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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和平儿比较研究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王浩明 参加讨论

    面对两部特定的文学作品,比较研究其中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命运演变史.我们首先必须在“作者本人的生涯中或他本人以外去研究那部著作的本原,它的前驱,它的源流,帮助它产生的影响,以及其他等等”[1]。这是进行文学比较研究,对作品中的人物、作品与作品之间的内部联系进行比较研究的一个客观规律。《 金瓶梅》 和《 红楼梦》,同为伟大的言情言志小说.历来研究者都认为二者有着“血缘”关系,这似乎已经毋庸置疑了.本文不敢谬谈两部巨著整体间的血缘联系,仅择其中两个“下人”进行比较研究,以考探两位作者在创作方法上的不同风格,以及曹雪芹在人物思想和人物塑造技法上对前书的继承与发展。
    《 金瓶梅》 中的春梅和《 红楼梦》中的平儿,无论在身份、地位、权势还是在个人的生命演变史方面,都存在着很大程度的相同之处,她们同为主子奶奶身边的有头脸的丫环,又同为深得主子爷宠幸的“姑娘”。不仅如此,她们还都是深得主子奶奶信任的贴身心腹。在主子荣耀时,她们享受着“准主子奶奶”的待遇,可谓享尽荣华富贵,逞足八面威风;在主子落难时.她们又都能不断主婢情份,同为忠心回护和报效“苦主”的义婢;最终.两人又都是苦尽甘来.得为人主,成为真正的夫人… … 。但是,终观两部巨著中人物性格史的发展演变过程.我们又不难发现,无论是在性格特征方面,还是在对待主子和下人的态度方面,以及由此而反映出的人物的心态和折射出的社会世情及价值观、人生观方面,平儿和春梅又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质的区别。可以这样认为,春梅的性格核心是“自傲”。虽然,就《金瓶梅》 全书考察,春梅这种“自傲”心理是一种扭曲了的病态心理形式,但是,我们却不能对此简单化地子以否定。因为,春梅毕竟是产生于那个特定的年代,生活在西门庆家族那样一个特定环境中的特殊人物.
    春梅是潘金莲的丫环,同时又是潘的心腹和密友,她在西门庆家的特殊地位是逐渐形成起来的。她本是“生性聪慧,善谑浪、善应对,生有几分姿色”的丫头,目从成厂西门庆公开而又未定名分的小妾后,在潘金莲和西门庆的宠信下,她的自傲、装腔作势甚至残忍的性格得以膨胀和发展。应该看到,她的这种自傲心理,虽然是建立在自以为是、自觉比同等地位的或低于自己地位的人高的基础上,表现出了一种令人反胃的故作姿态甚至残忍,但是我们又不可否认,这种“自傲”也有着其对自己人格的尊重和对人生价值的追求等合理的因素。可以这样说,在作者的笔下,春梅实在是位突出的女性.她的身上,作者无不时时流露出点滴自然尊重的笔墨。例如,她之先后失身于西门庆和陈经济,其实并非本身情愿,而是因为忠于主子,奉了潘金莲的“命令”;她之赶走乐工李铭,也只不过为了达到捍卫自身“人格”和“平衡情感”这一目的。其原因主要无非是不忿于李铭之姐李娇儿二妾的名份而已,所以,这也并不能说是出于她的本质理性。加上她本是“心高气大、志象不同”的丫环,自然不堪一个“低贱”乐工的调戏和欺凌。所谓“做文章不过情理二字”, “虽前后夹杂众人的话,而此一人开口.是以一人的情理.非其开口便得情理,由于付出这一人的情理,方开口耳”[2]。春梅的情理则在于作者欲将“一腔炎凉痛恨发于笔端”〔3〕。所以,虽然给她安排的生活环境是如一滩污泥的西门家族.但却又不能不说她带有一点出污而不染的品性,这就是作者总是在书中有意无意抬高其身份的缘由。也即是春梅在作者笔下出现时常带有几分天然尊贵的缘由。所以,我们看春梅.不能简单地否定她的“傲”。虽然,这种傲是非理性的.甚至是残忍的。
