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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缘何爱写梦——对《红楼梦》中梦的分析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周冠生 参加讨论

    梦,多有趣的梦!
    灰色的梦;绿色的梦;金色的梦……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会做梦;人人需做梦;有的人特别爱做梦。这些梦是怎么出现的?现代科学正在揭开它的神秘外衣。
    原来,人的精神生活只不过是反复循环着的“三态”:第一态是醒态;第二态是眠态;第三态是梦态——睡眠的后继状态,由于此刻大脑皮层下部位(网状结构)已经积极地活动着,它不断地“激活”大脑皮层的活动,所以这种半眠半睡状态虽然不能认识外部世界的变化,但却能使他体验到奇幻莫测的梦境。这些奇特的梦,不仅引导他进入自己追求的欢乐与悲哀,也使他以充沛的精力和最佳的心境迎接黎明时刻意识活动的降临。
    梦的制作奇幻而不可预测,然而在心理活动的无意识机制方面竟与艺术创作十分酷似。梦与艺术创造结下不解之缘。如果说,艺术创造是人类有意识、有目的的无意识创造过程,而梦则是无计划、无目的的“艺术创造”过程。在许多艺术作品中完全体现出这两者的“合二而一”。另一方面,梦境的朦胧与渺茫,常使文学家、艺术家叹为观业。因此,以梦为文学与艺术描写对象的作品不可胜数。
    以我所见,迄今为止没有哪一位作家能在梦的心理描绘上接近或超过曹雪芹的水平。从文学技巧来说,《红楼梦》一书描写了二十一个栩栩如生的各不相同的梦态,而且以第一回的第一个梦统帅全书,正象作家在最后一回的最后四句话所说:“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这本书中的梦,最短的只用两句话来描写,而其长梦可达千言。因此,曹雪芹在这一不朽的古典文学名著中对梦的描写的篇幅之巨.笔触之细,扣人心弦之深,在世界文学史上确是罕见的。《红楼梦》中的梦的描绘与当代文艺心理学对梦的科学分析非常接近,其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曰“真”。人在梦态中的心理最真实,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梦境触及人类心理的最真实的底层。梦是人的无意识活动,无意识活动是人的生物学的遗传的产物,它不受社会的直接影响。
    《红楼梦》中的每一个梦,几乎都淋漓尽致地触及到作品主人公的心理的最微妙的方面。请见第八十二回“病潇湘痴魂惊恶梦”中十分细致的描写:
    黛玉情知不是路了,求也无用,不如寻个自尽,站起来往外就走。……又一想“今日怎么独不见宝玉?或见一面,看他还有法儿?”便见宝玉站在面前,笑嘻嘻地说:“妹妹大喜呀。”黛玉听了这一句话,越发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了,把宝玉紧紧拉住说:“好,宝玉,我今日才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宝玉道:“我怎么无情无义?你既有了人家儿,咱们各自干各自的了。”黛玉越听越气,越没了主意,只得拉着宝玉哭道:“好哥哥,你叫我跟了谁去?”宝玉道:“你要不去,就在这里住着。你原是许了我的,所以你才到我们这里来。我待你是怎么样的,你也想想。”黛玉恍惚又象果曾许过宝玉的,心内忽又转悲作喜,问宝玉道:“我是死活打定主意的了。你到底叫我去不去去?”宝玉道:“我说叫你住下。你不信我的话,你就瞧瞧我的心。”说着,就拿着一把小刀子往胸口一划,只见鲜血直流。……宝玉道:“不好了,我的心没有了,活不得了。”说着,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黛玉放声大哭……黛玉一翻身,却原来是一场恶梦。
    在这梦中的失望与希望,焦虑与深度思维活动表现得比林黛玉在清醒时的意识活动还要格外的真实。
    二曰“情”。梦中的心理活动表现出一个人十分丰富的情绪体验。做梦引起人的情绪体验超过白天几十倍。一方面,白天的意识活动的理性压抑着人的众多的情绪的发生;另…方面,做梦时是依靠网状结构的积极活动。从解剖学上说,网状结构与人的“情绪中枢”——下丘脑十分接近,彼此之间有许多神经纤维直接沟通。从生物化学上说,网状结构的“觉醒中枢”所在地的“蓝斑”分泌一种引起大脑皮层兴奋的单胺氧化酶——去甲肾上腺素。而每当去甲肾上腺素分泌的时刻,神经组织就产生愉快与兴奋的情绪。现代生物化学的最新发现表明,做梦会激起人的十分丰富的情绪,人们往往在梦中获得多种情绪的激励。
