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名著《西游记》主题的研究,古今中外有许多著作,只就其思想性而言,就有游戏说、童心说、农民起义说,还有将其理解为一个人成熟、成长的过程。笔者并不否认以上观点,但通过阅读却发现,有一点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那就是在回目中“心猿”一词出现了十五次之多,虽然它指的就是孙悟空,但在具体的文本中却从未出现;此外,在书中除心猿以外,表示“心”的词语出现的次数也很多。作者似乎在有意暗示什么,结合当时的社会思潮,笔者联想到了王阳明的心学,所以本文旨在研究二者之间的关系。 一、心学渊源 战国时期,孟子提出了“性善论”,即人生来就具有一种最基本的共同的天赋本性,这就是“不忍人之心”,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良知说”,认为道德观念都在人心中,都是人生来就固有的本性,而不是后天获得的。他称这种不用学习、不用思虑就具有的知识、才能为“良知”、“良能”。他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知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还认为,“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这是说,求知识、才能没有别的途径,而只要把他放弃掉的天赋本性找回来就行了,也就是说,不必要到实际中去实践学习。 南宋时期,陆九渊认为“心即理”,而良知(不虑而知)、良能(不学而能)乃“我固有之”,“本无少欠”,但由于物欲的缘故,使“本心”染上了尘埃,因此就必须有一个洗涤的工夫,也就是说“人心有病,须是剥落。” 明代王阳明提出“心外无理”、“致良知”学说,他不承认人的认识来自于对客观世界的感觉经验,相反只是对本心良知的自我认识。他认为,人都有自己的良知,就是生来固有的关于道德之理的认识,也就是对于心中之理的自我认识。他认为良知是心的本质,实现先天固有的认识。良知也就是天理,一切事物及其规律都包括在良知之中,达到本心的良知,也就达到了对一切真理的认识。他对“格物致知”做出了新的解释。他认为,致知不是寻求对外在事物的知识,而只是彰显本来固有的良知。格物不是考察客观的事物,而只是改正自己的所思所念。他认为,所谓物就是主观意识所注意的内容,及所思所念。格是改正,格物即改正那些不正当的思念。此外,他还提出了“知行合一”说,认为“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 所谓“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一念不善就是行恶”,因此“要破心中之贼”。 由此可知,以上两位哲学家都赞成“心即理”和“良知说”。所不同者,在于对“良知”的不同看法。孟子和王阳明认为心虽呈现良知,但心也有不善的一方面。故孟子认为求知识、才能没有别的途径,而只要把他放弃掉的天赋本性找回来就行;王阳明则“要破心中之贼”。而陆九渊则认为心中只有善的一方面,心之所以呈不善者,是因为物欲的缘故,使“本心”染上了尘埃,故他的处理方法为“人心有病,须是剥落”。 二、《西游记》文本分析 (一)大闹天宫 大闹天宫在本书的前七回,其中猴王出世、学艺、闹地府、闹龙宫、官封弼马温等事件,可以说是大闹天宫的前奏。下面我们做以具体分析。 我们先看悟空学艺的地方“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这不就是“心”的代称吗?也就是说,悟空所学的七十二般变化之功和筋斗云的工夫,是由心中得来的,显然此处继承了主张心外无理的“心学”。心就是一切根本,事物的规律是离不开认识主体的,离开认识主体去寻求事物规律。正如王阳明所说,“夫物理不外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耶?”那么,悟空何以又称作“心猿”呢?看第二回,作者借须菩提祖师之口说:“凡腾云之辈,早晨起自北海,又过东海、西海、南海,复转苍梧,苍梧者,却是北海零陵之话语也。将四海之外,一日都游遍,方算得腾云。”想此速度何物能比,更兼之悟空又有七十二般变化,所以悟空实为人心中之意念,故称之为“心猿”是也。 