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歆,一个活跃在汉魏政治舞台上的人物。在世人心目中,他因《世说新语》中记载“有乘轩冕过门者”,便“废书出看”而被后世所不齿;在《三国演义》中,他因囚禁皇后、助魏篡汉而遭到了世人的唾弃。在大多数人眼中,华歆可以说是一个贪慕荣华、助纣为虐的奸佞之臣。但当我们拨开重重迷雾,再次翻开厚重的历史,或许会认识到一个真正的华歆。 受《世语新说·德行》中《管宁割席》一文的影响,许多人都认为华歆贪慕荣华、德行卑污。因此,笔者先就《管宁割席》中的华歆形象进行分析。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从这段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个故事:一是两人都发现地里有金子,管宁对金子看都不看,华歆却拾起察看后才甩掉。华歆的这一举动被管宁视为见利动心,非君子之举。二是门外有官员乘坐豪华马车从门前经过,管宁读书如故,华歆却忍不住放下书本跑出去看热闹。这一做法又被管宁视为心慕高官,亦非君子之举。于是割断坐席,与华歆断绝了交情。这两个故事都发生在管宁和华歆结伴读书时的少年时期,故事被载入《世说新语·德行》中,无疑是关乎德行优劣的。这两件事情都是小事,但正因其事小,才足以看出当时的士大夫品评他人与约束自己的尺度之严格,见微知著,因小见大。 《管宁割席》作为一个独立的故事,从细节入手,以“见微知著”为着眼点,作为封建士大夫道德教化与行为规范的文本,是有一定的认识价值和参考意义的。“见微知著”虽有其可取的一面,但仅以这两件小事就断定华歆对财富、官禄的贪慕,未免以偏概全,过于片面武断。 其实在《世说新语》记载中,除了《管宁割席》一篇外,还有三篇对华歆的记载: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不失雍熙》) 华歆对待晚辈非常严格,尽管在家庭中,礼节也像在朝庭之上那样严格。可是他的家依然没有失去和睦安乐的治家准则,所以说华歆应该是个严于律己,治家齐整的人。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腊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形骸之外》)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首先可以看到,虽然华歆严于治家、家风谨严,但他还是一个颇懂得生活情趣的人,主动在腊八节组织家宴,增进家人的感情。其次,在《三国志》中“文博富赡”的王朗,也是一时俊伟之辈,他对华歆的追慕与推崇,更从侧面反映出华歆不俗的品味、见识和风度。而张华的评价,在贬低了王朗的同时,更反衬出华歆在当时人眼中确实是具有魏晋风度的名士,他的风度是王朗等人远远不及的,甚至模仿反而更拉大了两人的差距。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急不相弃》) 从上文判断两人的优劣,自然是华歆优于王朗。与王朗仅仅表现出自己的同情心不同,华歆既目光长远,又在危急时刻敢于承担责任,是真正的大丈夫。 无独有偶,据《三国志》注引华桥《谱叙》记载,华歆在与郑泰等人赶路的途中,遇到一老者独行,于是老者便请求与众人同行,而郑泰等人又见其可怜,不忍弃之,卒与答应。可谁知,老者在途中竟坠井,众人便皆欲弃之而去。此时惟独华歆站了出来,以“已与俱矣,弃之不义”为由,说服了众人,并将老者救出。华歆在危难之际,敢于挺身而出,救他人于水火之中,不得不令人佩服。 从这三篇文章中,我们看到了与《管宁割席》中完全不同的华歆形象,世人对华歆的推崇和敬仰以及华歆本身不俗的见识气度和高尚情操都使我们对他产生由衷的敬佩。因此,我们开始对华歆和管宁两人日后的作为、抱负、成就生出无限好奇。实际上,据《魏略》记载:“歆与北海邴原、管宁俱游学,三人相善,时人号三人为‘一龙’,歆为龙头,原为龙腹,宁为龙尾。”