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红楼梦》一书中所描写的衣、食、住、行,以及语言、称谓、家庭礼俗等等琐事,是我们研究民俗学、历史学的绝好资料。这些资料值得我们深人地研究、探索,所得成果对于“红学”既是贡献,对于民俗、历史也可参考,确实能够一举两得。 历来研究《红楼梦》的学者,对书中描写的是南俗还是北俗,看法不同,本文拟就《红楼梦》中反映的北俗,提出管见,以就正于这方面的专家和喜爱红学的广大同志。本文所说的北俗,狭义来说指的是满洲风俗,因著者曹雪芹世代隶属满洲八旗,改易满俗,是非常自然的事。然《红楼梦》所反映的风俗,仔细研究,实非满洲所独有,它还包括蒙古、达斡尔等各北方民族习俗在内,故严格来说,以用“北俗”二字较为恰当,这是本文文题采用“北俗”二字的原因。这里必须说明的是:历来红学专家主南俗说的占多数,主北俗说的比较晚近才有专家提出。①其实这两种说法都是正确的,原因是著者既为北方汉族且久已满化,但又长期居住江南,自然南、北风俗对著者都有影响,既不可偏执一说,也不应主观臆断。本文虽专论北俗,但决没有否定南俗影响之意。却有一点值得提出,即《红楼梦》除真实的南、北风俗反映之外,对服装、称谓等尚有虚构的成分在内,这一点似乎过去提到的人,还不多。 大凡文学作品都要经过艺术加工,往往著者的文学修养越高,书中艺术加工的比重越大。文学修养较低、甚至很低的著者,虽想进行素材的艺术加工而力不从心,只好就真实背景如实地笔录下来。例如《再生缘》中描写两个姑娘逃跑,本是不相干的两回事,但作者描写她们逃跑的行动、动作完全一样,这就说明所据背景本是一个,著者没有能力虚构出另外一种逃跑方式,结果给读者造成艺术加工不高的印象。又如我看过一本抄本《施公案》,书中把黄天霸描写成八旗人装束,与通行本《施公案》不同,与舞台上黄天霸头戴英雄帽、身穿花战袍,相去更加遥远。以上二例便是最初著者不善作艺术加工的结果,因而难于吸引读者,其书的文学价值也就不高。但就我们从事民俗学、历史学研究的人来看,这种艺术加工较少、甚至很少的作品,反而是极其可贵的研究材料。因为它们反映当时社会现象是较为真实的。 《红楼梦》与此恰好相反,由于著者曹雪芹文学修养很高,总的来说他虽然不能脱离当时的客观存在来进行描写,但由于文学艺术加工较多,有的地方甚至令人感到他要回避某些东西,也进行了艺术加工。这就令读者坠入五里雾中,分不清客观的真实和艺术的虚构。这种混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使后人难于分辨。目前下手进行分析,已有时间已晚的感觉,也只好就今夭尚能分辨的进行而已。 最后应该说明的是本文的引文,全以《庚辰本》为据。举例自然也以前八十回为限。因为程高本不止后四十回,即前八十回也有各种不同的改动,与雪芹原书有一定的差距,故暂且搁置,以侯他日另题专论。尚望读者见谅。是为前言。 一、发 式 《红楼梦》中因艺术加工的关系,特别是绣像带图的《红楼梦》大量流行以后,书中人物品概变成了古装,几乎成了公认的事实。这种错觉相沿已久,我们应该实事求是的还它本来面貌。先从发式说起: 《红楼梦》中描写男人发式,主要集中在贾宝玉身上。,如第三回中,描写林黛玉眼中的宝玉的发式是: “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绦结束,共攒牵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如漆黑亮。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 又如二十一回,史湘云与宝玉梳头,写宝玉的发式是: “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成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 男子梳辫,本是自拓跋魏以来北方民族的发式,经契丹、女真、蒙古大同小异,到清代男子都梳辫,垂于脑后。四围梳小辫,归至顶心编成大辫,这是清代满洲世家子弟幼年时的发式。这种发式直保存到清末光绪年间还存在着,不过已不普遍而已。至于宝玉所戴的“冠子”、“勒子”,又是什么“束发嵌宝紫金冠”,“二龙抢珠余抹额”全属虚构,实际上是没有的。 宝玉既梳辫子,且那种辫子的发型直到清末还有保留,那么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不问可知,都是梳辫子的了。不过样式与宝玉的不同,是成年人的发式。清代前期成年人的辫子,留的底盘很小,其余地方一概剃去、六十三回写宝玉令芳官改换男装,有下列一段文字: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来,带了些花翠。忙命他改装,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 芳宫的改装,正是模拟上述成年男子的发式,所以才剃得露出碧青的头皮。 