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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的 北 京 金 秋 迷 人 ， 此 时 的 燕 园 正 随 着 " 红 楼 文 化 周 " 的 举 办 而 掀 起 了 " 红 楼 热 " 。 今 天 红 学 泰 斗 周 汝 昌 先 生 亲 临 燕 园 指 导 并 以 其 深 隧 的 智 慧 、 幽 默 睿 智 的 话 风 以 及 其 所 表 现 的 对 中 华 文 化 崇 尚 的 激 情 ， 感 染 着 到 场 的 每 个 人 。 我 特 此 录 之 ， 以 满 足 所 有 " 红 学 " 爱 好 者 。 周 先 生 ： 我 没 有 想 到 会 是 这 样 大 的 一 个 场 面 ， 我 认 为 今 天 的 活 动 应 当 载 入 红 学 发 展 的 史 册 ， 因 为 这 标 志 着 红 学 在 北 大 的 回 归 。 注 意 ， 我 用 的 是 回 归 ， 而 非 引 进 ， 因 为 红 学 就 是 首 先 在 燕 园 发 起 的 半 个 多 世 纪 以 前 第 一 流 的 学 子 汇 集 于 此 ， 把 红 学 提 高 到 中 华 学 术 的 地 位 。 今 天 ， 让 我 讲 《 红 楼 梦 》 与 中 华 文 化 的 关 系 ， 我 深 感 不 能 胜 任 ， 我 的 学 识 非 常 浅 薄 。 在 这 里 ， 我 就 粗 浅 地 说 吧 。 （ 一 ） 晚 清 有 一 位 姓 陈 号 蜕 庵 的 学 者 曾 指 出 曹 雪 芹 的 《 红 》 不 是 一 部 小 说 ， 而 应 归 入 子 集 。 我 觉 得 这 个 人 实 在 了 不 起 。 归 入 子 集 ， 等 于 说 《 红 》 不 是 传 统 观 念 中 的 野 史 ， 闲 书 ， 而 是 一 部 思 想 巨 著 。 在 当 时 能 有 这 样 的 认 识 是 非 常 难 得 的 ， 可 惜 这 在 当 时 并 没 有 引 起 人 们 的 足 够 认 识 。 直 到 本 世 纪 初 ， 才 有 一 些 知 识 分 子 开 始 了 最 初 的 探 究 ， 而 这 也 正 是 我 要 讲 的 第 二 点 ， - - （ 二 ） 本 世 纪 初 诸 位 大 师 ， 如 蔡 元 培 先 生 ， 严 复 先 生 ， 王 国 维 先 生 ， 林 琴 南 先 生 ， 陈 寅 恪 先 生 ， 梁 启 超 先 生 ， 鲁 迅 先 生 ， 胡 适 先 生 ， 黄 遵 宪 先 生 ， 以 及 后 来 的 毛 泽 东 主 席 都 对 红 学 作 出 了 贡 献 ， 推 动 了 红 学 的 发 展 。 这 些 人 我 们 永 远 也 不 能 忘 记 。 当 时 我 在 燕 园 做 学 生 时 曾 与 胡 适 先 生 有 过 书 信 往 来 。 记 得 胡 先 生 与 梁 漱 溟 先 生 住 上 下 楼 ， 学 术 上 各 成 派 。 梁 先 生 曾 评 胡 先 生 说 他 的 思 想 " 简 、 浅 、 显 " 。 一 个 搞 了 一 辈 子 学 问 的 人 却 得 到 这 样 一 个 评 论 ， 实 在 可 悲 。 这 也 警 醒 了 我 们 ， 搞 学 问 一 定 要 严 谨 ,不 能 让 别 人 如 此 品 评 自 己 。 （ 三 ） 我 认 为 单 说 " 中 华 文 化 " 还 不 够 ， 还 要 加 上 个 " 大 " 字 ， 是 谓 " 中 华 大 文 化 " 。 " 大 " 即 中 华 文 化 的 总 精 神 ， 大 命 脉 。 什 么 是 文 化 ？ " 文 " 大 家 都 懂 ， 那 么 这 一 个 " 化 " 字 如 何 理 解 ， " 化 " 即 感 化 ， 教 化 ， 潜 移 默 化 ， 春 风 化 雨 之 " 化 " ， 而 且 古 移 异 族 学 习 汉 文 化 为 " 归 化 " 。 要 想 感 受 中 华 文 化 的 魅 力 ， 必 须 先 学 会 咬 文 嚼 字 。 