    相比较而言,平儿则是一个态度温和而又极富才能的下人.她虽然天资聪秀.应对敏活,身居高位,但她并未因此而产生自傲心理.她的性格核心可以用“韧”字来进行改括。这种性洛是在封建末期的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由平儿所处的阶级地位所决定的。中国社会发展到清朝康、乾时代,资本主义的生产和经营形式已经在各大城市初具规模.资本主义思想和人生哲学也渐渐为广大小市民阶层乃至中小贵族阶层所接受。平儿是执掌着贾府内政的凤姐的丫环,而风姐无疑已是一个在自觉运用着资本主义管理手段,有着资本主义思想哲学观的女主子.作为平儿,如果没有一个全新于封建社会一般丫环的性格特征,是不可能自保于“粉面含春威不露”的凤姐身边做事的。但她竟不是实际的统治者,命运使她不得不始终处于一种自身思想和行动的矛盾中,处于一种情感和理智的矛盾中,处于一种使命压迫和本阶级意识流露的矛盾中。具体到作品而言,她难以接受凤姐那种狠辣地压制下人的主子淫威.她也不需要聚敛资财,她无法让自己同意凤姐那种贪污克扣,她更不愿意接受命运对自己情感生活方面的安排。但是,以凤姐的凶横和诡诈,她又不能公然反抗,这就给她的思想带来巨大的矛盾斗争.公然反抗固然即致祸端,然一味逆来顺受,又必将无法生存,因此,这种艰难的处境和她善良的天性,也使造就了她清醒的头脑和敏捷的处事手段,使她形成了一种“韧”的性格特征,而她也正是凭着这种性格,在主子和仆从中形成了特殊的威信,成了一个为作者和读者所深爱的出色的女性。
    和春梅相比,平儿的思想性格更丰富,内涵更深刻。春梅的“自傲”核心性格的形成,虽然也充满着矛盾和斗争,但都是处于一种自发的思想矛盾斗争阶段。她的故作姿态的鄙习.她的欺辱下人的残忍,她的通过对李铭的惩罚而进行的意欲改变自身地位的“抗争”,始终是和她的那种令人反胃的虚荣心理联结在一起的,而这种虚荣的思想根源,则是她内心潜在的那种要求获得正常人、平等人的生活权利的自发意识。她自己也曾说:“从来旋的不圆砍的圆.各人裙带上衣食,怎么料得定?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这些话,正是她希求改变人生道路的白发思想和自然流露。可以这样说,春梅的自傲性格特征始终是囿于自身的权利和虚荣心这个圈圈里的。这种“自傲”以及形成这种“自傲”的矛盾心理过程,是一种非理性的情感活动过程。而平儿则不然,她的心理形成过程,应该说,是一种充满着理性的矛盾斗争的过程,而导致这一矛盾过程的思想根源,则是一种业已在她头脑中萌生的自觉的思想意识。我们不妨来透视一下平儿的心态,且以“伏等霜”风波为例.《红楼梦》 第六十一回,赵姨娘让彩云偷了王夫人的伏苓霜.惹起了很大的风波,牵累了一大批人,平儿出面查明冤情,宽大解决,既开脱了五儿母女,掩护了彩云和玉钏儿,又为了探春而顾全了赵姨娘的面子,各方面对她无不心悦诚服。这个情节就很说明问题。试想,若是主宰这件事的不是平儿而是春梅的话,其结局将会是如何呢?不难推测,春梅自然是借此大作威福,从而达到自身心理的平衡,以满足那份不无虚荣的“自傲”心理。而平儿的处事却相对显得成熟和富有理性.虽然,从客观命运的角度看,平儿始终不能摆脱罪恶的统治者,但主观上,她是绝不肯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甚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不仅不和“主人们”同流合污,而且“常做些体恤别人的好事,她极能理解自己的身份,顾全各方面的关系,很恰当地处理问题”。因此,平儿的思想、性格的矛盾斗争就时时表现出一种理性的、自觉的矛盾斗争,一种自身主观思想和客观言行的矛盾,一种自身地位、阶级利益和所充当“牺牲品和工具”时的暂时权益的矛盾。这种矛盾,不是平儿个人的矛盾,而是作者在平儿这个人物身上反映出的社会矛盾,是封建社会发展的末期,民主、平等思想在下层人们头脑中萌生的一种表现。清· 叶燮指出:“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4]平儿这种内在的深刻的矛盾心理,正是作者笔下的“理至、事至、情至”之语。从春梅到平儿,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人物的不同性格,更可以由此看到两个人物所生活的不同的社会大文化背景,以及这种社会背景在人们思想上的反映和行为上的具体体现。
