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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四春中元春、迎春、探春、惜春，乃借人名喻時序、述感懷，其中唯惜 春、迎春與元春可論及特殊性格、特殊情感及疾病問題1，故此篇論文將選惜春之孤廉性 格、迎春之家暴婚姻與疾病及元春之疾病作為論列之先後次序。其中每一位人物又將兼 及可論述之一般性格、情感或醫病論斷，以符筆者一系列探討紅樓人物之特殊性格、特 殊情感與醫病研究的體例。 因著賈母疼孫女，不但喪母之黛玉入榮府受照護，惜春亦在賈母一處讀書，然而 一個具藝術氣息兼及慧命雙修者，行事雖典實嚴整，性格卻有其特殊處。惜春與妙玉一 般均不喜「生張熟魏，送往迎來」，而獨秉神慧，然其言行，眾人卻頗有微言。迎春在 十二金釵中才情雖不高，亦無顯赫事蹟，反因與惜春皆為妾生之子而顯得形隻影單；其 誤嫁中山狼之婚姻，與英蓮同時被賣身予馮淵及薛蟠一般，在《紅樓夢》中均被作為重 點鐫寫。在《高陽說曹雪芹》一書中有〈紅樓夢中『元妃』係影射平王福彭考〉，連王 師關仕亦以為元妃是「曹寅長女的隱形」2，究竟是否如此？或許仍是未來紅學考據派的 研究重點之一。元妃在《紅樓夢》一書中舉足輕重，乃紅樓人物最具拱璧之貴者、秉后 妃之德以輔北辰，育黎獻。富家三千金如何參透人心天意、甘心馳鶩於佛海書林之中？ 如何在婚姻與兩性間應對？又如何自取身榮及在醫病間之扎掙？在此三人生命中之輝 光與褪色，值得探頤。 本篇論文將從賈家三千金之出生背景、性格行為、生活環境、婚姻問題及醫病過程 等方面進行研究，全文凡分四段論證之：一、惜春之孤廉性格與入佛因緣，二、迎春之 婚姻與病卒之因，三、元妃之多情與痰氣壅塞，四、結語。 一、惜春之孤廉性格與入佛因緣 《紅樓夢》中「甄士隱」及「賈雨村」之名，均有雙關或諧讔。「惜春」一詞在中 國文壇中早成了文人墨客的傷春之作，如宋朝賀鑄詞〈浣溪紗〉：「惜春行樂莫辭頻」3， 辛棄疾〈摸魚兒〉亦有「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恨花開早，何況落紅 無數。」4另蘇軾〈寒食雨〉有：「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5馮延巳〈蝶戀花〉：「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6而其他不少學者 詩中亦有隱含惜春或傷春之作，但在石崇〈金谷詩序〉中便述及元康六年，石崇聚眾賢 於金谷澗遊宴賦詩之事，是一次西晉文人的傷春詩會。節氣與人事對應，在作家之視覺 或觸感中，春末仿若新象之將凋，因此，吟詩誦詞便成為騷人墨客「愛惜與不捨」、「傷 感與悲情」之發洩出路，而《紅樓夢》中黛玉〈葬花詞〉：「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 無著處」之「惜春」與寶玉之妹「惜春」之命名亦必有深意。王以安《紅樓夢引》論惜 春乃「為情傷痛出家的順治皇帝」，索隱派理論至今雖已入頹聲，不過卻仍提供了另一 視角。 榮寧府賈家中挺然不群而棄儒步佛入道者，除了賈寶玉外，另一則是惜春，二人各 有其因緣與情理。賈家赫赫揚揚至寶惜這輩已將百載，賈家已入頹勢，從四春之一生或 可窺其頹貌。本篇論文將首論惜春之性格與行為之表出。 惜春虛筆出場於第2回，但僅是輩分與排行之簡介；其乃賈敬之女，賈珍胞妹，年 紀最小。有關惜春之生辰，《紅樓夢》第27回中有如此描述：「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 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 位，須要餞行。」7因此，重逢〈賈府四個小姐的名字〉中所謂的「芒種之節」，藉「芒 種餞春，惜春之去。」以符應作者於第2回及第62回中所明言的元春出生於大年初一 之節氣命名說8，應是可信。在黛玉棄岸登舟進入榮府時，才有迎面而來，「第三個身量 未足」9之惜春形象的出現，而《紅樓夢》中亦僅有劉姥姥視角中惜春是好模樣、能幹， 以為或是「神仙托生的」10欣讚語，故書中實無惜春正面臉孔之精細削刻，但有惜春優 缺參半之外視角評論。另作者又借惜春臥房「暖香塢」之名，一涉溫馨，一作反諷，以 別於另一具孤僻性格之黛玉多情惜物的特質書寫。惜春性格中亦具多種面貌，筆者將一 一論述。第5回惜春再出現時，仍以《金陵十二釵》正冊中「獨臥青燈古佛旁」之虛筆 人物出場，即使在第7回正式出場時，亦是個與水月庵之小姑子智能兒一處頑耍的小女 孩形象而已。不過當惜春對著送花來之周瑞家的說出一句玩笑話時，卻一語成讖：「我 這裏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 可把這花兒戴在那裏呢﹖」11此言似乎奠定了惜春之宿命，而其性格之天真溫潤亦見乎 此。當寶玉被施法生病調養後，始能吃米湯、省人事時，黛玉曾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薛寶釵的反應是，聯想到黛玉姻緣而嗤笑，而惜春卻不解地問著：「寶姐姐，好好的笑 什麼﹖」12惜春一再表現出之「思無邪」與不及男女情色，其中「年幼」似乎是主因。 然而在87回，惜春已漸長，與妙玉下棋凝思之際，因寶玉方從黛玉處轉訪，對於妙玉 癡問：「你從何處來？」卻紅了臉不知如何回答時，卻反被惜春取笑道：「二哥哥，這什 麼難答的，你沒的聽見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麼。這也值得把臉紅了，見了生人的似 的。」13惜春此時雖和妙玉下棋，但並未細心慧察妙玉之癡情癡語，更不及寶玉此時內 心之顧忌與情感之衝擊，此均是作者對惜春不解男女風情之伏筆。其實惜春是個比帶髮 修行之妙玉，更具有澄心之天資者。在賈府中出現之女尼，除了老尼外，惜春與二位小 女尼智能兒及妙玉接觸頻繁，此回作者似乎是設構惜春與妙玉對「情」之敏感度的測試 及人際互動等，而此亦正可與16回以前之智能兒作一對照。妙玉、智能兒均有心儀對 象寶玉及秦鐘，獨惜春不動情色，無情色觸媒仍是關鍵，因此惜春之男女情感問題空白 不書。惜春之天眞、體貼亦見諸薛蟠殺人事件後薛姨媽擬暫住榮府賈家，卻不放心薛寶 釵之事。當時惜春與薛姨媽有溫馨的互動，「惜春道：『姨媽要惦著，為什麼不把寶姐姐 也請過來﹖』薛姨媽笑著說道：『使不得。』