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和王子安是两位神童,也是两位天才奇才。曹雪芹这个名字人们都不会陌生,提起王子安就可能有人发问:王子安是什么人?他怎么能和曹雪芹相提并论? 闲言少叙。且说王子安,他就是唐初四杰的王勃。子安是他的表字。王勃所以称为神童,历史文献记载分明,确确凿凿,不同虚构传说。他六岁就能作文,九岁就能读《汉书》。不但如此,后来他对《周易》和《汉书》都有专门的研究论著,所以他又不仅仅是个文学才子。这位神童,名著是一篇《滕王阁序》,万口流传,百读不厌。那是一篇骈体文,却赢得了千秋不朽的称誉,也就是说,王勃的《滕王阁序》就好比是曹雪芹的《红楼梦》,都成为了中华文化史上的亮星。 令我们兴叹的是,他们都身抱奇才而年寿不永。曹雪芹仅仅“四十年华”,载在他挚友的挽诗中,人们已然为他的早亡而叹息不已;这位王勃,却连雪芹也不如,只活到27岁便不幸早逝。古人常说:“才命相妨”,意思是说,大凡有才的人,命都不好。曹、王之例也许可为证吧。 那么,雪芹和子安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吗?答曰:有的。首先,王勃的《滕王阁序》是为南昌地方的第一名胜古迹而创作的名篇,而南昌正是曹雪芹的宋代祖籍之地。其次,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时,也在关键的地方引用了《滕王阁序》的一副脍炙人口的对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引用了此联的上句之后,就在这个“霞”和“鹜”字上施展了他的奇才妙思,读者常易忽略而未加详察。让我且来点破: 第一,这个“霞”在《红楼梦》全书中出现不止一次,例如:在五十回中三位女儿做“红梅花”诗,第三首就有“流水空山有落霞”之句。原来,这“霞”就和史侯家曾有一座“枕霞阁”紧密相关。枕霞之名是由史太君的口中亲自道出,而在起诗社时,大家都欣然同意史湘云的雅号就用“枕霞旧友”四字。 然后,让我再提醒大家:在那次行酒令时,首句用了“落霞与孤鹜齐飞”,下面却紧接的是“风急江天过雁哀”,又接“却是一只折足雁”,又接“却是鸿雁来宾”。这样你就会恍然:原来鹜和雁是相互通用的。因为鹜者,即今俗称的野鸭,它与大雁本属同科同类。所以在诗文中就能相互通称,而不管是鹜是雁,在书中书外都巧妙地和史湘云挂上了关系。 我举“落霞与孤鹜齐飞”一例,是因这一联盛名已久,大家不难辨识。若问曹雪芹引用王勃的《滕王阁序》此外还有例子吗?答曰:有的,还不止一处。就在第二回,冷子兴对贾雨村演说荣国府,一提到荣府的后代便说:“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读起来好像顺理成章并无典故,岂不知这“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之句又是引用了王子安的佳联。然后,到了十七、十八两回,大观园建成,贾元春于正月十五之夜晚出宫归省,她到园中看时,只见灯火新奇,楼台锦绣,种种豪华壮丽,便有一副对联:“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请看,这一联的下句,便又是引用了《滕王阁序》中的文句。 如果大略统计一下,曹雪芹所引古人名作如大李杜、小李杜都有例句;又特别推崇王维的五言律诗;唐代之后又引宋朝名家,第一是东坡的海棠诗,欧公的《醉翁亭记》(脂砚斋批语中也说过史湘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性情,这句话也是引用欧公的一副对子:“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以后则又引用范石湖、陆放翁的诗句(就连花袭人这个名字也是借用放翁之句而来的);再到元、明两代,那就喜引《西厢记》的妙词和《牡丹亭》的艳曲。例子多多,无须尽举。这样一看,便知作者对四六骈体美文就只引了王勃一家,而且一连出现了三句的好例。这就透露曹雪芹对王勃的文采是倾倒备至了。 除了文采这一因素之外,曹雪芹喜爱《滕王阁序》还另有一种文化因缘,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原来,王勃写的这篇“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之胜地,就是他宋代的祖籍之地。宋代有两位武穆公,人们崇敬的一位武穆公是岳飞,而很少人知道在岳公之前还有一位威名赫赫的曹武穆。曹武穆单名一个玮字,是宋朝开国元勋武穆惠王曹彬的第三子。曹彬生有七子(或云实有八子),而能继承父亲大将威风气度的只有这位第三子。当时也是卫国英雄,叛乱者闻名远避,传到宋末,曹武穆的唯一后代曹孝庆做了隆兴(即南昌)府的知府,不给元朝作官,因而落户在南昌武阳渡。这一条宗族世系有谱存在,曹雪芹在书中所说的“诗礼簪缨之族”便出现在曹谱之中,证明他对南昌这地方有那种深厚的感情,非只是一个单纯的原由。 其实,王子安是罕见的神童,而曹雪芹祖父曹楝亭不但是神童,人们甚至称之为“圣童”。文献说曹寅很小就能辨清平仄四声,后来果然读书万卷,称之康熙朝一代诗家,名满天下。至于曹雪芹本人,那也巧得很,他也是一位神童。据清代的一篇《曹雪芹先生传》(此传见于《红楼梦发微》所引《午梦堂文集》)所说,他在“五岁已毕四子、五经”,所以他在小说中引用古人名篇佳句并非有意显学逞才,绝非掉书袋,他是信手拈来,无所不宜,让你读来平添了无限妙趣,这就是本文特举王子安为例的一点区区的用意。 原载:《文汇报》2009-01-03 原载:《文汇报》2009-01-0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