    从对待主子和私生活的态度,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春梅和平儿的不同性格,而且可以看到不同时代的大文化背景在两个人物思想情感和精神世界方面的具体反映。
    春梅和潘金莲的关系,可以说是在患难中深厚起来的。起初.她们之间也并非没有矛盾,自从潘金莲与小厮通奸被告发,春梅从西门庆的皮鞭下解救下她之后,潘金莲确信了春梅对她的忠心。于是,她们的关系越来越深,甚至于连潘金莲的老母都说,春梅和潘金莲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应该说,春梅和潘金莲这种特殊的主仆情感是有基础的。她们都希求冲破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束缚,希求能过上自由的,甚至于超出常人的生活。因此,虽然她们挣脱封建礼教的方法过于原始,但春梅却很忠实于潘金莲,甚至于在潘金莲失宠、论为受人支配的小妾之后.她仍然不忘“忠实”二字.可以说,春梅对潘金莲的拥护和忠实,已经到了无理性可言的地步。我们不妨看二则例子。潘金莲为告状一事毒打秋菊,春梅不但不劝止,反而嫌潘打的不够。“娘没的打她这几下儿,与她挝痒痒儿呢。旋剥下,叫将小厮来,拿大板子尽力砍与她二三十板,看她怕不怕!… … 你好小胆儿,你想她怕也怎的?做奴才,里言不出.外言不入,都似这般.养出家生峭儿来了!”由此固然可见,春梅的等级观念很强,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看至小她的这种残忍和无情是出于对潘的维护和忠实― 当然这是一种无理智和无人性的盲目忠实。再如前文已提到的她虽然先后失身于西门庆和陈经济,但其实都非出于本意,而是奉了潘的“命令”,想以此来向潘表示自己的“忠心”.
    平儿对待主子的态度,更多地含有一些理性的性格因素。虽然客观命运决定了她只能依托于封建主子,但主观上,她却不苟同于凤姐的贪淫奢侈.不愿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在处理主子和仆人的关系时,她不仅仅是维护所托身的主子,更可贵的是,她常能尽可能地利用职事之便,做一些体恤下人的好事.如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制冤决狱平儿行权”,凤姐对失窃之事不肯善罢甘休:“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 … 还要细细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拉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 … ”平儿却道;“何苦来操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料’的事.乐得不施恩呢……如今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她不仅开脱了五儿母女.而且还掩护了玉钏和彩云.这样的例子,在书中实在是不鲜见的。由此可见,和春梅相比.平儿无论在对人还是对己方面,都是显得较公正和合乎情理,处事也显得较有分寸和理性。但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平儿随时为凤姐效劳,甚至在凤姐“力拙失人心”以后,她仍然忠心维护其利益.保护她的女儿巧姐.而那做主子的却并未因此放弃对她猜忌,她们之间的矛盾关系是很尖锐而微妙的。正如宝玉在凤姐为鲍二家的屈打了平儿后所思:“贾琏惟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 ,平儿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茶毒.也就薄命得很了”(四十四回)。而在性生活方面,虽然平儿是凤姐和贾琏的“通房’丫头”, (大户人家称小妾为通房丫头,地位仅次于姨娘),是贾府上下公认的、“姑娘”(大家有小童称少主之妾曰‘姑姑娘娘者’[5]姑娘者,在《 红》 中有小妾意),但她很能理性地委屈求全,保护自己,应该说,无论就哪方面而言,她都是一个理性的、不可多得的女性。
