联想到灰姑娘。小说也确实是一部现代版的灰姑娘，描述了16岁的卡特亚·斯皮瓦克与68岁的马库斯·基德之间的一段浪漫故事。与传统的灰姑娘故事模式相似，卡特亚是当代的灰姑娘，地位低下但美丽动人；而基德是当代的“王子”，英俊富有，只不过已经衰老。但欧茨改写了童话的结局：在现实世界里，卡特亚并未像灰姑娘一样幸运地拥有美满结局，最终命运也悬而未决。准确地说，这部现代版童话讲述了一个关于欲望与控制的故事。 欧茨深入人的下意识，改写了卡特亚的命运，撰写了一个黑色童话。欧茨擅长描写双亲不全的家庭，卡特亚就出身于新泽西州瓦恩兰的一个缺乏关爱的下层家庭里，她漂亮、聪颖、摩登，却有一位邪恶的“继母”——她永远难以取悦的雇主恩格尔哈特夫人，而小说中她的父母亲却是缺席的。小说开篇简明，卡特亚为尖酸刻薄的暴发户恩格尔哈特家照看孩子，一天，卡特亚带着孩子在街上散步，看到一家高档商店橱窗内的红色吊带内衣很漂亮。她向店里张望时，引起了举止优雅、衣着考究的马库斯·基德的注意。他上前搭讪，要为卡特亚买一件衣服，遭到了她微笑的拒绝，两人开始了交往。基德是当地一个名门望族的后裔，是全城图书馆的捐资人。在卡特亚的眼里，他是一位艺术家、画家，更重要的是——他有钱。 卡特亚很聪明，但是如同所有美好童话中的女主人公一样，她也很单纯。卡特亚知道基德的年龄足以做她的祖父，但她也明白“基德”这一名字的分量，知道他的金钱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便以自己独特的精明方式与他保持接触。最初，卡特亚天真地借喝茶去拜访基德。基德显得被她折服了，要为她画像。基德家挂满了迷人的年轻女人肖像，它们足以显示出主人的艺术功力。卡特亚感觉到基德对她有一种欲望，她不断拒绝他送的红色内衣，却又一次次造访他家。在卡特亚接受基德的钱帮助母亲偿还债务后，二人的关系推进一步。 然而，如副标题“一部黑色悬念小说”所揭示的，小说是一个传统的美国哥特式恐怖故事。很快，卡特亚开始为基德做绘画人体模特，有时甚至是裸体。基德希望卡特亚在做模特时能穿上他买的性感内衣，因为向基德借过钱，卡特亚同意了。她为此有些生气，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但因为能够得到报酬，她又对基德心存感激。然而，事态的发展既迅速又难以预料。在这个气氛阴郁的悬念小说中，基德更像是一只恶狼；卡特亚则被引诱着走向了童话中心隐藏的黑色诱惑，她忘记了自己正被一个老奸巨猾的男人操纵的事实，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与基德是心灵相通的伙伴。 故事听起来越来越像是男人在诱骗孤苦的少女。在欧茨笔下，事情显得更加复杂。一个晚上，基德给卡特亚的酒里放了毒品后，令人惊诧但又同样在人预料之内的事情发生了，基德要强暴卡特亚。这是小说的关键转折点，卡特亚从基德的欲望客体转变为反抗女神，这一刻，她猛然长大成熟了。随后发生了读者从当代小说中可以预见到的事情——威胁与暴力。小说以开放式的结局收尾。虽然在这个晚上卡特亚不得不成为基德的“新娘”，但是，欧茨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卡特亚思想的觉悟：卡特亚决定不再贪图基德的金钱，她不愿再受他的支配，不希望再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丰富的物质生活。 小说中卡特亚物质生活贫困，基德可以用钱将她从贫困中解救出来。但是，按照美国哥特式故事传统，基德是一个有威胁的人，是年轻妇女的剥削者。卡特亚的世界充满了来自男性的威胁——对她施暴的表兄罗伊、虎视眈眈的恩格尔哈特先生和基德。欧茨的小说世界经常展现这个世界强加给年轻女性的性威胁，她善于捕捉少女的厚颜无耻与不安全因素相混合的真实声音，她们能够模糊地意识到那种威胁意味着什么。童话中的少女面对男性的性压迫几乎全部束手就擒，但是欧茨笔下的少女往往伺机反抗。无论欧茨怎样安排她们的命运，她始终站在她的美国哥特式少女一边。 在这部小说中，欧茨采用哥特式小说体裁揭示了她始终关注的一个焦点问题——阶级和两性关系，即下层妇女遭受男性暴力的问题。在她不同时期创作的许多小说中，如《在震颤中坠落》《他们》《你必须记住这个》《狐火》《穆尔维尔一家》《野兽》等，女主人公都处于社会底层，都曾遭到男性的强暴。在《一位美丽少女》中，欧茨重复了这一主题，展示出对下层妇女命运的持久关注。同时，她揭示了这样的道理：女人常常渴望金钱，男人也常常渴望爱情或尊重，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男人常常通过施舍钱财以显示自己的伟大。男女两性都渴望被人爱，都希望从交易中有所获益。因此，这部揭示下层妇女遭受男性暴力的小说既显示出欧茨对人与社会关系的持久关注，又显示出她作为现实主义作家的社会责任感。 小说的结构巧妙。它打破了小说的传统写法，使用文学中典型的行间距和章节分离，将全书分为不同部分。小说行文流利，措辞恰当，表达简洁，充分显示出欧茨深厚的语言功底。在这部小说中，男人喜欢拯救、占有或“保护”女性，而女人喜欢被拯救、被占有或被“保护”，甚至情愿被虐待她的男人拯救。读者可能会感到从这一角度描写两性关系的小说过于传统过时，但欧茨的描述引人入胜。她好像通晓读者的心理，编织故事情节的能力超强。像卡夫卡一样，欧茨只是简单陈述所发生的事情，并以具体的方式描述出来，然后留给读者判断是否应该相信。 小说的场景和背景通过一些恰当、精确的措辞交替展现出来。卡特亚的父亲爱赌博，很久以前已经不见踪迹，临走前不负责任地留下了在她生日时回来的诺言；母亲既酗酒，又举止随意，整日琢磨从女儿身上骗取钱财；表兄罗伊举止粗野。而基德优雅、有教养，拥有漂亮的房子。他的房间里到处摆放着书，播放着古典音乐。小说中不断重复的短语使人感觉像是在听童谣一样舒心，即使其中的一些细节不太令人愉快。小说富含寓意深刻的意象，例如，海滩上破碎的贝壳可能随时割破人的脚趾，它暗示着主人公即将面临的伤害；卡特亚大腿上铲子形状的扑克牌文身将小说的几个主题联系在一起——她与男人的亲密关系、赌博、冒险和觊觎女人的男人。欧茨的成功之处在于将人们熟悉的叙述形式一个个串联起来，使小说扣人心弦。 这部小说是欧茨专为当今时代改写的一个黑色童话故事。卡特亚的出路未果，展现了美国下层妇女面临的生存困境。所以，像欧茨所揭示的，故事是否能有快乐的结局还值得商榷。 原载：《文艺报》2010年5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