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书于元末明初的小说《三国演义》对促进诸葛亮故事在民间的传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七实三虚”的内容往往使读者真假难辨,甚至以假为真。本文力图在辨清历史与演义关系的前提下,通过对小说中诸葛亮形象“神化”过程的详细剖析来充分认识这一人物形象塑造成功的内在原因。 “诸葛亮一生中最突出的成就就是对蜀汉的治理。”[1]“诸葛亮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卓越的地主阶级政治家,是中国封建社会中少有的‘贤相’。”[2]但是《三国演义》对诸葛亮作为一个政治家治蜀理民的描写是很不够的,却通过对他的军事活动进行大量的虚构来突出他的智慧谋略,甚至把他塑造成一个料事如神、呼风唤雨的神奇人物。小说中有关故事情节的虚构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史实不详,推测想象;与史有异,张冠李戴;史载全无,凭空虚构。 第一类,如八十四回中“巧布八阵图”,东吴将领陆逊率兵穷追败回白帝城的刘备,在离夔关(今重庆市奉节县)不远处,但见“一阵杀气,冲天而起”,陷入诸葛亮预先布下的“八阵图”。“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走投无路之际,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把他领出了阵,并告诉他“变化无穷,不可学也。”[3]历史上记载,诸葛亮“推演兵法,作八阵图”[4]“八阵既成,自今行师,庶不覆败。”[5]晋太傅掾李兴说“推子八阵,不在孙、吴。”[6]可见诸葛亮确实重视八阵图的研究,而且还有明显的改进。在陕西汉中定军山附近、四川新都北弥牟镇附近以及今重庆奉节西南七里的江滩上都有诸葛亮当年操演八阵时留下的遗迹。[7]但是史书中却没有关于八阵图更详细的记载,尤其是战争情况。作者这样推测想象无疑是为了突出诸葛亮的军事才能。又如八十七回至九十回中“七擒孟获”,第七次诸葛亮施计火烧藤甲军后,孟获再度中计被擒。孟获垂泪言曰:“七擒七纵,自古未尝有也,吾虽化外之人,颇知礼仪,直如此无羞耻乎!”[8]遂心悦诚服地归顺了。小说中这个故事用了四回篇幅,可谓不少,但只有《汉晋春秋辑本》有简短的记载“亮在南中,所在战捷,闻孟获者,为夷汉所并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阵,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擒,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9]小说中作家通过发挥想象使“七纵七擒”的过程具体而逼真,目的在于突出诸葛亮的巧计奇谋以及“攻心为上”的策略。另有第三十七回中“三顾茅庐”、第四十三回中“舌战群儒”也属此类。 第二类,如第三十九回中“博望坡初用火”,史载“先主设伏兵,一旦自烧屯伪遁,惇等追之,为伏兵所破。”[10]当时(公元202年)诸葛亮尚未投归刘备,而刘备也并未对敌军采取火攻,只是诱敌深入。《三国演义》中却改变了历史事件的人物,时间也有变动。把火烧博望坡的功劳归于初出茅庐的诸葛亮,是为了突出他初战告捷、年轻有为。又如第六十四回“定计捉张任”,“实际上诸葛亮还在荆州,……离雒城相当的遥远。”而且,“诸葛亮入川与刘备会师是在成都而不是雒城。在刘备占据益州的过程中,诸葛亮参加的军事活动,只是率军入川以及同刘备一起围取成都。”[11]这里又把历史事件发生的地点和人物加以虚构,来突出诸葛亮的智谋超群。再如刘备与曹操争夺汉中的战争中,第七十回“智激黄忠”,第七十二回“智取汉中”,都是在渲染诸葛亮的知人之谋。实际上刘备在争夺汉中时身边的主要谋士是法正,诸葛亮根本没有到过汉中前线。 第三类,如第四十回中“火烧新野”,曹操南征时,诸葛亮虽已出山但刘备屯樊城,根本不可能到新野去烧敌军。史书中也无此记载。又如赤壁之战中第四十六回“草船借箭”,第四十九回“设坛祭风”,第五十回中“智算华容”等情节,在《三国志》及裴注中都无记载。再如第一百零三回中“五丈原禳星”,第一百一十六回中“定军山显圣”,完全是凭作者艺术想象虚构而成,与第一、二类相比明显已脱离了历史事实。其目的无疑是为了凸显诸葛亮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甚至极力渲染诸葛亮通晓阴阳、预知未来的能力,乃至死后有知、灵魂不灭。如果说一、二两类虚构是突出诸葛亮的“人谋”,那么第三类虚构就是突出他的“天算”。总之,这三类虚构都是促使诸葛亮形象由“人”向“神”转变的不同层面。 在情节虚构的前提下,诸葛亮形象的“神化”又分两个方面。其一,在故事中加入诸葛亮通晓阴阳、预知未来的内容。如“草船借箭”中“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亮于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雾,因此敢任三日之限。公瑾教我十日完办,工匠料物,都不应手,将这一件风流罪过,明白要杀我。我命系于天,公瑾焉能害我哉!”[12]诸葛亮颇为自得地说“通天文”、“识地利”、“晓阴阳”、并且“我命系于天”,显得非同凡人。“设坛祭风”中“亮虽不才,曾遇异人,传授奇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亮于台上作法,借三日三夜东南大风,助都督用兵,何如?”[13]事成之后周瑜骇然曰“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若留此人,乃东吴祸根也。