    相比较于春梅,曹雪芹在塑造平儿这形象时,显然摈弃了春梅淫荡的成份.而且还有所继承发展,更赋予她清醒的阶级意识,从而塑造出了这样一个处境和性格的矛盾中成长起来的人物形象.春梅和潘金莲同属于社会底层人物,共同的命运,把她们联成了一体。但是.由于当时历史条件的限制.她们还不可能真正理解“人格”的含义,不懂得如何才能冲破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束缚,所以,她们便只能表现出一种扭曲的、畸形的反抗形式。而平儿则是封建社会发展到末期,在封建正统思想和资产阶级民主、自由思想的交互影响下形成的“这一个”人物典型。一方面,她始终忠实于自己那威福使尽的主子,在凤姐“历幻返金陵”后.她明知贾府已是“树倒猢狲散”,却仍然拿出自己的私房积蓄,图的是能将凤姐的后事“办的象个样儿 ” ;但另一方面,她却又并不事事苟同于凤姐的意旨.不同的阶级命运,决定了她更多地川司阶层的仆人们抱以同情和爱怜。也正因为如此,才形成了她那种“韧”的特殊性格。试想.如果她也一味地进行抗争,言语锐利,不同流于罪恶的统治者,那么平儿就不成其为平儿,而是勇敢刚正、宁折不弯的晴雯了。
    在这里,我们应该明确地认识到,平儿和春梅的“忠实”于主子.虽然有着其善良人性和封建正统思想的共性,但更多的则是各自性格因素导致的个性。春梅“忠实”于潘金莲,无非是出于内心萌动的一种“知己”感。她和同属于社会底层的藩金莲一样.根本不懂得如何摆脱苦难.如何摆脱封建制度的压迫,所以一旦成为“人上人”,便残酷地折磨属于同阶层的穷苦人.以此来求得心理的平衡。实际上,她们在个人挣脱封建压制,争取人性解放的同时,又充当了封建礼教压迫人的工具,她们那种追求人性自由的淫乱生活方式,实际上也正是封建礼教腐烂的具体表现.因此,我们说,虽然她的种种挣扎具有反抗的进步意义,但同时也不能不承认,春梅的一切挣扎始终是带着落后的、甚至不无反动的东西的,所谓“至周舟同音.春梅归之,为载花舟.秀臭同音,春梅遗臭,载花舟且作粪舟。”[6],这正是她的悲剧性所在。而平儿之“忠实”于王熙凤,虽然不无日久天长形成的情感因素(如果没有这一点,即使平几再敏活机灵.王熙凤也是不会放心她参与偌大的贾府内政的),但更主要的是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必须依赖这个封建主子,方能得以生存。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一开始.便牢记着一个阶层意识,她的“忠实”于王熙凤,实在是缘于善良的天性,所以在私人情感上她始终不二,而对王熙凤的那贪淫,那份骄横,她则大不以为然.她从不助封为虐.虽然.在客观上,她曾协助王熙凤企图力挽行将败亡的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她对这个封建家庭讲过这样的话:“何苦来操这心!" “得放手时须放手”… … “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那边屋里的,没得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 … ”“如今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也倒罢了。”(《 红楼梦》 第六十一回)可见,从主观意义上讲,她的“忠实”仅仅囿于对王熙凤的私人情感上,而对王熙凤所代表的封建势力以及封建大家庭贾府,她是殊无“忠实”可言的。更可贵的是.她虽然身居权位,但却很能恰当地处理自身和周围的一切关系。正如王昆仑同志所指出的:“王熙凤有两个重要的丫环…… 一个是身居权要,富有才能而眼睛常向下看的平儿一个是地位卑微、富有野心而一心向上爬的小红”[7]。《 红楼梦》 一百二十回,洋洋大观,即如宝黛钗这些各具性情的典型在作者笔下都不无微辞,但却找不到一词半句对平儿的批评.而对她的聪慧、她的才能、她的品行的褒誉之词,对她的身世、她的环境、她所受的委屈的同情、抱屈之辞则俯拾皆是.可以这样说,平儿是得到作者偏爱,在特定的环境中形成的一个理想人物。