不过我们无可否认,作者最终还是让悟空吃了败仗。第七回“五行山下定心猿”,我们不仅要问,作者何以要安排悟空之败呢?要解决这些问题,我们需要理解五行山下到底定的是什么“猿”? 悟空出世后不久就做了水帘洞洞主,被称为花果山的“美猴王”,过的是“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更不伏人间帝王之约束”的洞天福地的生活,可一日猴王叹曰:“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严,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内?”因此学艺为的是超越自身的生死,这里已经表现出猴王的私欲来,实际上超越生死的举动及以后的诸多事件,最后至大闹天宫,正是表现了心猿私欲膨胀的过程。悟空第一次反出天宫,是嫌玉帝给他的官位小;第二次呢,仅是因为王母设宴未曾请他。就为这等事情却造成了天地间生灵涂炭。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暗含的正是孙悟空的私欲之心,功利之心。 笔者在前面已经谈及到心猿(即悟空)实为“心”之代称,王阳明关于对本心认识的“良知说”,认为人都有自己的良知,就是生来固有的关于道德之理的认识,心虽呈现良知,但心也有不善的一方面,提出“要破心中之贼”。那么此时的心猿能代表向善的一面吗?显然不是,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需要“五行山下定心猿”了,此时心猿呈现的是私欲之心,功利之心,所以要予以遏制。但遏制并不意味着消灭,正所谓“人心有病,须是剥落”,心中之贼还是要除去的,因此放出五行山走上取经之路是其必然。 (二)取经路上 前面已经提及,西天取经的过程实为破除心猿心中之贼的过程,那么究竟是如何破除的呢?很明显西天路上的强盗、妖魔均是恶势力的代表。联系到心猿,笔者认为称他们为心魔更合适,所以破除心中之贼的过程也就是消释心魔的过程。 那么在这一消释心魔的过程中,笔者认为有两次事件很值得人们注意,也可以说起到了非常关键性的作用,先看第一件事。 第十四回,悟空遇到了六个强盗,行者要问他们的姓名,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做舌尝思,一个唤做意见欲,一个唤做身本忧。”这五个名字并非毫无来由,佛家讲究六根清净,即眼、耳、鼻、舌、身、意,而人心常常萌生的喜、怒、哀、乐、欲、忧,不正是组成了此六贼吗?六贼被悟空除掉,不仅说明了悟空踏上了佛教正途,更为重要的是为消除心魔创造了条件,也正是心猿破除心中之贼的开始。因此作者命题目为:心猿归正,六贼无踪。再看第二件事情,作者所刻意写的“二心搅乱大乾坤”,表面写真假美猴王,实则是在写美猴王的“二心之争”。因为悟空即是心猿,而且西天路上的诸多磨难,正是为了消释其心魔,而六耳猕猴的出现,无疑正是悟空之最大心魔。不但外貌与悟空一样,且本领与大圣一般无二,若说此假悟空正是那大闹天宫的悟空有何不可?所以,笔者认为,真假悟空犹如心中之善恶,一念不善即是行恶,假悟空实为王阳明所言“心中之贼也”,因此对它的处置只能是打死,没有别的选择。打死假悟空方才实现了王阳明的“致良知”说,实现了悟空的本心。不信咱们可参考此后悟空行为。 第五十九回“心主夜间修药物,君王筵上论妖邪”,这里在整部书中首次用了“心主”一词,而不是“心猿”。同时也是悟空有生以来第一次行医。据此笔者想到了孟子的“四端说”,云:“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进而说,人跟禽兽之差别极其微小,仅仅在于人是有这些“心”和“仁义”等道德观念,除掉六耳猕猴后的悟空,已符合了孟子的“良知说”,若再以心猿称之实为不当。至于作者此后(如第七十五回)仍有心猿之称,笔者认为是不妥当的。 还有一点可为参考,那就是自“二心之争”后,唐僧再也未曾念过紧箍咒,虽然有时还用来威胁悟空,不过终未再念,紧箍的作用好像不需要了,这一点笔者认为也能说明悟空的心中之贼确实除净了。 由以上具体文本分析,我们不难看出《西游记》继承了古代的哲学思想,特别是王阳明的思想,并特意塑造了“心猿”这一意象加以表现,借此来启迪人们的良知。 原载:《现代语文》2009/0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