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正处于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经济建设成就举世瞩目,综合国力和国际形象一直在提升。在这样一个以经济现代化进程为核心的时代,中国当代文学发展是否与这个伟大的历史进程同步?中国当代文学创作是否无愧于这个伟大的历史时代? 自近代社会以来,中国就进入一种世界化的文学潮流之中。早在1827年,歌德在与爱克曼的谈话中就断言了世界文学时代的来临,世界的交往日趋频繁,文学的世界化趋势是不可逆转的。中国文学也在世界文学的影响下完成了文学的现代转换,融进了世界化的文学进程之中。当今,伟大的文学必然是面向世界对话的,而不是孤立的。美国作为一个后起的年轻的现代化国家,在短短的二三百年间,创造了世界经济的奇迹,在科技发明等诸多领域领世界之先。与此相映的是,美国文学也产生了世界性影响,已有10位美国作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在美国产生了惠特曼、马克·吐温、杰克·伦敦、海明威、福克纳、奥尼尔、托马斯·艾略特、斯坦贝克等有世界影响的文学家。这和美国文学与世界的开放对话有密切的关系。美国是世界多民族的混居地,整体考察美国文学,会发现美国优秀作家多是汲取世界多民族的文学养料成长的,在领取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词中,美国剧作家奥尼尔公开表示自己作品的灵感源自于瑞典的奥古斯特·斯特林堡,诗人艾略特说:“我们也发现,很多国家的诗如果不是受到别种语言或别国诗歌的滋润,常常会出现难以挽救的危机。”在与古今经典文学对话的基础上,美国文学在艺术上也多有创造性。美国文学思潮多变,在艺术上呈现出多样性,后现代文学思潮领世界风气之先。中国现当代名作家也多受世界文学的影响,果戈理之于鲁迅,惠特曼之于郭沫若,奥尼尔之于曹禺,俄罗斯文学之于中国现代作家,欧美现代派文学之于中国当代先锋小说家,等等,都是为人所熟知的。然而中国文学却缺少对世界文学潮流的引领,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展国家,在这方面处于弱势。西方存在主义、荒诞派、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文学思潮对中国作家写作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但对话不是跟风、模仿,吸收借鉴必须建立在批判的基础上,吸收是为了创造,中国作家需要在广泛学习中超越和创造,这方面中国优秀作家已做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文学的进步与经济的进步并不完全同步,马克思指出,古希腊的文学是人类童年期的文学,但古希腊人是健康的儿童,其对人性、命运的探求及其所蕴含的艺术成就并没有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而过时。同样的,中国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典文学传统也不会因为历史的脚步而失去价值,那些优秀的探索人性的作品具有永恒的艺术生命力。1950年福克纳在领取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中说:“诗人和作家的责任,就在于写出这能同情、牺牲、忍耐的灵魂。诗人和作家的荣耀,就在于振奋人心,鼓舞人的勇气、荣誉、希望、尊严、同情、怜悯和牺牲情神,这正是人类往昔的荣耀,也是使人类永垂不朽的根源。诗人的声音不应仅仅是人为的记录,而应该成为帮助人类永垂不朽的支柱和栋梁。”如何写人,如何去表现普遍的人性,表现终极性的人类问题,对于中国作家来说,是需要反思的。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中国国土上中国人民曾经历了血与火的生死考验,新中国成立后,出现了大量的表现革命战争的文学,但大多数作品紧跟时代的政治要求,在人性的考问上缺乏精神的深度,缺乏更长远的历史观照。惠特曼说:“伟大的诗是为所有的时代和所有的人,为所有的人,不论他们处于何种境遇,不论他们灵魂的气质有何区别,不论属于哪个社会集团或党派。”与众多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经典巨著相比,中国的抗战文学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显得贫弱和苍白。新中国成立以来,不少大事件给知识分子包括作家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影响,但在表现这段历史的作品中,我们很少看到深层的文化反思和人性反思。 美籍华裔作家哈金在谈到中国当代文学时,曾倡导中国作家要树立“伟大的中国小说”的信念。中国的老一代作家多经历血与火的考验,他们的作品有着毛茸茸的质感,时代的历史风云在他们的作品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迹。在一批关注社会民生的报告文学中,我们不难感受到当代作家们的历史情怀和社会责任感。而在“70后”、“80后”乃至更年轻的写作者的作品中,我们难以感受到社会历史的变迁,他们多执著地写个人的忧伤,个体性的青春体验,他们更注重个人欲望的满足与否,缺乏对历史社会的关注,没有大的文学视野。这一批以叛逆的青春写作走向文坛的作家,将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重要力量,要创作出伟大的有世界影响的作品,他们必然面临着创作思维转型的挑战。 伟大的文学是由伟大作家创造的,今天,中国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写作队伍和阅读群体,在网络化时代,写作、发表的门槛不断降低,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有太多的泡沫,近年来中国每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已逾千部,但真正产生影响的、富有艺术含量的作品并不多,中国作家整体上需要提升写作素质。中国不乏十年磨一剑的作品,姚雪垠的《李自成》写了40余年,徐兴业写《金瓯缺》花了40年,梁斌的《红旗谱》前后写了20年,张洁的《无字》、熊召政的《张居正》都写了10年。但总体看,中国作家能耐得住寂寞的太少,少年作家出版多部长篇小说的已大有人在,在市场的驱动下,今天的文学自由很容易为钱而卖掉。 伟大的文学家往往又是思想家,中国传统文学思想主流或“儒”或“道”,从屈原的《离骚》到梁启超对小说的提倡都有很强的时代使命意识,而从庄子的“逍遥游”到曹雪芹的《红楼梦》,蕴含的是一种出世的文学精神传统。在中国文学史上,文学多是一种兴邦经国的工具或者是一种文人雅趣,而缺乏现代知识分子意识、缺乏思想家型的作家。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是以独立的、个人的立场说话,追求真理、为真理献身,只有在这个意义上的写作者才可能成为思想家型作家。新时期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的创作环境已有很大的改变,追求精神独立和自由的作家越来越多,这正是中国当代文学繁荣的思想基础。伟大的时代是产生伟大文学作品的时代,西方的文艺复兴和中国的五四时代都证实了这一点。从外在的创作环境与写作的起点上看,中国当代文学确实是处于历史的“最好时期”,我们有理由期待有更多的伟大作品问世。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01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0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