    综上,我们着重研究了春梅和平儿在性格和心态方面的质的区别,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这种区别,是建立在一定的血缘联系这一基础上的。作为我国第一部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金瓶梅》 对后来小说创作的影响是很大的,特别是《 红楼梦》 ,无论是题村还是细节描写等方面都明显地受到其影响,可贵的是曹雪芹不仅继承并发展了兰陵笑笑生在人物塑造技法上的成就,而且批判地继承并发展了对家庭生活题材的运用处理。具体到平儿和春梅而言,我们不妨从两位作者塑造人物的目的角度去研究,《金瓶梅》 成书大约在明万年间,其时.由于统治者淫糜奢侈,政治极度腐败,以致于社会“风气既变,并及文林,故自方士进用以来.方药盛.妖心兴.而小说亦多神魔之谈,且每叙床第之事也”。[8]就《 金瓶梅》 总的倾向看,虽然暴露了整个社会的堕落和不可救药,但是,作者对黑暗现实进行描绘时的态度是冷漠的。具体到春梅这个人物,她不仅忘掉了自己的阶级出生,安于奴才生活,表现出极端的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思想特点,而且,她还自觉地充当了统治阶级的帮凶、走狗,残无人性地虐待下层奴仆。但是,令人深思的是对这样一个形象,作者在书中不仅不予以批判,而且倾注了相当深的情感来加以描写。作者的用意究竟何在呢?据深知作者意旨的张竹坡云:“于同作丫环时,必用几遍笔墨描写春梅心高志大、气象不同”, “后文春梅作夫人… … 作者必欲其如此,何哉?只知眼前作蝉,不知即他日之夫人?” “然则人之眼边前炎凉,诚何盖哉.此是作者特为人下砧贬也。为后文翻案.故不得不先为之抬高身价也。”[9]由此可见,作者正是出于这样一种“情理”,所以赋予春梅“自傲”的性格特征。而这种性格的具体内涵又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在“说淫话”时.对春梅“只用影写也”流露了那么一点“自然尊贵”的笔墨;二是情节发展过程中,安排了一系列细节,以表现春梅对人格和人性的维护。应该说,虽然作者塑造了这个人物,从客观上表现了封建社会下层女子对人生自由和人性解放的追求,表现了她们的成长的毁灭是当时黑暗、罪恶的社会所造成的悲惨结果.但是,从作者创作形象的主观性角度去考察,作者“虽欲见得一部炎凉书中的翻案”.但就春梅的性格发展看,她先前为奴才时媚上骄下,十足的奴才嘴脸,而后为夫人时,又变得恂恂若贵妇人,这一发展过程显然是不符合生活逻辑的——这虽然是人物砂跳格塑造上的前后矛盾,属于写作技法方面的问题,但就人物思想而言,却很能说明问题。因为.也正由于作者这种世界观和创作方法上的局限,才表现出了他对那糜烂生活和肮脏人物的一定程度的欣赏。在他的笔下,春梅“自傲”的表现内涵之一,就是欺压同阶层的受苦奴仆,表现出一种狠毒凶残、嫉妒刻薄的性格特征,而且,在他的笔下,春梅似乎生来就是充当统治者的帮凶的.她没有心灵的痛苦,更说不上创伤,甚而至于,西门庆的有些丑行.还是出于她的指使。但是.春梅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变态性格的?作者笔下却未加描写。这些,无非是混淆了是非和阶级观念.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政治思想意识。因此,作者和评者那“欲见得一部炎凉书中翻案”的主观创作目的,不仅没有能在书中得到实际的积极意义,而且还从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人物本应具有的客观社会效果,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作者的阶级出身所决定的.另一方而也受到当时恶劣的社会风气的影响。