清代满族少女也梳辫子,幼女也梳上述宝玉式的小辫。如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的芳官:“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 和宝玉梳的完全根同。同一回中说袭人等年纪较大的都已“将正装卸去,头上只随便挽着?儿”。“正装”什么样?书中有意避去。平时发式,满蒙女子髻在头顶上,汉族女子髻在脑后,这是非常清楚的。袭人等:“头上只随便挽着?儿”。当然是满蒙女子之髻,所以才在头上。又如四十四回:“凤姐……回头向平儿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可证平儿发髻梳在顶上。再如第三回写凤姐:“头上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也是证明髻在顶上(这一条材料有虚构成分在内)。所有上述一切,都证明曹雪芹所描写的是当时包括曹家在内的满洲男女、长幼的发式。虽有虚构成分在内,极易区别开来。 当时的正装发式,著者一再躲避直接描写,对贾母、王夫人等入宫时,一概用“按品大妆”字样带过。不肯如实描写。男的更是这样。如第十五回写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王帽”。这是从戏台上搬下来的,毫无当时现实生活的反映。 二、服装 和发式密切相关的便是服装。在研究《红楼梦》中人物的服装之前,必须先弄清清代前期中国服装的时代特点。清代前期男人的服装,满汉一致,都穿满装。只有和尚、道士、尼姑可以沿用长裙广袖的明服。女人服装满、汉却有所不同,满族女装与男装相似,也穿袍、褂,足上着靴或鞋。汉族女装上衣较短,下面穿裙,足下弓鞋。睡眠时还要穿睡鞋。先明了当时满、汉服装大体上区别所在,才好就书中实例进行探讨。 1、袍子 《红楼梦》中男人都穿袍子,这种袍子是满洲袍,与蒙古袍虽有历史上的渊源,但样式不同。满洲袍是后来男人所穿“长袍马褂”的长袍的前身。女袍又是后来极普遍的女人所穿旗袍的前身。《红楼梦》中单写男人所穿袍子,即有袍子、箭袖、纱衫、皮袄之别,例如七十二回中:“贾琏道:‘我才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棉袍子热,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按有△字系后加)。又如写宝玉出门时穿的衣裳,可以举出下列四例: “(宝玉)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第三回) “(宝玉)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腋箭袖”(第八回) “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第十九回) “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第五十二回) “箭袖”是满洲服装袍子袖口带马蹄袖,原为射箭时遮盖手背之用,后来凡正式礼服的袍子都带箭袖。这与当时满洲礼服基本相合。又如写宝玉在家中的日常服装,如: “(宝玉)身上穿着银红撇花半旧大袄。”(第三回) “林黛玉……见他(宝玉)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第三十回) “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第三十六回) “(宝玉)只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第三十六回) 以上这些都是袍子,不过是出门穿的和家常便服之别。便服与后来的纱大褂、棉袄、皮袍等并没有区别。 2、褂子 褂子也是一种清代服装,罩在袍子外面,对襟,比袍子略短。如: “(宝玉)外罩石青起花八团俊缎排穗褂。”(第三回) “当下宝玉……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第十九回) 女人也穿褂子,如: “(凤姐)”……外罩石青银鼠褂”(第三回) “贾母穿着青绉釉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第四十二回) “独李执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第四十九回) “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同上回) 所有这些都是当时的满、蒙装束,特别是史湘云的褂子,被林黛玉一见就指她象个蒙古人。袍、褂都是北装无疑。’ 