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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写的《红楼梦》，正如汉代那位神奇的建筑大师盖造的建章宫。它不是「单摆浮搁」的几间平浅小房院，而是「千门万户」，那里边的复道回廊，曲庭邃殿，萦纡交错，不知凡几，进入者会感到目眩神迷，举步无措。这样的建筑，要画「图纸」的话，平面、立体、总图，局部、鸟瞰、仰观、衔联、广角……，大约需要绘成千百种图样，才可以显示出一个概观景象来。曹雪芹这位大师，也画「图纸」的，开头他画了三张，头一张就是冷子兴的「演说」。然后是刘姥姥的「一进」和周瑞家的「送宫花」。不先把这三张「图纸」看清，想游建章宫是难的，你入了门口，且慢说迷不得出，就连路径也辨不出首尾起止、南北东西的。 冷子兴「介绍」，贾雨村「审议」的一场对话中，内容异常丰富、重要，「小讲」如何讲个清爽？先就遇到了难题。只好且顾一点，难求「全面」。如今且说这场对话的作用象是简介宁荣二府的家族组织——小说中的人物关系。这原不错。可也远不止此而已。 对话申所涉的人物虽多，重点却只有两个：一是宝玉、一是凤姐。前一个重点无待辞费，是读者都能看得见的；这后一个重点恐怕就不是人人尽解的了。 雪芹给两个人物——全书的最重要的二主角——所作的「序论」，笔法也不相同。对前一个，用重笔，复笔，映衬笔，读者当下就易得深刻印象。而对后一个用的是轻笔，单笔，而且刚一点到，笔就收住了。雪芹在此处对凤姐只给一个最极简单的「轮廓」，无数层次的钩勒、皴染、烘托、叠印……都在以后呢。当然，雪芹写宝玉的用笔，也是如此，不过此刻我所论的是第二回申如何「介绍」玉、凤二人的手法差异，因为在此头一次介绍熙凤，才出数语，笔便一收，已到回末了，——要想「进一步了解」她，就得等到另一场对话，那就是周瑞家的向刘姥姥的一段说词了。这且按下不表。 单说宝玉的事，他「一落胎胞」，口中便衔下一块美玉来．——这就遥遥接连蓿甄士隐梦中一见此玉的那个「线路」，令人读去如不经意，好象神龙隐现，不见首尾，实在却是艺术大师曲意匠经营，精心设计。那块由石头幻影而成的美玉，如今果然隆世，取名就叫宝玉，并且转眼已经长到「七八岁」了。这孩子到周岁时，家里大人要观察他的「志趣」，就摆了无数东西让他抓——这叫「抓周」，「试晬」，是旧日真有过的风俗。使人惊讶的是，这孩子对别的概无「兴趣」，单单只抓那「脂粉钗环」。——说真的，这真是千古奇闻，难为雪芹如何想来！ 他不但有此奇想，而且在二百几十年前他有胆量「写成书面」！据冷子兴说，一般人因此当然把宝玉这个「怪物」当酒色之徒看待了，独雨村正言厉色地说：不，你们错了，此人另有来历，非世人所能知也。世界上的事真是奇怪，宝玉最不喜欢雨村，可雨村是他的第一个「知音」。不但如此，雨村除了教过黛玉，还是甄宝玉的「业师」呢！ 看来，按照曹雪芹的理解认识，天底下的事是复杂的，不是一个死模式套出来的。他并不把雨一个死模式套出来的。他并不把雨村写成一个不学无识、简单肤浅的坏人，也不以其人而废其言。 话又说回来，在雪芹原书中，雨村也是一个关系贾府全局的重要角色，此刻自然不遑备述。 有趣的是，雪芹设计的这个「抓周」的故事，又隐隐地针对着他自己的祖宗曹彬「试晬」的一段历史旧闻。这也须待下回分解了。 原载：《天津日报》1982年11月10日 原载：《天津日报》1982年11月10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