    《红楼梦》中的每一个梦,均明显地表现出一种或一种以上的复杂的情绪体验。例如,第一回描写的“甄士隐梦幻识通灵”的梦境,表现出他既喜又惊的情绪;又如,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中,贾宝玉在梦中的情绪体验更为复杂,时喜时悲,又忧愁又恐惧。
    三曰“奇”。梦境是不可预测的形象的奇特的结合。这种奇特的形象组合,既能使人产生美不胜收的感觉;而过分奇特,又会使人产生恐惧以致冷汗一身。根据当代文艺心理学的研究,对艺术的赏识是十分微妙地取决于形象组合的新奇性、惊讶性和复杂性的程度。如果一个故事是在预料之中,它就无法得到好评;如果它们的内容太牵强附会或太错综复杂,则会使人感到沉闷。然而,适量的不可预言的变化则是人们乐于追求和向往的,所以梦的一些形象的出奇的新组合会使人感到愉快和舒畅。兹举两例——
    第——六回“得通灵幻境悟仙缘”中贾宝玉梦中,见到众多的女性形象的奇妙的结合:
    宝玉一想,竟是尤三姐的样子,……这么一想,只见鸳鸯站在那里招手儿叫他。……赶着要和鸳鸯说话,岂知一转眼便不见了,心里不免疑惑起来。……听见有人说道:“你又发呆了!林妹妹请你呢。”好似鸳鸯的声音,回头却不见人。心中正自惊疑,忽鸳鸯在门外招手。宝玉一见,喜得赶出来。但见鸳鸯在前影影绰绰的走,只是赶不上。宝玉叫道:“好姐姐,等等我。”那鸳鸯并不理,只顾前走。……正走时,只见一人手提宝剑迎面拦住说:“那里走!”唬得宝玉惊惶无措,仗着胆抬头一看,却不是别人,就是尤三姐。……岂知身后说话的并非别人,却是晴雯。……晴雯道:“侍者不必多疑,我非晴雯,我是奉妃子之命特来请你一会,并不难为你。”……细看那人背后举动恰是晴雯,那面目声音是不错的了,“怎么他说不是?我此时心里模糊。……”宝玉略一抬头,见是黛玉的形容,便不禁的说道:“妹妹在这里!叫我好想。”……正在为难,见凤姐站在一所房檐下招手。……说着,走到凤姐站的地方,细看起来并不是凤姐,原来却是贾蓉的前妻秦氏。
    这种变幻不定的女子形象有时在梦中凝聚于一个佳人的身上,那她更显得美丽非凡的了。这种无意识活动构成的人物形象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中有一段绝妙的描写:
    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有时,在梦中则将自我一分为二,在梦中犹在作梦,这种梦态的描写不仅与心理科学中人的两个自我相吻合,而且在文学史上也是曹雪芹非凡的创造。《红楼梦》第五十六回写道:
    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寺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去了。”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这种梦中形象的奇特结合的描写是容易为人们接受,因为我们每个人的梦境中充满了这种巧妙结合的例子。但问题在于,为何在梦中会出现这种形象的独特结合呢?从现代生理心理学角度来看,人们在睡眠状态下,大脑皮层处于抑制状态,而由于网状结构中蓝斑分泌的去甲肾上腺素达到皮层上有先有后,那种去甲肾上腺素引起皮层上个别神经细胞的微弱兴奋,这种兴奋最易扩散而产生“泛化”现象。正由于此才构成人物形象的重新组合,出现了“两个宝玉”和“一位女子”——“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绝妙形象。
    四曰“幻”。梦中的形象朦朦胧胧、渺渺茫茫。如果说人的意识活动是人脑对客观现实的反映,那以无意识活动来实现的梦则是超现实的反映。从辩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研究梦,梦仍然是反映。梦是人的心理活动低层次实现的反映,它是以形象实现的超前反映。如果说人的感知觉活动是对当前事物的反映,记忆是对以往经验的反映,那梦多是对不存在的“未来”进行反映。这种不存在的东西由于人的需要的追求而在梦中反映出来了。由于这种反映是脱离了意识的调节,所以这种反映往往是不可靠的,是粗糙而幼稚的。意识活动主要是以概念和符号实现的反映,梦则是以形象来进行反映。
    为什么人会做各式各样的梦?这是由于人的形形色色的需要所决定的。一般说来,这些个人的需要如在现实中不易满足的话,那在梦境中就能“充分地”得到满足。如果对梦进行分类,人类的梦大致可分为四大类:性梦、非性梦、金钱梦、理想梦。在《红楼梦》的众多的梦例中,可以找到这四种梦的典型表现。