8、裙子 裙子本是汉族女子的服装,《红楼梦》中描写许多女子都穿裙子。如;“(凤姐)穿翡翠撒花洋绉裙”(第三回) “(凤姐家常穿)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第六回) “(袭人)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摺裙”。(第二十六回) “(袭人身上穿着)葱绿盘金彩绣绵裙”(第五十一回) “(刘姥姥说)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第三十九回) “宝玉……说:‘可惜这石榴红绫子,最不禁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第六十二回) 这些穿裙子的例子,上面所描写的袄都是短袄。即六十三回所说的“长裙短袄”。这分明是汉装。袭人、香菱等穿汉装不足奇怪。唯独凤姐穿裙和袭人的“葱绿盘金彩绣绵裙”是王夫人年青时穿的给了袭人。这二例实在费解。曹家尽管久官江南,主妇亦应满装决不会改为汉装。这或许是著者的艺术加工,因为女子满装确实没有汉装鲜艳漂亮。我们认为可能是艺术加工的证据,有下列数例: “宝玉……见他(紫鹃)穿着弹墨绞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第五十七回) “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第六十二回) 以上二例都没有说穿裙子。又有一例似可反驳凤姐穿裙。 “说话之间,已来到了天香楼的后门,……凤姐款步提衣上了楼。”这是旗装贵妇人升阶、上楼的生动姿态,非曾经目赌者不能体会著作描写的入微:《红楼梦》著者虽然进行了大量的艺术加工,但常常不自觉地露出了背景的真象,这里便是一例。 以上虽是我的结论,但学术研究忌带主观性,应将已见到的反证也列出来,供大家探讨。清初昊梅村《偶见》诗第二首云: “惜解双缠只为君,丰趺羞涩出罗裙,可怜鸦色新盘髻,抹作巫山两道云。”② 吴梅村的诗号称诗史,是最可靠的写实作品。他这首诗是说汉装女子改换满装后,放了脚,可是还穿裙子。头上的汉髻,已改成了满族发式两把头(两道云)。③也许清初真有这样一个阶段(特别是在江南):上面梳旗头,下面天足,却穿着罗裙。若真有,那么《红楼梦》的著者仍是写实的。姑并存,留待研究、讨论。④ 4、靴子和鞋 《红楼梦》中人物穿靴子的描写很多。例如: “贾珍吃过饭,盥漱毕,换了靴、帽,命贾蓉捧着银子跟了来,回过贾母、王夫人。”(第五十三回)又如: “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的工夫。” (第二十四回) “宝玉……便命人除了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到王夫人怀里。”(第二十五回) 以上三例说明过年和出门是要穿靴子的。其时成年人在家中平日也是穿靴子的,例如: “贾琏见问,向靴桶内取‘靴掖’内装的一个纸摺略节来,看了一看回道……”(第十七回) “靴掖”是靴桶内存放东西的地方,北京人直到解放前还有老年人管装钱的皮夹叫做“靴掖”的。 从以上四例,说明男人不但出门换靴子,在家中年、节自不必说,平日也是穿靴子的。 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不但男.人穿靴,姑娘有时也是穿靴的。例如: “史湘云……脚下穿着鹿皮小靴。”⑤(第四十九回) “黛玉换上描金掐云红香羊皮小靴。”(同上)(庚辰本“靴”作“鞋”,误) 虽是写下雪时的装束,却完全流露出满、蒙风俗女子穿靴的真实。对照吴梅村《偶见》诗中所写的满装“窣地长衣抹锦靴”⑦,我们便会想象出史湘云、林黛玉的真实打扮的样子来了。更何况“红香羊皮”和“红香牛皮”一样,是清代蒙古地方出产的一种细揉皮,是常常列人贡品中的东西。《红楼梦》中描写男、女都穿靴,这是服装穿戴上以北俗为主的好证。 其次,《红楼梦》中写穿鞋的例子也很多,姑择要举例如下: “探春道:‘……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象上回的鞋做一双你穿,比那一双更加工夫如何呢? 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二十七回) “又见芳官……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靴厚底厢鞋。”⑧(六十三回) 清代满装鞋头上都要绣花,最普通的是绣“云头”。以上二例都明说鞋上“加工夫”“虚耗人力”以及“虎头盘云”花样,正相吻合。芳官穿的“厚底厢鞋”更是旗装的明证。 另外,我在前面说过我们主张《红楼梦》所描写的多是北俗,但并不排除其中有南俗的存在。例如: “这日清晨方醒,……被褥尚未叠起,大衣也未穿,那晴雯只穿葱绿苑紬小袄,红小衣,红睡鞋。” 