举 个 例 子 说 罢 ， 大 家 都 记 得 甄 士 隐 与 贾 雨 村 ， 但 有 谁 记 得 他 们 二 人 的 名 字 ？ 知 道 的 请 举 手 。 （ 应 者 寥 寥 ） 贾 雨 村 ， 名 化 。 因 为 名 字 为 " 化 " ， 故 取 " 春 风 化 雨 " 意 ， 表 字 " 雨 村 " ； 甄 士 隐 名 " 费 " 。 《 四 书 》 中 有 句 曰 " 君 子 之 道 费 而 隐 " ， 故 名 费 ， 字 " 士 隐 " 。 由 此 可 见 汉 语 言 之 魅 力 ！ 我 认 为 ， 汉 字 是 人 类 最 高 智 慧 的 结 晶 。 （ 掌 声 ） 中 华 文 化 有 两 大 特 征 ： 1、 首 先 是 " 仁 义 " 二 字 ， 这 是 自 修 待 人 之 道 ， 是 孔 孟 之 道 的 精 髓 ； 其 次 是 才 情 灵 秀 之 气 ， 正 是 这 才 气 智 慧 集 结 成 了 一 部 中 国 文 学 史 。 再 看 《 红 》 ， 体 现 的 也 主 要 就 是 这 两 大 方 面 ： 人 际 交 往 ， 社 会 伦 道 ， 道 德 仁 义 与 才 情 灵 秀 之 气 。 孔 子 说 ： 己 所 不 欲 ， 勿 施 于 人 。 曹 子 （ 周 先 生 称 曹 公 为 曹 子 ） 的 " 情 " 与 孔 孟 所 讲 的 情 都 有 " 爱 人 " 的 本 质 ， 但 却 做 了 不 同 的 阐 释 ， 字 里 别 有 一 番 滋 味 。 另 外 ， 《 红 》 重 才 ， 比 如 元 春 升 为 贵 妃 ， 是 固 " 才 选 凤 藻 宫 " ， 探 春 的 判 词 " 才 自 清 明 志 自 高 " ， 元 春 省 亲 不 重 于 游 乐 ， 而 重 视 做 诗 选 才 。 曹 子 的 最 大 成 就 就 是 使 我 们 深 深 体 会 到 了 汉 字 、 汉 文 化 的 美 。 他 重 视 灵 气 ， 认 为 它 高 于 智 慧 ， 如 ， " 那 块 顽 石 经 过 女 娲 炼 制 之 后 ， 灵 性 已 通 " 。 曹 子 还 甘 冒 天 下 之 大 不 韪 ， 创 造 性 提 出 人 性 是 名 层 面 的 ， 传 统 观 念 认 为 圣 人 、 贤 者 禀 正 气 ， 淫 邪 之 徒 禀 邪 气 ， 而 曹 子 借 雨 村 之 口 提 出 ： 灵 气 在 万 万 人 之 上 ， 乘 戾 邪 僻 之 气 也 在 万 万 人 之 下 。 这 在 当 时 是 极 为 大 胆 的 。 有 人 问 我 研 究 红 学 多 年 的 体 会 是 什 么 ， 就 是 两 个 字 " 沁 芳 " 。 《 红 》 中 " 试 才 题 匾 额 " 一 回 写 到 贾 政 与 宝 玉 、 众 卿 客 绕 过 " 曲 径 通 幽 " ， 见 到 园 中 第 一 个 景 致 ， 一 派 好 水 ， 一 桥 一 亭 翼 然 水 上 。 贾 政 欲 为 水 取 名 " 泻 玉 " 。 但 宝 玉 认 为 " 泻 " 字 不 雅 ， 提 议 名 为 " 沁 芳 " 。 " 沁 芳 " 的 命 名 当 源 于 王 实 甫 的 " 西 厢 记 " ， 莺 莺 上 场 时 有 段 唱 " 花 落 水 流 红 ， 闲 愁 万 种 ， 无 语 怨 东 风 " 。 " 芳 " 即 落 花 ， " 沁 " 即 " 浸 于 水 " ， 正 是 " 花 落 水 流 红 " 。 警 幻 仙 子 歌 云 " 春 梦 随 云 散 ， 飞 花 逐 水 流 " ， 且 款 待 宝 玉 千 红 一 窟 ， 万 艳 同 杯 ， 群 芳 髓 （ 碎 ） 。 " 沁 芳 " 亭 是 大 观 园 景 致 的 主 线 ， " 泻 玉 " 、 " 沁 芳 " 正 是 暗 示 了 众 位 女 儿 的 悲 惨 归 宿 。 一 位 学 者 说 四 大 名 著 皆 可 用 一 个 字 来 评 ， 《 三 国 》 - - 忠 ， 《 水 浒 》 - - 义 ， 《 西 游 》 - - 诚 ， 《 红 楼 》 - - 情 。 我 觉 得 这 四 部 书 讲 的 都 是 一 个 主 题 ， 即 人 才 文 题 。 