惜春道：『怎麼使不得﹖他先怎麼住著來呢﹖』 李紈道：『你不懂的，人家家裏如今有事，怎麼來呢。』惜春也信以為實，不便再問。」 14惜春此時不但體貼溫和，亦投射著對人性樂觀信任之情態。此外，惜春素日除了曾與 寶釵、迎春、探春、李紈、鳳姐、巧姐、大姐、香菱及眾丫鬟們等在園內玩耍外，更有 多次默然隨從賈母等且聽命而行之鋪陳15，映襯出其委順從時之性向，故其入佛心願， 便在等待時機中遭蹉跎延宕了。 曾因劉姥姥渴望能有一張大觀園畫兒帶回家鄉炫燿展示，賈母便得意地指著惜春笑 道：「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他就會畫。等明兒叫他畫一張如何﹖」1642回賈母又云：「你 瞧我這個小孫女兒﹐他就會畫海棠社」17然而在寶釵眼中惜春「雖會畫，不過是幾筆寫 意。」18因此，惜春雖有才具，善畫園景，卻不工細樓臺及描摹人物，故非是個胸中有 幾幅丘壑之人，因此在賈母之命畫「大觀園行樂圖」19時，建議惜春加入其所不擅長之 人、物與生活意趣，然而惜春卻意興闌珊，不過當場亦不敢違命而應允。然而有關惜春 「大觀園行樂圖」究竟有無完成，一直是個謎。48回中有李紈等建議拉香菱去看惜春之 畫時，惜春畫繪了十停，才方有了三停。香菱見畫上有幾個美人，因指著笑道：「『這一 個是我們姑娘，那一個是林姑娘。』探春笑道：『凡會作詩的都畫在上頭，快學罷。』 說著，頑笑了一回。」20惜春之大觀園行樂圖中園子、人物已均有之。48回云寶玉去幫 忙惜春有關繪畫之事，但不知指何事？至50回由於惜春進度緩慢，卻仍被賈母追著兌 現21。52回寶玉雖曾「往惜春房中去看畫」22，但卻沒看成，反至黛玉房中時戲稱看了一 幅冬閨集豔圖，至於有關惜春之畫，卻無下文。82回書中如此敘述：「且說探春湘雲正 在惜春那邊論評惜春所畫大觀園圖，說這個多一點，那個少一點，這個太疏，那個太密。 大家又議著題詩，著人去請黛玉商議。」23由於畫家多於畫繪完筆時方題字，因此惜春 較完整之畫繪出現大約在此前後，然而惜春之「大觀園行樂圖」眾人卻有許多意見，連 探春之玩笑話亦有可能成為行樂圖真正完稿時之所本。題詩部分原主意由黛玉代為修 正，不過此時黛玉已見病勢且至黛玉死亡前，書中均未曾述及黛玉輔修題詩之事。黛玉 究竟是否有題詩？則不可得知，故郭玉雯《紅樓夢人物研究》中所言，「大觀園行樂圖」 是「由寶玉與惜春共同完成此畫」24，恐有爭議，且因郭教授書中僅論及52回，卻未看 見第82回仍有大觀園行樂圖之進程陳述，故或因此而有論斷不周之處。賈妃薨逝後， 102回惜春等姊妹搬出大觀園後，大觀園之美景亦被鬼影幢幢之敘述所取代，雖然之後 妙玉關懷惜春時，再次提起繪畫之事：「『四姑娘為什麼這樣瘦﹖不要只管愛畫勞了心。』 惜春道：『我久不畫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園裏的顯亮，所以沒興畫。』」25惜春之藉口， 實具陽宅或環境影響論之學理，但更見寶釵先前之真知卓見，畢竟修行者與專業畫家 間，雙重身分取得不易。不過惜春之興趣卻顯現於87回與妙玉下棋時，88回又竟然揣 摩起棋譜來。賈家被劫被盜之前，妙玉又前來與之下棋，故102回離開大觀園後已不可 能再繼續畫繪，109回已有明證。惜春之完畫定稿，始終未在眾人面前展現過，此或是 作者之筆漏，或因其畫並非舉足輕重，故在時光飛逝中被埋沒。 起詩社時，寶釵雖為惜春取了個詩情畫意之「耦榭」別號，但其才藝卻不及探春， 更不比薛林；雖喜習佛、寫經書及揣摩棋譜，然因性氣特殊而不群於他人，因此惜春實 另有冷酷絶情與天生性怯之一面，此可從其出家因緣論起。惜春之入佛機緣似與寶玉一 般均循漸進一路，並與其出生背景、生活環境及過於廉介孤僻之性格息息相關。惜春之 喜佛最早或誘發於與智能兒嬉戲之生活習染，而高同質性更足以發揮微風動水之效，故 之前一句玩笑話，雖仍難蠡測惜春之性向，但卻可看出徵兆。《紅樓夢》書中提及做燈 謎之事有二次：一次在22回中，一次在50回中。賈母原欲去暖香閣看惜春之畫，次日 眾姊妹亦都來看惜春如何畫，但畫沒看成，卻在暖香塢中雅製春燈謎。惜春所作之謎語 暗藏玄機：「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26 賈政因感詩如響而看出是「一發清靜孤獨」27，而猜中是「佛前海燈」，但卻預感不祥， 此或乃惜春念隨心轉之初跡。因此，17-18回大觀園題詠中有惜春「文章造化」之詩句 「景奪文章造化功」，強調巧奪天工之美景勝於文筆雕琢，實不可作為與惜春脫離紅塵、 削髮為尼有關之初證，否則恐有牽強附會之虞。《紅樓夢》作者28於書中提及與「造化」 一詞有關者尚有寶玉、鴛鴦、賈芸等，見於第19回、24回、26回、34回、39回、46 回、74回、96回、102回、第111回、118回及119回中，其中雖有與賈寶玉及惜春入 佛有關之「造化」感嘆，不過與「景奪文章造化功」卻不相涉。至於「性中自有大光明」 一辭，庚辰脂評：「此惜春為尼之讖也。」29此語實指佛教中之「明心見性」30。由於萬 法不離自性，因此由明覺中了悟本性，實是佛教修身之終極目標，而惜春是個對自己心 性淬勵弗懈之人，故「明心見性」或可作為惜春未來命運之讖語，因欲「明心見性」就 須先明其妄心，見其「魔性」31，而後方能明其真如心，見其佛性。有關惜春性格中最 明顯者，乃作者所鎔鑄之廉介孤僻之特質；其一生雖時見高情遠韻，但亦見冷酷絶情與 性怯獨立，其中莫過於搜檢大觀園時之入畫事件及入佛之事。在入畫事件中，被查到一 堆碎銀子時，入畫一如司棋及金釧兒僅能下跪求饒，卑微自責，然作者臨摹惜春之不盡 人情，卻文殊不典，從其與多人之對話及作者旁白可看出惜春之性格、應變機智及人生 哲學：「惜春道：『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 去見人。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他去，他只不肯。我想，他原是那邊的人，鳳姐姐不 帶他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過去，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 賣，我一概不管。』」32書中又云：「誰知惜春雖然年幼，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 孤獨僻性，任人怎說，他只以為丟了他的體面，咬定牙斷乎不肯。