足见华歆和管宁在世人心中地位之高。 《三国志·卷十三》之《魏书十三》载有《华歆传》。据此传,华歆后来成就为一个了不起的栋梁之才,以至三国时期的大人物如袁术、孙策、孙权、曹操等,都曾先后相邀其出山为官,并委以重任。魏国建国以后,华歆又先后在魏文帝和魏明帝两朝担任要职,官至相国、司徒。然而,华歆虽身居宰辅高位,却严于律己。《华歆传》中记载了一则“华歆拒金”的著名故事。当初,华歆受天子之召,离开孙权去京城任职时,宾客好友前来相送者逾千人之众,赠送给他几百金的钱财。华歆当面不予拒绝,暗地里却给各份礼金都写上馈赠者的姓名,临别时,他召集各位宾客,诚恳地说:“我本不想拒绝诸位的好意,然因单车远行,所载礼物太多,会因财宝惹眼而招来意想不到的灾祸,所以只好将所载礼物给各位留下了。”于是照单发还。此举不仅清廉,而且采用的策略很有分寸,于是宾朋无不叹服其高洁的人品。这个故事,我们不由得联想起《管宁割席》中华歆拾金“视之而掷”的细节。不同于那个贪慕荣华的华歆,此时华歆的清廉作风着实令人钦佩。于是,我们不得不怀疑,管宁当年的事迹是否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华歆“飞黄腾达”后对待旧友管宁的态度。《华歆传》写华歆官至司徒时,将管宁当作品德高尚、卓尔不群的人才而向天子举荐;华歆官至太尉时,又上书欲让位于管宁。由此可见华歆对管宁当年“割席绝交”的过分举动,非但没有耿耿于怀、挟嫌泄私,反而以极其大度的胸怀,出以公心,举贤荐能。华歆其人之德行高洁亦由此可见一斑。顺便提及,《三国志》中《管宁传》称管宁“心怀道德,胸藏六艺,清静谦虚,廉洁清白”,足见管宁也确是德才兼备的人才。 华歆受世人误解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三国演义》对其背汉事魏、助魏篡汉的描写。《三国演义》中描写华歆当时的“丑恶嘴脸”可谓深入人心。在曹丕受禅时,华歆的“登坛相仪,奉皇帝玺绶,以成受命之礼”的形象令人生厌。但根据《三国志》注引华桥《谱叙》记载,华歆在曹丕受汉禅时,并非如小说中塑造的那样气焰嚣张、骄狂跋扈,反而是面带忧色。并且这个举动引起了曹丕的不满,便问当时的尚书陈群:“我应天受禅,文武群臣加官进爵,人人莫不欢喜,可惟独相国和你看起来不高兴,这是何故?”陈群立即离席答道:“臣与相国曾食汉禄,若是也像大家一样兴高采烈、得意忘形,陛下看后反而会更觉憎恶吧。”曹丕听了这番话,很是佩服。因此,《三国演义》把华歆塑造成一个助纣为虐的奸佞之臣,应该与“汉为正统”以及“尊刘抑曹”的观念有较大的关系。我们不能将历史与文学创作相混淆,错误地评判一个人品行的优劣。更何况处彼乱世,是隐还是退,无关品格之高下,所谓士各有志也。 根据《世说新语》的记载,结合其生平经历,我们可以还原一个最真实的华歆。纵观华歆的一生,不俗的品味、见识和气度,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生态度和高洁的品格使其成为魏晋风度的重要代表,成为士人景仰和推崇的建安名士。虽少年时期有过一些关乎德行的细微差池,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否定华歆的才学品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华歆用自己的一生为这句名言作了最完美的诠释。在笔者看来,真正的华歆正如陈寿在《三国志》中所评价的那样:“清纯德素,诚一时之俊伟也。” 参考文献: (1)[西晋]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宋志英.晋代史论探析[J].史学史研究,2000,(3). (5)庞天佑.论晋代的史学与政治[J].湖北文理学院学报,2004,(4). 作者简介:张丽妮,武汉湖北大学文学院2006中基班,430062。 原载:《现代语文》2009年第10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