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司·奥兹最初是以短篇小说集《胡狼嚎叫的地方》(1965年)登上文坛的,但最终帮他赢得国际声誉的是长篇小说《我的米海尔》(1968年),随后我们更为熟悉的是他越来越多的长篇,尤其是那本融合家族叙事和民族史诗自传性质的长篇力作《爱与黑暗的故事》(2002年),被视为奥兹最为成熟的作品。 2010年,我刚拿到了奥兹的这本《咏叹生死》的时候,还真有些意外。也难怪,我们习惯了奥兹迄今的十几本长篇带来的惊喜,反而忽略了奥兹在中短篇方面的写作,尤其对比之前《爱与黑暗的故事》的那种厚重,《咏叹生死》给人的印象实在有些单薄。不过这本2007年的小长篇的书写反而让我们重新领略了不同以往的陌生而新奇的奥兹。 奥兹不止一次地说,他的小说主题基本可以概括为“家庭”,尤其是那些“不幸的家庭”。对平淡生活的倾注,对家庭叙事的痴迷一直都是他最为擅长的题材。但在《咏叹生死》中,奥兹剑走偏锋,舍弃了他一贯熟悉的叙事和风格,开始尝试另类题材写作。其实说“另类”稍微有些危言耸听了,《咏叹生死》中写了一位作家八小时的生活状态,这样的题材对任何一个作家而言都不陌生。 但奇特的地方在于,小说中写到的作家,他的生活稀松平常,甚至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傍晚去参加一个图书俱乐部的读者见面会。而小说中见面会之外的大部分场景都是作家想象出来的画面:开篇在咖啡馆,等待即将到来的文学之夜的时候,他把目光聚集到了一位身穿短裙乳房高耸的女侍者身上,他给她重新命名为莉吉,想象她的初恋故事。读者见面会上,听文学评论家大谈对他作品的不同类型的解读的间隙,百无聊赖地编织着那些到场的读者们的故事:从这儿窃取一副苦涩的表情,又从那儿窃取一副猥亵的表情,捕捉到两条刚刚放下又要翘起的二郎腿,看到了乱蓬蓬难以梳理的一头白发,或者发现汗水正流到一对乳房的夹缝中间…… 还记得那首名为《断章》的小诗么: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种相映成趣的差异才是《咏叹生死》的魅力所在。作家以一种不在场的方式存在着。他漫不经心,百无聊赖,厌倦似的疲惫,习惯性地偷懒。天知道,他已经心鹜八极,神游万仞,正在那些虚构的读者故事中来回游弋,让那些存在的读者的人生开始重叠交集。 他甚至虚构了一场自己的艳遇,与那个他的作品的朗读者,漂亮而腼腆,三十多岁的女士罗海尔·莱兹尼克。文学之夜结束后,作家打算送罗海尔回家,诚惶诚恐的女士不知所措,没想到作家最后一刻又转身离开了罗海尔的公寓。作家在夏日的夜里游荡,鬼使神差地返回到罗海尔的楼下,但艳遇并没有像期待中发生。作家想象着敲开罗海尔的门后发生的几种可能性,但不可遏制的欲望驱使他虚构了一场性爱。这也是这本小说中描述和刻画最为细致的场景:尴尬、恐惧、骄傲、满足、失败……这种情绪的一点一滴的酝酿和变化仿佛超越了作家想象力的控制,显得如此真实可信,现实与想象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难以分辨。 也许我们该问,为什么要写这些?正像作家在书中的所言,为什么写那些连自己也不存在于其中的东西?为什么用词语来描述不是语词的东西?而且,如果这样的故事是有目的的话,那么目的又是什么呢?“他充满了耻辱与困惑,因为他拉开距离来观察他们,从侧面来观察他们,好像他们只是为了用于他的作品而存在。伴随着耻辱而来的,则是无限的哀伤,他永远是个旁观者,不能触摸或者被触摸,他的头长期埋藏在摄影师的旧黑布里”。(P97)作家永远都是个旁观者,他在想象中虚构了真实,编织了生活,他依靠想象他者而活,他为那些虚构的存在而活,以一种不存在的方式在场。 原载:《新京报》2010-04-1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