更又說的好：『不但 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況且近日我每每風聞得有人背 地裏議論什麼多少不堪的閒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33中國自古獎掖忠孝節 義，孝順與廉節被合科為人才拔擢之「孝廉」。西漢郡國時，始有每年薦舉孝廉二人之 制，《金史》中更標舉「凡人之行莫大於孝廉」34而古典文學或小說之虛擬亦多仿創， 如古樂府〈木蘭詩〉便述及木蘭之父「擧孝廉」。又陳玄佑〈離魂記〉中王宙與倩娘之 二子「擧孝廉」，可見傳統中國社會對孝順與廉節之重視。《紅樓夢》作者除了刻意鋪述 寶釵是個「廉靜寡欲」35者，讓其於寶玉出家後成了名符其實之賈家節婦外，另又強調 惜春具「廉介孤僻」之異質。惜春因自幼母亡，父親又常留道觀，故欲作孝女難成，唯 有獨鐫其廉介孤僻。然而廉節被視為超道德之理型，若用於大公無私，不妄取財利，則 必眾口頌讚，但若用之人情事故，止於避禍利己，則必遭微言。《紅樓夢》作者所雕鐫 之惜春，似乎屬於後者。一次當惜春與尤氏爭辯時，曾語出驚人，有「人懷獨善」之意： 「我一個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尋是非，成個什麼人了！還有一句話：我不怕 你惱，好歹自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 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 36惜春在賈府中常時一派天真，此時方見其似入拘拘窘境，與黛玉初至賈府時步步為營 相仿，同時更可見其自掃門前雪之心態、廉介思維及「捨得」理論：「我清清白白的一 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37「『我不了悟，我也捨不得入畫了。』…『不作狠 心人，難得自了漢。』」38佛教之渡己渡人均發心善良、圓融行事，而惜春之廉介性格卻 顯得冷酷絶情，或因廉介中雜揉著較林黛玉之孤高更有過之的孤僻性格，難怪連尤氏聽 了惜春之言都深覺令人寒心，更斷言惜春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39可見惜春性 格之偏僻及不拐彎抹角之率真特質，已從其畫地為界中鎖入「自我牢籠」。或許惜春將 外在事物看在眼裡，了然於胸，然由於其出生背景及在賈府之生活條件，卻迫其擇掃門 前雪以適性。另從第76回中黛玉之人際關係參証，亦可作為互文：「雖有迎春惜春二人， 偏又素日不大甚合。」40惜春與黛玉關係不佳，甚至之後82回中作者更於黛玉嗽痰帶血 後，提及惜春希望探春等先去看黛玉，自己隨後就來，但之後書中卻未見惜春來探視林 黛玉。因此雖然《紅樓夢》書中前後敘述著妙玉、黛玉及惜春三位孤僻女子，但值得注 意的是妙玉是孤僻過潔，惜春是孤僻廉介，至於黛玉則是孤高自許。然而惜春可與妙玉 同氣下棋閑談，但卻不能與黛玉之孤高同心，可見其與黛玉間之緣淺。另又可從惜春針 對賈府被劫被盜之事時，在鳳姐面前埋怨尤氏，細剖自己之深層底蘊，其中實可看出惜 春之性格：「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他攛掇著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臉擱在那 裏呢！」41其實商議當日由王熙鳳及惜春留在榮府看家者，乃邢王二夫人，並非尤氏， 然惜春心中似乎一直以尤氏為假想敵，並自認被嫂子尤氏嫌棄42。其以此種心態與嫂子 共處，磨擦、嫌隙自然因應而生。115回書中更云：「尤氏本與惜春不合」43。惜春一直 有不少抱怨，尤氏竟成了惜春心口中之惡嫂，究竟作者之本意為何？惜春性格孤廉，自 有其不易與他人相處之處，而尤氏恐亦非如喻天舒〈惜春論〉中，將惜春與尤氏對比， 以為是個全然「卑瑣虛偽」、「自負糊塗」、「心懷鬼胎」及「外強中乾」之人44。或許尤 氏之卑瑣、糊塗有之，從對寧府中所有淫蕩事件，尤氏的視而不見之態度論之，或可理 解，但尤氏斷非外強之人，因無論從何種角度觀察尤氏之所作所為，其實並無蓄意欺凌 之意，然而惜春之感受卻又那麼真切，且反應亦極為激烈。審視惜春之成長過程，此時 似乎較先前天真溫潤之氣質中增添了更多敏感特質，甚至包括之後不斷出現的疏離感， 不需要人際關係，喜歡獨自待在房間裡等行儀。惜春內心之脆弱，已逐漸顯現，而其孤 獨疏離或說是因出生背景及生活過程、痛苦、經驗所造成之一種保護方式，導致她表現 出不願受到他人干擾等舉止45。由於惜春對待薛寶釵一家人尚稱和善，對待寶玉、探春 及賈家長輩仍屬溫潤順從，因此，並非性格障礙症者，且今日美國精神醫學會所編《精 神醫學診斷與統計》第4冊(DSM-Ⅳ)此套系統並未將孤僻性格列入性格障礙症之範例 中，故僅能將之視為是個具特殊性格者，一個典型之孤僻性格者。 搜檢大觀園之後，惜春受四事影響峻刻：其一，與妙玉同氣下棋、閑談，必有薰染。 其二，妙玉走火入魔之事，惜春曾感事寓意：「妙玉雖然潔淨，畢竟塵緣未斷。可惜我 生在這種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時，那有邪魔纏擾，一念不生，萬緣俱寂。」46惜 春雖評斷妙玉迷不知變，但對於自己謹守佛教「戒」、「定」、「慧」之戒律卻深具信心， 且自傲更勝妙玉一籌，此時實見其向佛甚深。其三，賈府被盜及妙玉之情劫，讓惜春心 存炯誡。第111回當眾人在鐵檻寺為賈母之喪守靈時，僅鳳姐及惜春看家，誰知周瑞家 的乾兒子何三勾結夥賊，盜取賈家財物，惜春不但顯得性怯無助，心膽俱裂47，並對包 勇疑心是因姑子妙玉引賊入室一事，「更加心裏過不的」48，「愈想愈怕，站起來要走。」 49鳳姐因知惜春膽怯，「怕惜春害怕又弄出事來，只得叫他先別走。」50以安撫其心，後 又怕惜春尋短，更打發豐兒去安慰之。惜春遭此大擊，不但發愁自責，更自嘆伶仃 孤苦，深信宿命，於是鉸斷一半頭髮，謝罪明志，一如鴛鴦斷髮明志誓死不嫁之堅決。 突發俗事令惜春煩心氣惱而妙玉之被劫，更是個觸機，揉混從前及現在之種種苦處，而 意定出家。因著惜春之性格，故對於無法順心之願，顯得與迎春一樣怯懦和無計可施， 雖不逐俗隨時，卻只能等待時機。其四，一位姑子對惜春之啟示。第115回兩個地藏庵 的姑子至榮府請太太奶奶的安，其中一位姑子與惜春談及有關妙玉之傳言時刺口論事， 浮薄嘲謔： 那姑子…便問惜春道：「前兒聽見說櫳翠庵的妙師父怎麼跟了人去了﹖」惜春道： 「那裏的話！說這個話的人隄防著割舌頭。人家遭了強盜搶去，怎麼還說這樣的 壞話。」