及早杀却,免生他日之忧。”[14]这里,诸葛亮的自诉已显高深莫测,周瑜的惊骇更衬托出他的神异能力。“智算华容”中刘备料定关羽义气深重,一定会放走曹操,诸葛亮却说:“亮夜观乾象,操贼未合身亡。留这人情,教云长做了,亦是美事。”[15]这里竟然把最主要的敌人曹操当“人情”,可见诸葛亮对“夜观乾象”的把握。“五丈原禳星”中孔明扶病出帐,仰观天文“吾命在旦夕矣!”“吾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吾素谙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16]命在旦夕时借助祈禳之法,仿佛真如诸葛亮所言“我命系于天”。“定军山显圣”中“钟会在帐中伏几而寝,忽然一阵清风过处,只见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长八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忽然惊醒,乃是一梦。会知是武侯之灵,不胜惊异。”[17]诸葛亮至死而神不灭,这里不仅有作家主观的“神化”思想而且很大程度上也参杂了迷信的观念。这些虚构的战争情节使诸葛亮成为了具有超人能力的“神”。尽管兴复汉室的奋斗目标没有最终实现,但是诸葛亮的“神异”却丝毫不会受到怀疑,因为“汉祚已衰,天命难违”[18]。诸葛亮形象的“神化”也就似乎是合理的、成功的。 其二,结合传说中的诸葛亮故事在形貌上进一步具体“神化”。传说中有司马徽指点诸葛亮拜访名师酆玖,“以君才,当访名师,益加学问。汝南灵山酆公玖熟谙韬略,余尝过而请教,如蠡测海,盍往求之!”遂引亮至山,拜玖为师,得《三才秘箓》、《兵法阵图》、《孤虚相旺》诸书,揣摩百日,尽致其妙。学成后,酆玖又指点武当山北极教主“有琅书、金简、玉册、灵符,皆六甲秘文,五行道法,吾子仅习兵陈,不喻神通,终为左道所困。”于是引至武当山拜见。诸葛亮道术学成始悟神人指点,自命不凡。司马徽见之改容曰:“真第一流也。”[19]这些故事显然是编造出来的,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却符合很大一部分人的崇拜心理。诸葛亮是贤相,是伟人,当然也可以是“神”。观念中的神需要进一步具体形象化才能广为流传。《三国演义》中对诸葛亮形貌的塑造也与传说故事中的内容保持了惊人的一致,特别是在上述第三类虚构的故事情节中。“设坛祭风”中“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来到坛前。”[20]“五丈原禳星”中“姜维入帐,正见孔明披发仗剑,踏罡步斗,压镇将星。”[21]“定军山显圣”中“忽然一阵清风过处,只见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长八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22]这些对诸葛亮进行形貌描写的片断中,“鹤氅”“道衣”“披发仗剑”“纶巾羽扇”“素履皂绦”等都是道士的装扮,这就很容易使人联系到传说中求仙学道的故事。不仅小说,就连各类戏剧特别是京剧中的人物扮相,甚至成都武侯祠里供千秋万代膜拜的诸葛亮塑像也是如此。小说、戏剧、塑像与老百姓的生活密切联系,由形象而抽象潜移默化地对人们的思想观念产生着巨大的影响,久而久之,历史中的“人”就逐渐幻化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 总之,通过故事情节的想象虚构以及外在形貌的反复渲染,诸葛亮形象由历史到演义、从人向神逐渐发展转变,最终形成了一个暂新的文学形象,并在世世代代人们的心目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参考文献: [1]朱大渭,梁满仓.诸葛亮大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7:715. [2][11]柳春藩.正说诸葛亮[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364,361. [3][8][12][13][14][15](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3:723,779,402,422,424,428. [4][6][10](晋)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927,936,876. [5](北魏)郦道元.水经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641. [7](蜀)诸葛亮.诸葛亮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5:287-288. [9][19](清)汤球.汉晋春秋辑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5:14,229-230. [16][17][18][20][21][22](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3:900,1001,1001,423,901,1001. 作者简介:徐凯(1974-),男,河北黄骅人,温州大学文艺学中国古代文论方向研究生。 原载:《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09年0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