    曹雪芹则不然,他虽然出身于封建贵族家庭,但家道中落以后,“ 蓬牖茅椽.绳床瓦灶”、“ 举家食粥、酒钱常赊”的生活,“新妇飘零,爱子早殇”的痛苦,都使他加深了对封建社会腐朽的认识,加之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对他的影响,形成了他对现实傲岸不屈的性格。写于晚年的《红楼梦》 ,无疑是一部封建大家庭的败亡史.在塑造人物上,曹雪芹继承了《 金瓶梅》 中生活细节描写的方法,并且创造性地把单个形象摆到群体形象中加以塑造,形成不可分割的网状人物关系结构。在作者的笔下,平儿表现得“不矜才,不使气,不恃宠,不市恩,不辞劳怨,有古名臣事君之风”[ 10 〕 。而作者塑造这各具性情的众多青年女子形象.目的却是为表现“来自情天,去自情地”― 封建社会对美好青年的摧残这样一个主题。因此作为“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的平儿,在作者笔下表现得越善、越温顺,所反映出的“封建社会扼杀美”这一主题就越深刻!这或许正是作者创设平儿这一典型的目的所在.从小说的情节看,平儿是十分得人心的。不同个性的人都普遍欣赏她。“宝玉不忘平儿之色,李纨不忘平儿之能,兴儿不忘平儿之恩且惠”[11]… … 而这一切,都是缘于平儿具有“韧”的性格这一前提,用兴儿的话说平儿一方面“一味忠心赤胆服侍他(凤姐)” ,另一方面又能“背着奶奶常做些个好事”。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善良、温顺的女子.仍然逃脱不了封建主子和封建社会的茶毒。而对于封建社会,这位纯情、善良的女子似乎预感到其败亡的必然性,抱着“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态度.可以这样说,曹雪芹写人物是把人物摆到社会大环境中,通过刻划性格来表现创作目的、寄托主观思想的。平儿这个人物的塑造过程,便反映了曹雪芹用艺术的真实来反映生活的真实这一创作实践过程,平儿性格的复杂性和真实性,也正是作者对现实生活的事实性和复杂性的艺术概括和提高的结果,这正如《红楼梦》 第一回中作者云:“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就单个人物形象塑造而言,《 红楼梦》 继承了《 金瓶梅》 借日常生活细节描写来刻画人物的手法,但《金瓶梅》 中对春梅的描写不免琐碎,缺乏思想内容,而《 红楼梦》 中的平儿则显得较有典型性和倾向性,是作者对现实生活进行提炼后精心创造出来的。因此.不仅闪耀出炫目的艺术火花,而且更具有思想的深刻性.
    注
    〔 l 〕 保罗· 梵第根.《 比较文学论》,《 比较文学研究论文集》 .第50 页
    〔 2 〕 张竹坡《 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 金瓶梅资料汇编》 第35 页
    〔 3 〕 同〔 2 〕 第14 页
    〔 4 〕 清· 叶燮《 原诗· 内篇》
    〔 5 〕 据王府本《 石头记》
    〔 6 〕 《 金瓶梅资料汇编· 张竹坡寓意说》 第14 页
    〔 7 〕 王昆仑《 红楼人物论· 平儿与小红》 第77 页
    〔 8 〕 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第155 页
    〔 9 〕 张竹坡《 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 金瓶梅资料汇编》 第27 页
    〔 10〕 青山山农《 红楼梦广义》,《 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 红楼梦卷》 第124 页
    〔 11 〕 王朝闻《 论凤姐》 第225 页
    原载:《江苏广播电视大学学报》1996 年第4 期
    
    原载:《江苏广播电视大学学报》1996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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