那姑子道：「妙師父的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罷。在姑娘面前我們也 不好說的。那裏像我們這些粗夯人，只知道諷經念佛，給人家懺悔，也為著自己 修個善果。」惜春道：「怎麼樣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咱們家這樣善德 人家兒不怕，若是別人家，那些誥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輩子的榮華。到了苦難 來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個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遇見人家有苦難的就慈心發 動，設法兒救濟。為什麼如今都說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呢。我們修了 行的人，雖說比夫人小姐們苦多著呢，只是沒有險難的了。雖不能成佛作祖，修 修來世或者轉個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像如今脫生了個女人胎子，什麼委屈煩 難都說不出來。姑娘你還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娘們出了門子，這一輩子跟著人 是更沒法兒的。若說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師父自為才情比我們強，他就嫌 我們這些人俗，豈知俗的才能得善緣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51 惜春畢竟仍具善心，不但不道他人之短，且反以割舌說為妙玉闢謠，出言合理，然而姑 子之怪癖論雖酸刻妙玉，卻因與惜春合機而成了惜春探求善果之韶光艷陽。另姑子反映 了當代男強女弱之命運差異，直言脫生女人實是包袱與無奈，因此轉換角色成了眾生之 期待，不過對惜春而言，男性威權角色並非其所欣慕，姑子之言反諷著「真誠」與「假 惺惺」、「修行者無險難」與「誥命夫人小姐遇難難救」、「俗者得善緣」與「有才情者遭 大劫」之對比，於是順成二人之合機。此時惜春思緒頓揚而傾吐尤氏虧待她，自責看 家不力及道出「早有這樣的心，只是想不出個道兒」52的出家心念。妯娌不睦一如婆媳 不和，自古有之。在《紅樓夢》中婆媳間雖頗能相安，但「妻妾不和」與「姑嫂不諧」 卻被列為子題之重點敘述。前者有79-103回夏金桂與寶蟬妒害秋菱(案：此時香菱一名 已被夏金桂改為秋菱)、67-69回王熙鳳與秋桐欺凌尤二姐，及119回王夫人之尖刻趙姨 娘等慘烈敘事，後者則有79回夏金桂欲彈壓寶釵、111回鴛鴦與其嫂子間情誼冷淡及尤 氏與惜春不和等淡筆書之。其實惜春與尤氏二人並無明顯衝突，更何況惜春是生活在榮 府而非寧府，故在入畫事件中，其雖對尤氏甚至他人起疑，且與尤氏拌嘴，但惜春之後 的虧待說，及深刻感受「尤氏安心和我過不去」53卻又真實不假。此種「姑嫂不諧」之 違緣，不但別人好言相勸無效，惜春更自覺辭澀心苦，於是開始言行從變：「一天一天 的不吃飯，只想絞頭髮」54，之後又作勢要脅，顯現出其性格中最剛烈之一面：「做了女 孩兒終不能在家一輩子的，若像二姐姐一樣，老爺太太們倒要煩心，況且死了。如今譬 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乾乾淨淨的一輩子，就是疼我了。況且我又不出門，就是 櫳翠庵，原是咱們家的基趾，我就在那裏修行。我有什麼，你們也照應得著。現在妙玉 的當家的在那裏。你們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沒法，只有死就完 了。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願，那時哥哥回來我和他說，並不是你們逼著我的。若說我死 了，未免哥哥回來倒說你們不容我。」55惜春出言見志，櫳翠庵之近，便成了人情妥協， 死亡之口頭威脅，更勝於「以刃斷指」之血腥行為，不但驚動王夫人，更讓尤氏束手無 策，因此惜春性格中，實亦有膽小心怯及剛烈之一面。 至於惜春心態行為之轉變，其實轍跡可尋。惜春究竟何時習佛念佛？書中並無交 代，但從其自云「早有這樣的心」論之，或可能早發於與智能兒在一起玩耍時之濡染。 然丫頭入畫出事後，惜春之獨善及惡穢卻更明顯，同時亦符合與宗教神靈有關的希冀「聖 潔觀」牽扯著，因此與之相對的褻瀆、污穢及不潔(觀)等，便成了惜春之禁忌。此種宗 教信仰之普遍觀念落實於修行時，乃是從供俸神祇之「恭敬心」逐漸形成之，因此惜春 所祈求之聖潔境界及棄絶凡塵瑣事，在其人際互動中，則因著孤廉性格而時顯瑕疵，與 妙玉之過潔性格---偏重於厭惡實物之骯髒之間，顯然更具抽象意義。故對惜春而言， 誠如李亦園《信仰與文化》中所言：「不合乎秩序的即是違反神聖的原則，因此也就是 可憎的、不潔淨的，必須禁忌的。」56入畫事件不就是個典型。惜春畢竟年輕，雖知妙 玉塵緣未斷，卻仍心羨妙玉「如閑雲野鶴，無拘無束。」57只是惜春不知此時妙玉已為 情困。賈府被盜及妙玉被劫，或許對惜春具醍醐灌頂之效，以致惜春開始頡頏家族，並 嘗試透過某些情緒表達及手段求得涅槃，最終果能抱道而居，胸次釋然。 惜春雖有畫才，卻無奇筆，或因其尚缺綺漫幻情與熱誠衝勁，而其性格中則有天真 體貼、委順從時、冷酷心怯、廉潔剛烈及孤僻特質。惜春年輕卻自願出家，此乃與其性 格有關，因此取代了妙玉之緣病帶髮修行，而成為櫳翠庵之新主人。《莊子‧大宗師》： 「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58從火爐冶練至造化大功，實可象徵惜春多歷 年所之漸悟情境，不過惜春遁入宗教，不僅是為滌除塵累，撫慰挫折與焦慮情緒外，更 可護維自尊。 二、迎春之婚姻與病卒之因 「可憐繡戶侯門女」，乃嘆惋著侯門艷質之迎春，一個在榮府賈家榮享富貴、生活 安逸，卻於婚後被虐而死的貴族千金。除了甄士隱之女英蓮外，作者如何著墨另一個貴 族女兒受虐的一生？值得深研。 迎春於冷子興口中是赦老爺之妾所出59，實筆出場時雖貴為千金，卻是個稚齡女孩， 透過林黛玉視角時是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 可親」60之人，故實難想像之後迎春處理司棋事件竟然顯得冷漠無情。