《 三 国 》 讲 的 是 帝 王 将 相 类 的 人 才 ， 《 水 浒 》 讲 的 是 强 盗 人 才 - - 草 莽 英 雄 ， 而 《 红 》 正 是 为 一 批 受 压 抑 、 歪 曲 、 奴 役 而 又 才 气 横 溢 的 女 儿 鸣 不 平 。 正 如 曹 子 借 秦 可 卿 托 梦 给 凤 姐 道 ： " 婶 子 ， 你 是 千 百 年 来 脂 粉 堆 里 的 第 一 个 英 雄 ！ " 以 前 只 有 红 粉 佳 人 ， 而 且 是 衬 托 绿 林 好 汉 ， 而 曹 子 前 无 古 人 地 创 造 了 " 脂 粉 英 雄 " 一 语 。 施 公 对 曹 子 的 影 响 极 大 。 曹 子 甚 佩 其 敢 写 世 人 之 不 敢 写 ， 倾 注 心 血 去 塑 造 一 批 社 会 的 叛 逆 者 形 象 。 曹 子 亦 欲 发 前 人 之 所 未 发 ， 为 闺 阁 掬 一 捧 辛 酸 泪 。 《 水 浒 》 好 汉 108位 ， 《 红 》 中 出 场 女 子 共 108人 ， 显 见 施 对 曹 之 影 响 。 （ 注 ： 108=12× 9， 12乃 阴 数 之 最 大 数 。 中 国 古 典 音 乐 之 音 律 为 12， 人 一 侧 肋 骨 12根 ， 此 乃 自 然 天 成 ， 古 人 早 已 发 现 。 9乃 阳 数 之 最 大 数 ， 108表 无 穷 无 尽 ， 群 体 庞 然 ！ ） 《 红 》 首 回 一 僧 一 道 " 看 见 士 隐 抱 着 英 莲 ， 那 僧 便 大 哭 起 来 ， 又 向 士 隐 道 ， 施 主 你 把 这 有 命 无 运 ， 累 及 爹 娘 之 物 ， 抱 在 怀 内 作 甚 ？ " 脂 砚 批 白 ： " 八 个 字 屈 死 多 少 英 雄 ， 屈 死 多 少 忠 臣 孝 子 ， 屈 死 多 少 仁 人 志 士 ， 屈 死 多 少 词 客 骚 人 ！ 今 又 被 作 者 将 这 一 把 眼 泪 洒 与 闺 阁 之 中 ， 见 得 裙 钗 尚 遭 逢 此 极 ， 况 天 下 之 男 子 乎 ？ " 关 于 对 黛 玉 的 看 法 ： 看 待 黛 玉 要 综 合 个 人 的 感 情 和 书 的 思 想 ， 是 件 很 复 杂 的 事 。 就 我 个 人 来 说 ， 我 不 喜 欢 黛 玉 。 黛 玉 的 才 情 是 无 比 的 ， 可 她 的 性 格 有 缺 陷 。 但 是 黛 玉 的 性 格 是 可 以 理 解 的 ， 她 父 母 双 亡 ， 寄 人 篱 下 ， 又 与 表 兄 之 间 是 那 样 一 种 微 妙 的 关 系 ， 她 还 只 是 一 个 少 女 ， 很 难 承 受 这 一 切 。 所 以 尽 管 我 不 喜 欢 她 ， 但 是 我 原 谅 她 ！ （ 掌 声 ） 关 于 《 红 》 的 英 文 翻 译 。 仅 《 红 楼 梦 》 这 一 题 目 ， 我 极 不 满 意 。 汉 语 的 " 红 楼 " 极 有 内 涵 。 韦 庄 有 诗 " 长 安 春 色 谁 为 主 （ 音 举 ） ， 古 来 尽 数 红 楼 女 " ， 给 人 以 无 限 联 想 ， 但 英 语 译 为 " 两 层 的 红 色 小 楼 " （ a dream of red chamber） ， 意 境 皆 无 。 最 新 版 本 译 为 " 朱 门 梦 " ， 这 简 直 是 南 辕 北 辙 ， 再 如 " 黛 玉 " ， " 黛 " 为 黑 ， 译 为 " black" ， 玉 则 为 " jade" ,而 " jade" 却 使 英 美 人 联 想 到 " 坏 女 人 " ， 这 样 黛 玉 就 成 了 " 一 个 黑 色 的 坏 女 人 " ， 真 是 可 笑 至 极 。 所 以 要 把 《 红 》 介 绍 给 世 界 需 要 双 方 的 努 力 ， 但 是 首 先 是 我 们 自 己 不 能 将 自 己 的 文 化 荒 弃 。 原载：《北大青年》1999年第19期 原载：《北大青年》1999年第19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