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若缺,法国巴黎第三大学戏剧研究所博士,现任职于台湾国立政治大学欧洲与文学系。曾发表“莫泊桑写实短篇小说中女性的处境”、“19世纪欧洲文学的滥觞与流变”等学术著作。 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 )将文学活动归纳为书籍社会学、阅读社会学、文学作品三大层面,以他主导的波尔多文学社会派影响深远,成为法国文学批评中的一支流派。而文学社会学中探索阅读行为及文学现象是十分耐人寻味的,重新诠释作品往往又开发了作品的社会适应性,使其得以延续传递甚至新生,翻译就是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当它以另一种语言文字转化之后,就变成了“美丽的背叛”。 讲到书籍,我们能想到的是生产者——作家,接着是中介者——编辑、出版社和书店,然后才是购书者——读者。译者的角色很特别,他必定得是读者,始能翻译;他也是中介者,是两种不同文化的桥梁,而且跟出版社关系密切,有时也负责推荐值得翻译的书。他也是半个作者,透过另一种语言,将原作者的意思转换给另一批读者。 而文学现象也往往因为种族、环境、局势有所不同,明了文学活动的特质,对于从事出版者是一桩好生意。对读者而言,精神上也获益匪浅,甚至还有利于研究文学史或文学批评的发展。 而透过翻译,引进各国不同的思潮与想法,可增加国内知性生活的多样化与丰富性。文学作品虽不具功能目的,不求实用,但却能满足人类文化的需求、文明的集体记忆。至于如何判断其作品的优劣,当下经常是因时制宜,出版社有所筛选,得奖也是评判的标准之一,作品畅销的保证、后台金主的赞助也可能是作品诞生的原因之一。具有文学意义的作家群像,往往要等相当年代,甚至盖棺才能论定,不过偶尔也有戏剧性的老瓶新酒回收热潮,这就要靠专业读者独具慧眼了。 在小说、诗歌、戏剧三大文类中,一向是小说翻译为大宗,因为读者手捧着书便可神游于作者建构的天地中,并可注入个人的遐想,它可以是种学习,也可以是心灵的开扩或成长。诗歌的字句精炼,读者有时必须花较多的时间才能心领神会,但它文字不多,有些人喜欢将诗集当做床头书,于夜深人静时,信手拈来,当做启示语录阅读。而剧本原先就是供演出的根据,有些读者不见得只对其中的演出有兴趣,而观众则在看到实体演出时才觉得其中的独白或对白更有趣味,因此销售量较小;不过若是经典剧目,它的台词及演出指示或分析,仍是我们的文化遗产,具有保留下来的价值。 法国是个文学强势地带,历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居世界之冠,其文学人口、阅读人口遥遥领先,这也带动了庞大出版集团的发展及图书消费。不过法国人不因此为满足,他们也强力向文学产品不敷人民所需的地区输出,但碍于语言,因此寻求翻译来扩大其销路和影响力,这也可达成文化输出与文化交流的实效价值。 以上这些手段、目的都是为了整合分散在群体中的潜在阅读人口。在这个社群中,我们发现性别、年龄与社会阶层都是应该考虑的元素;尤其女性文学和儿童文学方兴未艾,其影响力深广。而社会中受过相当教育及美学熏陶,又有闲暇从容阅读,手头宽裕可经常购书者,属中产阶层;其中教育界为主力,艺术爱好及艺术工作者次之。他们有责任带动全民一齐阅读、成长,换言之,“文人圈”有使命提升大众素质,让“大众圈”培养出理性判断与诊释思维的能力,甚至对文学作品的鉴赏力。 台湾早年通晓“非通用语种”的除了神职人员,就是多年前学过这些语言的前辈。但语言毕竟不等于文学,因此市面上流通的译本,多是从大陆迁台前已有的译本或由日文翻成中文,以法语为例,译作以19世纪小说为主。上世纪80年代之后,欧陆文学人才留学归来者增多,才逐渐形成有规模的文学翻译。 台湾几家重要出版社出版法翻中文学作品的情况如下。 志文出版社创立“新潮文库”的目的在于把握当前时代潮流,满足读者智识的成长与需求,因此选择了世界各国的名作,其中包含文学、哲学、心理学、艺术、科学、音乐、传记等。法国文学的译介由于语言文字的隔阂、当时人才的不足,一直不及英美文学受重视,但仍排除万难,出版了不少名家的译本:如梅里美的《双重误会》、乔治·桑的《魔沼》、莫泊桑的《脂肪球》《两兄弟》、罗遨的《冰岛渔夫》、《法国短篇小说选》都为黎烈文的译作。