當第4回黛玉一 來，賈母萬般憐愛，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可見迎春等三姊妹之長輩 緣不及林黛玉，而迎春之才情與性格，筆者嘗試釐清之。在吟詩、作對、元妃令猜燈謎 之群眾聚會中，黛玉、寶釵、寶玉總優於其他人，卻僅迎春與賈環未猜著；賈環自覺無 趣，迎春卻以為「頑笑小事，並不介意」61。另秋爽齋起海棠詩社時，迎春又自云：「我 又不大會作詩」62，故其名號「菱洲」與惜春一般均由寶釵所取。然其作詩時及與眾人 對話間還算隨和，由此可知迎春性格開朗的一面，既委順從時又並無小性，才情亦屬平 庸。不過或許當時迎春尚小，稍長後迎春之性格其實是三姊妹中較難捉摸者，從軟弱、 老實仁德、好性兒、冷酷無情及「有氣」等均有之，且穿插於不同事件中而有前後迥異 之作風。第7回，周瑞家的奉薛姨媽之命，送花給姑娘們戴，「只見迎春探春二人正在 窗下圍棋」63二人何其悠哉！只是當時迎春選擇與探春下棋，但卻不與惜春及智能兒一 處玩耍，或許年齡是個問題而物以類聚更為所因。之後第16回有邢夫人、王夫人、尤 氏、李紈、鳳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媽等皆在一處，而元妃省親時，迎春雖亦與眾人思 擬題詠，但並無別裁新出，期間顯現出三姊妹間並無特殊互動。第27回又有迎春、探 春、惜春、李紈、鳳姐等並巧姐、大姐、香菱與眾丫鬟們在園內玩耍，及29回迎春亦 曾與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但姊妹三人間依然無個別私密交集，前五十 回中均然。迎春一直是一派天真與自然，直至被探春揭發大觀園中聚賭、爭鬥打鬧之事 時，才又再次從探春口中得知其與迎春是一對好姊妹64，故除了物以類聚外，同病相憐、 同為妾生之女或亦有箇中之情感因素。有關迎春之老實仁德之性格，出自探春之想法及 媳婦們的口中65，然而書中從寶釵眼中，迎春雖無小性(指無小心眼)外，卻是個「有氣 的人」66(案：此「有氣」應譯為「有性氣」)，更是個連他自己都未能照管齊全，更如 何去照管邢岫煙的人。迎春之性格實際上已因年事漸長而益發突顯，故對於之前王夫人 曾令請姑娘們來共飯時，只有探春、惜春兩個來了，「迎春身上不耐煩，不吃飯」67。雖 然迎春究竟是生病或身體不爽快，作者並未明言，不吃飯或乃人情之常，或亦可視為迎 春早有性氣表出之例，只是溫婉不傷人罷了，然而據此論之，對於74回抄檢大觀園事 件中，迎春何以變得冷酷無情，似乎可順理成章的圓解。 同為妾所出之女探春精明能幹，神彩秀發，而迎春卻低調行事，懦弱心怯。從73 政老爺養為己女，名迎春。」甲戌本、蒙府及舒本有第三種說法：「二小姐乃赦老爺前妻所出」，夢覺主 人、程甲本、程乙本有第四種說法：「二小姐乃赦老爺姨娘所出」列藏本「二小姐乃赦老爺之妻所生」(可 參考劉世德〈迎春是誰的女兒？〉(見《紅樓夢學刊》，1991年，第4輯，頁289-305。同時部份資料亦 可參考朱淡文《紅樓夢研究》，頁114-115。) 回之聚賭抓賭至74回抄檢大觀園事件中，不但再現迎春與探春間同喜同怨之情誼外， 更同時顯現出迎春與惜春素日不易被察覺之性格特質。在73回之聚賭抓賭事件中，查 出一群人時，其中三個大頭家之一者，乃迎春之乳母。迎春自覺沒意思，黛玉、寶釵、 探春等則以為會「物傷其類」，於是向賈母討饒，但賈母仍堅持拿一個作法以「殺一警 百」。當迎春之母邢夫人來時總難免責問之，二人之對答中更顯出迎春之心活面軟：「迎 春低著頭弄衣帶，半晌答道：『我說他兩次，他不聽也無法。況且他是媽媽，只有他說 我的，沒有我說他的。』邢夫人道：『胡說！你不好了他原該說，如今他犯了法，你就 該拿出小姐的身分來。他敢不從，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什麼意思。 再者，只他去放頭兒，還恐怕他巧言花語的和你借貸些簪環衣履作本錢，你這心活面軟， 未必不周接他些。若被他騙去，我是一個錢沒有的，看你明日怎麼過節。』迎春不語， 只低頭弄衣帶。…『只有你娘比如今趙姨娘強十倍的，你該比探丫頭強才是。怎麼反不 及他一半！誰知竟不然，這可不是異事。倒是我一生無兒無女的，一生乾淨，也不能惹 人笑話議論為高。』」68邢夫人雖非迎春之生母，亦不曾養過迎春，然其心中實或仍有某 種程度關心迎春，從之後邢夫人聽到迎春死了，也哭了一場，可見真情。不過邢夫人此 時或因掛不住面子而前來叨說，或亦祈警示迎春應以主人身分轄治僕人及惕覺被騙之 虞，或藉此聲明自己不作支援及擔護，從迎春婚後回娘家哭訴小住時，邢夫人之表現可 為憑證：「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問其夫妻和睦，家務煩難，只面情塞責而已。」69同時 邢夫人更以迎春與探春之精明細較，既具激降意圖，又欲借子孫懦弱直指出與迎春之母 嫡庶之高下。嫡庶爭鬥在《紅樓夢》中曾以多種形式表出，賈家、薛家均有之。儘管陰 陽相隔，王夫人與趙姨娘之不卯竟延續至趙姨娘過世後，此即一例。一次賈環與賈赦及 王仁趁賈璉不在之機欲賣嫁巧姐時，王夫人不恥賈環之所為而口誅已過世之趙姨娘：「趙 姨娘這樣混賬的東西，留的種子也是這混賬的！」70而此處邢夫人警告迎春之口氣似王 夫人一般亦連帶浮薄嘲謔著早已過世的迎春之母，並隨順為自己無子之事找台階下，可 見其對無法生育之事依然在意，只是迎春的低調行事，一再低頭弄衣帶之扭捏行為中確 實不見貴族千金之威嚴、魄力與氣象，但或許亦因此二人間反而易產生強弱翕和之效 應，以致不曾尖兵對壘。一個被寶釵勘透無法照管好自己的迎春，既無法管理他人，更 何況是束約自己之奶母了，因此其他媳婦口中述及之迎春性格，雖不比三姑娘伶牙利 齒，但卻是個「老實仁德」之人。一個被女僕人繡桔稱為「臉軟怕人腦」71的迎春，在 賈家子女中，對長輩禮敬謙誠之程度，顯與元春同，不但崇敬奶母，亦不違逆邢夫人， 不似寶玉竟曾因茜雪將其所泡之茶送給奶娘喝，而背地盛怒。另從其與繡桔對話處理奶 娘偷走攢珠纍絲金鳳去聚賭之事中，更可看出迎春性格之微隱處： 迎春道：「何用問，自然是他拿去暫時借一肩兒。我只說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 過一時半晌，仍舊悄悄的送來就完了，誰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鬧出來，問他想 也無益。」繡桔道：「何曾是忘記！他是試準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這樣。