只有缠足女子才穿睡鞋,这分明是南俗,是晴雯缠足之证。曹家长期为宦江南,丫环自当多有南人,其装束在当时也是照旧不改的。雪芹据以为模特儿写入书中自有可能。 最后,在这里提出一个问题,即《红楼梦》中女子多喜仿男装。如:王熙凤:“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第三回) 史湘云:把宝玉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贾母笑说“到扮上男人,好看了。”(第三十一回) 又“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摺袖。”(第六十三回) 芳官:“宝玉……忙命他改妆,……竟改了男名才别致,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称心。”(第六十三回) 葵官:“他(湘云)已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同上) 荳官:“也就命他扮了一个小童”(同上) 这却极值得注意。因满、蒙二族男女装束差异不大,女效男装极其容易。从这一点上看,也可以断定《红楼梦》中人物概为满装,也就是以北俗为主了。 三、饮食 《红楼梦》中贾母等人是很讲究吃喝的,我们从他们吃的东西上也可以看出书中的北俗来。现举数例于下: 1、牛乳蒸羊羔 四十九回写宝玉等着吃饭时,说:“摆上来的头一样菜,便是‘牛乳蒸羊羔’。贾母便说:‘这是我们有年纪人的(药)〔菜〕。没见天日的东西,可惜你们小孩子们吃不得。” 没见天日的羊羔,必在羊多的地方才容易得,在口外自然易得,在内地也起码象北京等有羊市的地方,才不困难。这是《红楼梦》‘中饮食北俗之一证。 2、烤鹿肉 同在四十九回中,书中写吃鹿肉,吃法是烧烤。吴振臣《宁古塔纪略》记他过窝稽的经过时说: “予则同护送诸人由侧路打猎,所获颇多。……拾枯枝炊饭,并日间所得獐、鹿,烧割而啖,其余火至晓不绝。” 烤肉原系北方民族在狩猎宿营中的吃法。“烧割而啖”和《红楼梦》中的“割腥啖膻”本是一种吃法,不过在城市中已用铁炉、铁叉、铁丝?等烧烤工具了。所以才到北方的李婶娘便问:“他俩个在那里商议吃生肉呢!……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同由南方才来的宝琴,也认为烤肉“怪脏的!”而史湘云却说:“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四十九回)充分反映出北方女儿的豪迈气魄来。 鹿原多产于东北和内蒙,而《红楼梦》中写吃鹿肉却不仅这一次。如在秋爽斋起海棠诗社大家起号时,有这样一段文字: “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吧。’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顿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三十七回) 这虽是说笑,但对鹿的反映这样快,并且具体提到“鹿脯下酒”,不是常吃鹿肉的人不会这样快地联想起来。满族作家吃鹿肉常常联想到自己的家乡,如西林春《食鹿尾》诗: “海上仙山鹿食苹,也随方贡入神京,晚餐共饱一条尾,即有乡心逐物生。”⑨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恐怕难免也有这种感想吧。这是饮食上北俗之二证。 3、野鸡 除鹿之外,_野鸡是东北最多的飞禽。西清《黑龙江外纪》卷八云:“都人称关东云:‘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在饭锅里。’余尝见野鸡盛时,往往飞集门窗,一握而得。” 《红楼梦》写吃野鸡是不只一次的。例如,第二十回李嬷嬷骂袭人,凤姐赶来劝: “凤姐……拉了李姥脸笑道:“……我家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 这还指的是正月里。平常也吃野鸡,如第四十三回: “贾母道:‘……方才你们送来的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倒有味,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 这是《红楼梦》饮食上北俗之三证。 4、鲟鳇鱼 最后我们再检查一下过年时黑山村庄头乌进孝的进物单。其中有: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鲟鳇鱼二个,……鹿筋二十斤,……鹿舌五十条,……活鹿两对。……” 猪、羊类姑且不算,只上列各物就非东北不能办到。杨宾《柳边纪略》卷三: “柳条边外山野江河产珠、人参、貂、獭、猞猁狲、雕、鹿、狍、鲟鳇鱼诸物,设官督丁,每岁以时采捕,俱有定所、定额。 