波特莱尔的《恶之华》《巴黎的忧郁》译者则是胡品清。志文出版社的“新潮文库”也有一系列世界文学名著译本:拉封登的《拉封登寓言》、巴尔札克的《欧琴尼·葛兰德》、莫泊桑的《女人的一生》、波特莱尔的《恶之华》、大仲马的《三剑客》、福楼拜的《波法利夫人》。他们的选书标准则多参照日本出版社所选的译本书目。 光复书局的《当代世界小说家读本》,则强调此套书采用直接翻译,包括英、俄、德、西、法、韩等文学作品。但原先设计的作家群之作品版权或已卖断,或受出版契约合同的限制,使这套书无法呈现当初规划的全貌。这一系列包括普鲁斯特的《史旺之爱》、莫里亚克的《蛇结》和尤瑟娜的《哈德里安回忆录》。 “桂冠世界文学名著”基本上是采撷世界文学(尤其是西方文学)花园中的精华,这套书在时间方面上下绵延数千年,空间方面横跨全球五大洲,多参酌英、美名家所编纂的书目,或依总编辑个人品位而定。他们考虑的现实条件包括译介的人才和人力、社会氛围、读者的期待及反应。 一般经典法国文学涵盖戏剧、小说、诗歌三大类。戏剧包括17世纪莫里哀喜剧六种(李健吾译)、哈辛的《费尔德》(华辰译)《昂朵玛格》(齐放译)《勃里塔尼吉斯》(张廷爵译),皆为早期大陆译本。小说以19世纪经典为主,如史丹达尔的《红与黑》(黎烈文译)、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佐拉的《酒店》《娜娜》,巴尔札克的《高老头》(傅雷译)。至于20世纪的经典小说,则包括纪德的《窄门》《伪币制造者》、卡谬的《瘟疫》、罗伯·葛利叶的《妒》《窥视者》,罗伯·葛利叶的作品是经由刘光能教授推荐而收录其中的。而诗歌则集中于19世纪,计有《韩波诗文集》《马拉美诗选》《魏仑抒情诗一百首》,这要归功于曾任桂冠出版公司总编辑、热爱法国诗的莫渝先生。至于20世纪的戏剧,包括卡谬的《卡里古拉》、伊欧涅斯柯的《伊欧涅斯柯戏剧精选辑》、阿努伊的《小偷嘉年华会》《美狄亚》、惹内的《女仆》。后两位剧作家的作品是敝人所推荐,由台湾年轻译者所翻译。只可惜桂冠在2008年金融海啸风暴中悄然收手,目前可订书,却不再出新书,也无门市。 此外,桂冠还出了“新知丛书系列”,其中包括了法国三位重要文学批评大师的作品: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罗兰·巴特》《神话学》《流行体系I、Ⅱ》《批评与真实》《罗兰·巴特论罗兰·巴特》《写作的零度》;德希达的《言语与观察》《立场》《他者的单语主义》,傅柯的《傅柯》《傅柯——超越结构主义》《性意识史》《规训与惩罚》《疯癫与文明》。译者扩及海峡两岸,多为学校教师。 国科会经典译注计划与联经出版社合作,出了一系列的外国文学译著约30本,法翻中的有《马里伏剧作精选》(林志芸译注)、《修女》(金恒杰译注)、《剧场及其复象:阿铎戏剧文学》(刘俐译注),贝克特的《等待果陀》《终局》则为英翻中版本(廖玉如译注)。此外,联经还特辟了莒哈丝文集系列,一口气出了这位女作家的6部小说中译本:《写作》《广场》《劳儿之劫》《副领事》《印度之歌》《中国北方的情人》,译者涵盖海峡两岸。此外,若为大陆译本,繁体本则会请一位审稿者润稿,以适应台湾读者的阅读习惯。 在台湾,两大报系(联合与时报)竞逐意味浓厚,时报亦不甘示弱出了大师名作坊系列作品:计有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缓慢》、尚·惹内的《窃贼日记》与《繁花圣母》,让·纪沃诺的《种树的男人》《抑郁的国王》、派屈克·穆迪安诺的《戴眼镜的女孩》《环城大道》(1972年曾获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暗店街》(1978年龚固尔文学大奖)。 1992年,远流出版公司的“欧洲百科文库”译丛,是为引介当代西欧人文思潮的重要文库,对其渊源、形成、发展、应用、动向及影响加以介绍,尤偏重引介当前最新知识,以弥补对欧洲因认识不清所造成的隔阂与误解。于是选上法国大学出版公司(P.U.F. )的小百科《我知道什么?》这套公认最深入浅出又最具欧洲观点的普及文库,它的题材包罗万象,且理论与实用并重。首批译丛主要是找台湾各大学留法教师,共出版了36本,主编依他们的专长分配工作,其中包括《电影美学》(刘俐译)、《欧洲文明》(吴锡德译)、《文化理念》 (翁德明译)、《二十世纪法国戏剧》(阮若缺译)。 