如今 我有個主意：我竟走到二奶奶房裏將此事回了他，或他著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幾 吊錢來替他賠補。如何﹖」迎春忙道：「罷，罷，罷，省些事罷。寧可沒有了， 又何必生事。」繡桔道：「姑娘怎麼這樣軟弱。都要省起事來，將來連姑娘還騙 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說著便走。迎春便不言語，只好由他。72 其實迎春並非是個全然不識人情者，但卻多以不惹事、不多事，甚至省事為前提，反由 僕人反客為主地執意追討丟失之物，此或乃迎春遺理存情之道。在平兒及探春口中具有 好性兒的迎春，其背後實仍有自卑陰影，與黛玉在賈家步步為營之某些心態相仿，更似 趙姨娘與賈環一般為了迎合貴族人際、順應嫡庶盈虛之運而消極對治，不過卻無趙姨娘 之畏威與慕權之心理。雖在賈家表面上不見親戚僕人之敵意，且仍是個被眾人敬重之二 小姐，然而迎春心中似乎仍覺處於孤島之中，因此不與之計較、能安逸過日，成了生活 中之座右銘，故明知奶母偷金纍絲鳳，及奶母子媳王住媳婦賴說二姑娘使了他們的錢之 事等，最終均作罷了事。只是勸止不住情勢之發展，於是只得自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 來看，表現若無其事之態，並當黛玉、寶琴、探春相約來安慰她時，更是倚床看書，若 有不聞之狀，又對於探春之詢問爭論之事竟笑說奴僕們「小題大作」，且云：「…我也沒 什麼法子。他們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討情，我也不去苛責就是了。至於私自拿 去的東西，送來我收下，不送來我也不要了。太太們要問，我可以隱瞞遮飾過去，是他 的造化，若瞞不住，我也沒法，沒有個為他們反欺枉太太們的理，少不得直說。你們若 說我好性兒，沒個決斷，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們生氣，任憑你們處治， 我總不知道。」73迎春處理奶母之事與惜春處理入畫之事一般，充滿「人懷獨善」之思， 其中更與閱讀道家太上老君(老子)之作品有關。中國民間流行因果論，表現於歷代之善 書、治家格言或諺語中。《太上感應篇》原收於《道藏》中，宋真宗時命人刊刻，明清 時續有刊印，被視為是道家之重要經典。全篇乃從聖賢發心，落於人際之中，極重視因 果報應及勸善懲惡，更以之為「轉禍為福」之鑰。在《太上感應篇》中之名言為：「禍 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74實與《周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75、《廣弘明集》中之：「積善之家被餘慶於後世。積不善之 家流殃咎乎來世耳」76及《大般若涅槃經後分》：「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 環不失。」77等，具有相同之宗旨。故迎春婚前較惜春稍溫和些，是個希冀適性消遙及 對富貴名利淡泊者，不過婚後卻走不出情關，難逃情債，筆者將於下文中一一敘述。 在74回抄檢大觀園之司棋事件中，迎春丫環司棋被鳳姐與王善保家搜到男用物品： 一雙男子的錦帶襪並一雙緞鞋及一個同心如意並一個字帖兒，不但傳達司棋與潘又安之 情意，亦預示著未來二心相許之悲劇情緣。當迎春被告知王夫人已賞了司棋之娘將司棋 配人，於是司棋打點走路。迎春之反應：「含淚似有不捨之意」、「因事關風化，亦無可 如何了」，甚至當司棋求情於迎春，指望能死保赦下時，迎春卻「語言遲慢，耳軟心活， 是不能作主的。」又當聚賭事件被探春揭發時，賈母定要拿一個人作法，任誰亦無法阻 擋，聚賭者均受罰，迎春並不願為其奶母說情。抄檢大觀園時，惜春之女僕入畫私藏一 堆碎銀子，惜春亦堅持定要拿一人作法，自然入畫必須伏下家法，而迎春之女僕司棋私 藏男人之物，迎春亦含淚表明立場：「我知道你幹了什麼大不是，我還十分說情留下， 豈不連我也完了。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人，怎麼說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兩個，想這園 裏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說，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罷。」78迎春一如惜春和黛 玉一般在賈家中危機意識深濃，因此自保才是機要。僕人與之雖有情緣，但卻非親人， 故對司棋請求替她說情一事，迎春雖含淚答應「放心」並請繡桔遞予司棋一個絹包，不 過卻僅是安慰補償心理而已，或說雖真心，但亦客套。因司棋已被攆出榮府，迎春還能 做什麼？迎春之絶情實仍可看出是個有性氣之人，且對自己護色有方。 迎春之婚姻是一樁不被看好的姻緣，在其清白静淡的一生中，因著父命嫁予了孫紹 祖。孫紹祖乃大同府人氏，「祖上係軍官出身，乃當日寧榮府中之門生，算來亦係世交。 如今孫家只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此人名喚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 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十，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題陞。」79按理孫 紹祖相貌堂堂又善射御，與賈家均是饜飫豪門，或可匹敵，故賈赦以世交且人品相當之 故，遂擇為東床快婿。然而賈母則並不十分稱意，賈政亦憎惡孫家，以孫家非詩禮名族 之裔，不過勸諫賈赦無效後，於是一樁不受大多數人看好之婚姻，必陷坎壈之運。另《紅 樓夢》中僅英蓮與薛蟠、賈寶玉與薛寶釵、賈璉與尤二姐及襲人與蔣玉菡之婚嫁過程、 婚後生活情態，被精細描述，其餘作者均一筆帶過。賈家四姊妹中，除了惜春出家外， 探春遠嫁海疆被輕描淡寫，迎春與元春之婚緣，則反成了作者雕縟之重點。迎春婚後由 當初為首聚賭的奶娘說出其遭到不幸及日日煎迫之苦：「孫紹祖甚屬不端，姑娘惟有背 地裏淌眼抹淚的，只要接了來家散誕兩日。」80入畫、司棋均因過被攆，惟迎春之奶娘 被寬恕，之後更追隨迎春陪嫁至孫家以為媵僕，故對迎春之情事瞭如指掌。