又对鲟蝗鱼更有详细的记载如下: “牛鱼,鲟鱼也。头略似牛,……重数百斤或千斤,混同、黑龙两江,虎儿哈河皆有之。最不易得。” 可见乌进孝之黑山村,其背景必在关外,所以他在路上要走一个月零两天,若在近畿,虽路上泥泞难行,也用不了这么多日子。此为饮食上北俗之四证。 总起来说,有以上四证,足以说明饮食上之遵从北俗了。 四、车马 《红楼梦》中所写的车、马、轿,多是清代实有的,是否北俗颇难分辨。但也有虚构部分,如: “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 “迎春、探春、借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翠盖车”。 以上二例均见二十九回赴清虚观事中。实际上却是一种车,即绿盖、珠轮车,在品级上未免有所夸大,但作为说部,我们不必深究。 清代官、民于城中也多乘马,因为当时还没有较快的交通工具。这不能说是北俗。唯妇女乘马则是清代的北俗,如纳兰性德《院溪纱》词中所写: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但《红楼梦》中并没有写凤姐或湘云等骑马的事。只六十三回: “芳官十分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 宝玉笑道:‘到底人看的出来’。”我们知道宝玉每次出去都是骑马的。茗烟等也是骑马踉随的。在这一段芳官和宝玉的对话中,没有提到对骑马一事的畏难,畏难的却是怕人看出来。那么似乎芳官骑马不成问题了。不过究未明写,只可存疑。 轿,特别是驮轿,虽未必是少数民族的东西,却为我国北方所独有。史书中称之为“马舆”。《十六国春秋辑补·后燕录三·慕容垂》叙慕容垂伐拓跋魏事云: “垂至参合,……寝疾,乘马舆而进,过平城北三十里,疾笃,筑燕昌城而还。” 可见驮轿在晋朝时北方已有,大概是为走山路之用。五十九回说贾母等因老太妃薨逝,赴孝慈县送灵时说: “贾母带着贾蓉妻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了众家丁围护。” 贾母、王夫人所坐的驮轿,也就是《十六国春秋》中慕容垂所乘的‘马舆’。现在已经见不到了。但在光绪末年还存在。《王文韶日记》记庚子两官西狩途中事云:“七月二十一日,皇太后、皇上均坐车出京。行至贯市地方,始由向光峪驼行,孝敬驼轿三乘。皇上与伦贝子同坐一乘。”云云。⑩按“驼轿”即“驮轿”,王书恐有误。因此事并非王目亲睹,遂写成“驼轿”。但更可证明系北方山区之交通工具。(11)“驮轿”又称“骡驮轿”,后多用骡,亦兼用马,所以史籍上称为“马舆”也。(未完待续) ①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上册,第三章第二节P .129,“但看雪芹笔下反映的那种家庭,饮食衣著,礼数家法,多系满俗,断非汉人可以冒充”。 ②清。吴伟业《吴梅村诗集》卷十七,有《偶见》七绝二首,此为第二首。 ③所谓“两把头”,即京剧“四郎探母”中公主所戴之头。最初是用发梳成,一边一把发,故称“两把”,咸丰以后始用以铁条为骨架、黑缎为面的假头‘戴在头顶发髻上,然甚小。光、宣以后,日渐加大,最后和戏台上所饰一模一样,假头变大后,遂有“大梁头”、“梁板头”之称。 ④1979年末我在沈阳开会,沈阳故宫正有服装展览,因往参观,见展出清故宫装中确有一裙子,裙上绣花,唯上衣仍甚长,裙与衣之配搭,不知是原来的,还是展出时搭配的,因时间仓促,末能请教展出负责同志。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颇值得研究。因与估计《红楼梦》服装的艺术加工大有关系。. ⑤此句戚序本作“脚下也穿着绿皮小靴”。 ⑥此句戚序本作“黛玉换上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疑“金”字前落“描”字。 ⑦此为《吴梅村诗集》卷十七《偶见》第一首中之句。全诗是:“新更梳裹簇双蛾,窣地长衣抹锦靴,总把珍珠浑装郤,奈他明镜泪痕多。” ⑧此两句,戚序本作“脚上虎头?云五彩小绒鞋,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 ⑨西林春:《天游阁集》诗二。 ⑩王文韶日记,见英人濮兰德、白克好司著,陈冷汰、陈诒先译《慈禧外记》第二十_章中,云再客韶日记乃其随驾酉行寄信与其友人述路中情形者。一九00年七月二十九日在宣化县所发。按王系自京后追两宫西行者,追及之地点在怀来,故贯市之事并非亲见。 (11)上引王文韶日记中对向光峪曾有详细记述。原文云:“两宫行至贯市,离京七十里,宿一回回教堂中。此地有一向光峪。为回回商务聚集之所,平日北行商队,于此取给驼马。” 原载:《学习与探索》 1980/04 原载:《学习与探索》1980/0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