    在性需要无法满足而表现出来的以形象来实现的超前反映,可见第十二回“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中的描写:
    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
    在非性的自然需要中,包括着众多的因素,其中探究需要亦是人的先天的自然需要。请看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中的描写:
    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
    有时,一个梦不是一个诱因所决定,而是由若干诱因构成一个颇为复杂的梦境。例如第五回贾宝玉的梦.它既含有探究的因素,也有审美的需要,既包括食物需要的满足,也有性的需要的满足: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
    如果说宝玉这一梦景超前地实现了《红楼梦》史诗般的悲剧,那第十二回王熙风的梦则超前实现了她的忧愁与谋划:
    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之板连叩四下,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这个王熙风的梦,如果去除封建迷信的糟粕,那就十分清楚地表现出她的内心忧恐超前实现了。
    任何梦都由一定的诱因所推动,以一定的心理内容来制作,表达颇为复杂的情绪,以实现其需要。现以《红楼梦》所有的二十一个梦作心理学分析,有如下一些特点:梦的内容均有形象参予,这表明网状结构的激活系统直接与皮层视区相联系。梦的性质大多是以形象实现的超前反映。在梦中表现出人类相当复杂的情绪。例如第五回贾宝玉的梦就表现出喜、忧、悲、恐、惊的深刻体验。在二十一个梦例中,精神需要是构成梦境的主要源泉,它出现了十六次;性的需要也是梦境的一种来源,但是较为次要的源泉,它只出现了四次。曹雪芹不愧是伟大的作家,他对梦的描写,不仅指出“性”因素与“理想”需要之间的联系,而且格外重要的是,他把“爱”与生物的性本能严格区分开来。作品自始至终的表明:多情的贾宝玉并不愿与姿容端淑的薛宝钗结为伉俪;而在梦中也要与志趣相近的林黛玉白头到老。另外,尽管林黛玉的多才多情,“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表明爱并不主要基于人的生物本能。
    在西方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看来,性欲不仅是梦境的源泉,而且是文化进步的基础。科学家的发现与艺术家的创新均来源其性升华作用。这个见解对众多科学家与艺术家的情况能否适用自当别论,而从曹雪芹的孜孜以求的写作情况来看似乎难以得到说明。曹雪芹晚年生活极为潦倒,常处于“举家食粥”“卖画沽酒”的窘境,他为什么要不息地创造其巨著《红楼梦》呢?答复是一个字,日梦。曹雪芹处于困境,不仅物质需要得不到满足,且精神需要在封建主义禁锢下更不能满足,他只能在梦中获得满足。他生活穷困却嗜酒狂放,这表明他主动追求着美妙的梦思——无意识创造活动的降临。
    《红楼梦》这样非凡的艺术精品的构思,只有在梦境才能获得如此巨大的艺术效果。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人与石互变”。在第一回中,作者写道:“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悲忿之余,只能寄情于梦。然而梦又不能满足作者的需要。书中说:“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叉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可见作者得到梦的鼓舞,但又感到梦的空虚,故把写“梦”——艺术创造作为生活的最大乐趣。因此,用现代心理学分析《红楼梦》中的梦,有助于我们了解作者的创作动机和心理状态,更加深感受这部巨著的艺术魅力。
    原载:《书林》1987年第7期
    
    原载:《书林》1987年第7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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