當迎春回娘 家散誕後，揭發了新婦無法適應新婚生活之苦，迎春如此向王夫人哭訴有關孫紹祖之惡 性及夫妻二人之情爭，說孫紹祖「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 略勸過兩三次，便罵我是『醋汁子老婆擰出來的』。又說老爺曾收著他五千銀子，不該 使了他的。如今他來要了兩三次不得，他便指著我的臉說道：『你別和我充夫人娘子， 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銀子，把你準折買給我的。好不好，打一頓攆在下房裏睡去。當日有 你爺爺在時，希圖上我們的富貴，趕著相與的。論理我和你父親是一輩，如今強壓我的 頭，賣了一輩。又不該作了這門親，倒沒的叫人看著趕勢利似的。』」81王夫人卻只能解 勸：「『…我的兒，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這麼不好！從小兒沒 了娘，幸而過嬸子這邊過了幾年心淨日子，如今偏又是這麼個結果！』」82聘禮聘金乃古 代婚嫁之重要備禮，以其重在誠敬慎心，若將之視為賣身契，則必毀夫妻大義，同時孫 紹祖首次出現欲打人之語言恫嚇，隨之而來者，將是婚姻悲劇。孫紹祖之祖上係軍官出 身，乃當日寧榮府中之門生，按理對賈家更應知恩酬報才是，然而孫紹祖卻仗著財勢荒 淫逼人。迎春所誤嫁之中山狼，似一匹在明‧馬中錫《中山狼傳》中被東郭先生拯救後， 卻欲啖食東郭先生的忘恩負義之狼83。迎春從單身至為人新婦後，陡然落入一個結合經 濟、政治與世交之契約宿命中，除了早已喪失以心制情之自由擇偶權外，更須適應新婦 情境(situation)，然夫妻情緣無端被淫佚行為及一群婢女所取代、侵犯後，貴族千金 所遭受之心境挫折，已然成形，不過其肯主動勸諫夫婿二、三回，卻又有別於在賈家時 之扭揑，故嚴格論之，迎春仍是個有性氣之人。孫紹祖則是個人格特質有極端缺陷者， 諸如道德淪喪、自制力低落及不成熟等，或許淫蕩乃其天賦秉性，或是一種當代富豪之 普遍習染，或亦可能是一種攻擊行為，藉著一再重演之淫婢事件，作為污辱與挑釁迎春 之手段，以達其宣洩意念中不滿賈家「貪圖富貴」之反撲，而迎春卻必須承受當代文 化規範之歧視、社會制度之不平等及女性經濟弱勢，或說是賈家經濟弱勢之實。一個淨 白女子匹配一位淫穢軍官，正邪白黑之間，終究無法調和。雖然雙方家族對此樁婚姻均 有微言，然衡斛較之，實仍符合古代傳統中國重視家世背景及社會地位相仿之門當戶對 論，不過卻非今日米契爾及赫特MitchelandHeit所提出之「同質理論」 (compatibility)：家世背景相當、社會地位及經濟能力之類似，兼具彼此生理的吸引 力、溝通人格特質及對婚姻有高度承諾與期許…等84，以致於一個早先已對此項婚緣不 滿與憤恨者，其婚後之淫蕩行為，不僅是洩憤而已，更在逞其男性威權及宰制女性之慾 望。孫紹祖文過飾非的背後，不但將自己放縱之情慾合理化於道德之中，更將之屈置於 兩性尊卑之傳統價值定位中。迎春在夫家無法縱橫取勢，故只能以哭勸為之，但卻無濟 於事；此種依境而生之「情緒反應」，亦可能是迎春婚後對其夫婿之「愛戀」及「自憐」 的表達方式。 至於迎春回娘家訴苦與小住，則屬人性之遨遊排解，在園裏舊房子紫菱洲一連住了 三日，眾姊妹等更加親熱異常，又在邢夫人處住了兩日，終算可暫時散誕，不過隨之而 來的卻是夫家緊密盯人，派人急欲召回，類此者發生不下二次。在不敢違拗及忍情作辭 中，方見迎春深懼孫紹祖之嚴威及唯命是從之軟弱性格，或說是迎春遵服三從四德所 致。迎春雖有些性氣，不過其懦弱85之性格，從婚前婚後所發生之不悅事件中，仍有顯 著表現，故在夫家僅能欣然承命、沿捱度日。固然回娘家小住，可一償對親人眠思夢想 之願，不過惜春之求助與悲觀心念，顯然更勝之，《紅樓夢》書中如是書寫惜春之心情： 「還記掛著我的屋子，還得在，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還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86賈 家中王夫人雖待迎春似親生一般，且比邢夫人更關心之，然迎春歸去後，王夫人亦僅能 心傷嘆息、並籲迎春認命，不過此種希望卻與絕望一般，對迎春而言，均屬虛妄。孫家 之勢利，在賈家被抄後，規限不准迎春回娘家沾染晦氣中，顯現而出，迎春之無自由， 遠較元妃省親所帶給賈家耗用皇資蓋大觀園作為省親別墅之經濟效益及蒙受皇恩大 典，實有天壤之別。即便之後賈政襲了職，孫家終允迎春探親，然而迎春再次悲訴時， 卻被賈母欲為寶釵慶生之歡樂氛圍所制止。賈家女性威權長者無法為迎春做主，男性威 權長者不曾過問此事，且與孫家間並無任何調解管道，此或因執持新婦須逆來順受及恪 守「三從四德」之論，或亦陷入「禮之用，和為貴」87之迷思中，或因弱難敵強，賈家 果真無能為力，於是迎春正式被鎖固於婚姻火牢之中，而致萬劫不復。孫紹祖不但以淫 亂折磨迎春之心神，更以跋扈的父權心態宰制(patriarchalcontrol)迎春之行為，更 有甚者，從王夫人口中又知其虐待迎春： 譬如迎姑娘倒配得近呢，偏是時常聽見他被女婿打鬧，甚至不給飯吃。就是我們 送了東西去，他也摸不著。近來聽見益發不好了，也不放他回來。兩口子拌起來 就說咱們使了他家的銀錢。可憐這孩子總不得個出頭的日子。前兒我惦記他，打 發人去瞧他，迎丫頭藏在耳房裏不肯出來。老婆子們必要進去，看見我們姑娘這 樣冷天還穿著幾件舊衣裳。他一包眼淚的告訴婆子們說：「回去別說我這麼苦， 這也是命裏所招，也不用送什麼衣服東西來，不但摸不著，反要添一頓打。說是 我告訴的。」老太太想想，這倒是近處眼見的，若不好更難受。倒虧了大太太也 不理會他，大老爺也不出個頭！如今迎姑娘實在比我們三等使喚的丫頭還不如。 88 根據美國華盛頓特區婦女虐待預防方案提供的資料(NationalWomanAbusePrevention Project,Washington,D.C.,1991)，對家庭暴力或家庭虐待的定義如下：「家庭暴力 (Domesticviolence;Familyviolence)，又言婚姻暴力(Maritalviolence)、配偶虐 待(spouseviolence)、太太毆打(wifebattering)、婦女虐待(womanabuse)等等，即 虐待性與暴力性行為發生在已婚或同居者，其有正在進行或曾有過親密性關係。」89並 進一步定義「家庭虐待」：「即是一個人控制另外一個人的行為，包括身體上、精神上或 情緒上、語言上等。