2002年,“欧洲百科文库”译丛主编吴锡德不愿见《我知道什么?》这套优良套书就此停摆,乃说服了麦田出版“法国文化丛书”,首批选定8本与法国文化主题相关的书籍,其中包括《法国时尚》《法国当代艺术》《法国文化工程》《法国餐饮》等,译者则仍以法语教师协会的各校法文老师为班底。“欧洲百科全书”和“法国文化丛书”都从属类文学范畴。 高宝集团于2000年出了文学勋章系列,缘起是1999年FNAC锁定台湾,创立了亚洲第一家分店,出版商嗅到艺文与经贸带来的商机,于是利用公司转型的机会,推出新系列书,且雇用通晓法语的编辑。译本包括具法式幽默的《幽默公寓》(I、II)、创造无限想象空间的《巴黎市民》、女性情爱观点的《卡布奇诺》、马瑟巴纽的童年四部曲、沙巴提耶的童年大街三部曲,并找教授、名人撰写导读或推荐,开启了翻译经典与畅销书并重的一页。 在台湾,上世纪80年代以前的法国文学译著多为大陆版本,不然就是从美、日译本再中译,转译过程,原味尽失,错误亦不少;台版则以黎烈文、胡品清的译作为多,两位都是大学教授。之后,台湾留学归来的学生增加,其中不乏获得硕、博学位者,并以法文系毕业生占大多数,包括辅仁、淡江、文化大学。到了90年代,较晚成立法文系的中央大学也有不少同学加入翻译行列。比较特别的是,仅有外文系而没有法文系的台湾大学,竟有多位毕业生投身于法翻中的工作。 这些译者的职业类别如下:中、小学教师,大专教师、记者、出版社编辑、自由译者,少数为专职译者,甚至有人得兼英、法翻中的翻译,才得以维生。为何多数译者属于“不务正业型”?最大原因是稿酬不足以糊口。但可看出仍有不少人出自对文化传播的热忱,愿意在公余之暇,翻译一些书籍,以飨读者。 除了经典文学作品(长销书)和畅销得奖文学作品(畅销书)之外,2000年之后,台湾更大量引进法国精美的儿童绘本,将之译为中文,让家长选购给儿童翻阅。其实,市面上已有多种英文翻为中文的故事版本,为何法翻中绘本仍有生存空间?其实,质优绘本经得起比较,它在纸质、印刷、色差拿捏上都略胜一筹,因而获得出版商(如格林、米奇巴克、缪思)及家长和孩童的青睐。翻译是种“具有创意的背叛”,译者得依时代、国情、当下用语稍做微调,才能得到不懂外语却渴望吸收外来知识者的共鸣。当然除翻译外,做注释是一个增进理解的方法,可是它有时会打断阅读的兴致,除非是具学术涵养者,才肯仔细深入阅读。至于儿童文学,做注则不大适宜,有时甚至只好选择改写或节译,以配合儿童或青少年的需求。 再者,早期翻译书籍,除非译者名气大,否则出版社不列译者名,可见当初对译者并不太重视。不过从90年代起,在书页中都会附上作者及译者简介,亦保留原文书名,以兹对照。这除了是种系列促销手法,也是对作者、译者的尊重,又可提供读者一些基本信息,一举数得。而且大家也意识到知识产权的重要性,于是出版社积极参加国际书展,并签订合约,其中尤以经典、畅销文学为多。法国政府也意识到译本对法国文化传播的重要性,对出版社或译者也都有补助的鼓励办法。 此外,大陆译本因用词语法与台湾略有出入,往往需要找一位文字工作者润稿。近十年来,出版社精益求精,认为值得推荐的文学译作也会找名人或学者写推荐序或导读;在读书会风行之际,这些译书就更能发挥作用,带动爱书人进行讨论,交换心得。 栖身于大学附近的都会圈、文教区,知性活动相对频繁,外文书和外翻中译书的比重占书籍大宗,阅读人口年龄也以20岁至40岁为主,这些书店也都能掌握内容与数量,甚至只须上网订书,即可到住家旁的连锁便利商店索取或直接寄到府上,唾手可得,真可说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在法翻中文学作品里不难发现,法国新秀作家如过江之卿,他们的作品产出量颇惊人,速度亦加剧,其中以“轻小说”居多,因此也需要大量译者。不过笔耕本来就是十分辛苦的工作,翻译更要负起不曲解原意的责任,因此不仅译本文笔要流畅,还要外文底子佳,了解其中文学意境才能翻译出其中滋味,任意找仅会外文者是不行的。如今计算机可处理繁转简、简转繁的文字问题,因此海峡两岸有了一项合作契机:若结合双方彼此人才,有系统地分工合作,可避免重复翻译,相信必能事半功倍, 加惠更多华人区的读者。(本文所提到的作家、作品均按台湾地区译名) 原载:《文艺报》2011年11月2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