在此，身體上虐待(physicalabuse)可以從輕微的打巴掌到謀殺； 情緒上虐待(emotionalabuse)，則指情緒性的侮辱，如指責其配偶是一個醜陋的母親， 以孩子作為威脅，或有吃醋、嫉妒的反應等。」90據《紅樓夢》書中所載分析，迎春確 實遭受到「家庭虐待」中之行為被控制、精神虐待、語言虐待及身體上虐待等情事。由 於書中未詳細描述迎春被毆後之情形或傷勢，故僅可推斷：既可能是屬於「一般性的暴 力」(normalviolence)：「包括尋常可見的掌摑(打耳光)、推、擠和拍打。」91或者甚 至是「虐待性暴力」(Abusiveviolence)：「具有高度被打傷之可能性的活動，包括： 用拳頭攻擊、踢、咬、使人窒息、毆打、開槍射擊、刺殺或者是意圖開槍或刺殺等行動。」 92迎春從出嫁至死亡間必須面對一個共居、共財、共爨之孫紹祖時，以主動勸慰作為宣 洩不滿之情緒，算是一種溫和的理爭，與其婚前在賈家時之行事極度低調略有不同。之 後但見迎春軟弱的沿捱、妥協，卻不見其以機智研擬對策，甚至在應答賈母的關懷中， 更一語成讖地預告著自己之死訊：「老太太始終疼我，如今也疼不來了。可憐我只是沒 有再來的時候了。」93因此嚴格論之，迎春之有性氣，不過是小性氣而已。之後迎春果 真病死，無緣再次返回賈家小敘。夫妻共營百年身、同續百年情之憧憬，對迎春而言， 僅是夢幻與空盼。 有關迎春之疾病問題，全書中僅提及二次：一次在14回中，作者以全視角敘述：「又 有迎春染病，每日請醫服藥，看醫生啟帖、症源、藥案等事，亦難盡述。」94在賈家未 出嫁時，作者未云迎春究染何病？筆者亦不敢妄揣，之後迎春再出現時，已是個康健之 人，並接受黛玉從父喪之葬歸來後，所分送之紙筆。可見迎春僅是小病，無礙。迎春第 二次生病，則遠在婚後，且事發突然，由門外一個探頭的婆子來報死訊。婆子道：「『姑 娘不好了。前兒鬧了一場，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們又不請大夫，今日更利 害了。』彩雲道：『老太太病著呢，別大驚小怪的。』王夫人在內已聽見了，恐老太太 聽見不受用，忙叫彩雲帶他外頭說去。豈知賈母病中心靜，偏偏聽見，便道：『迎丫頭 要死了麼﹖』王夫人便道：『沒有。婆子們不知輕重，說是這兩日有些病，恐不能就好， 到這裏問大夫。』賈母道：『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請了去。』」95畢竟祖孫同系，賈母病 中心靜或能觀聽俗事，或亦因其與迎春心電感應而能預料不祥。迎春因婚姻生活困頓必 致貌悴神傷，加之書中所云老婆子看見迎春：「這樣冷天還穿著幾件舊衣裳」96，因此 迎春可能因突發之悲傷情緒導致心情低落，及有內科疾病未能妥善處理，而被痰哽住、 病情惡化，最終或因急性肺炎而卒。因肺炎之痰量最多，可以是細菌性感染或病毒性感 染。細菌性感染之肺炎在古代中醫相關之病名為「肺癰」，在《諸病源候論‧肺癰候》 中有：「肺癰者，由風寒傷於肺，其氣結聚而成也。」97病毒性感染之肺炎，在古代中醫 相關之病名則有「肺炎喘嗽」98。今日西醫內科中肺炎之主要徵狀為：「咳嗽、發熱、咳 痰、胸痛和氣促。…典型的化膿性細菌性肺炎，如肺炎雙球菌肺炎，多在病毒上呼吸道 感染後，突起寒顫，持續性發熱、咳嗽、咳黏液濃性痰，胸痛或胸膜痛。」99且肺炎是 「實質的炎徵，可遠及氣道遠端、呼吸性細支氣管和肺泡單位。」100由於一般病毒會造 成黏膜破損、抵抗力降低，而較易併發細菌性感染，病程迅速，故迎春因細菌性肺炎感 染，遠較病毒性肺炎感染而亡之機率更大。因此當外頭的人再傳話來時，已是：「二姑 奶奶死了。」101惡訊有如風雷迅至，對賈家而言，顯得極為突兀。迎春當時在孫家既鬧 又哭，與在賈家時之不管事、仙風道骨之模樣大異其趣，似有婚後性氣大發之態，可見 其確實是個有性氣之人，但卻是個性氣小者。淫乃萬惡之首，不僅因其擾亂社群和諧， 更易殲毀夫妻情緣。可惜「多情自古空餘恨」，故作者云：「可憐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結 褵年餘，不料被孫家揉搓以致身亡。」102事實上迎春之死，夫家虐待是導因，而嚴重之 內科疾病及孫紹祖未善盡夫責為妻延醫，致其身亡，才是主因。脂評在22回迎春燈謎 之下有：「迎春一生遭際，惜不得其夫何。」103此正伏筆著109回「還孽債迎女返真元」 之宿命。 迎春雖具委順從時之性格及溫婉氣質，但卻又有些性氣，婚前婚後之性格行 為顯有異同。賈母與眾人所不解者：「二姑娘這樣一個人，為什麼命裏遭著這樣的人， 一輩子不能出頭。」104迎春無法渡過否終復泰之人生情境，或許正是「好人歹命」的一 個範本。 三、元妃之運命與痰氣壅塞 康熙以後，清朝之典制大備，故皇室搜求秀女、選妃入宮多由皇親中之千金及三品 以上官員之閨女中挑選而出，因此賈赦襲其父代善之爵、賈政被賜為主事及領有公糧之 皇商薛家，恐均備有三品以上之階。賈元春既為皇帝所欽選，除了美貌外，必有才德。 元妃乃賈政嫡出之女且為宮中之高貴妃子，與寶釵二人均先後有幸受詔待選，可能均從 選「秀女」105起始，然而儘管《紅樓夢》書中人物一再讚嘆寶釵之姿容德惠，但寶釵卻 仍是個落選者，連秀女均未及之，因此可見元春必有絕色之姿。作者以石榴花明喻元妃， 必有專章雕藻，然其一生雖風光卻早夭，塑像為何？實值分理。 作者首從第5回詩詞畫冊中之靈讖開場，借「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怎及初春景」 鋪陳元春，應非只是歐麗娟〈《紅樓夢》中的「石榴花」---賈元春新論〉中所云：「諭 示元妃入宮，耀眼非凡之至尊地位」106而已。《博物志》上記載，漢代張騫出使西域後「得 涂林安石國榴種以歸」107，即將原產於地中海沿岸波斯等地的石榴帶回中原種植，而今 中國大陸棗莊嶧城之石榴園更處處可見紅英耀日，場景美不勝收。因而此詩更可能是明 諭賈元春之容貌豔照動人及未來之運途，故脂評云：「顯極」108。而16回則是應讖之所 指，另展元妃之才徳。第16回中述及賈政生辰齊集慶賀之際，忽有太監宣賈政進宮， 並由賴大轉述夏太監之言說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之事。清‧康熙時便有 選秀女之規制，因此元妃當由秀女晉升。在儒家孝親三步論中，元春乃賈家子孫中實踐 立身、揚名、顯親最為榮耀者，此正是作者展演閨閣風光以與出家之賈寶玉及中試第一 百三十七名之賈蘭作一高下對比。石榴花又名「端陽花」109，乃五月季節花中最耀眼者， 故韓愈稱之為「五月榴花照眼明」110，正可明喻元春除了豔照動人、貌凌三春外，更是 權重宮妃，因此元妃此時為二十歲且為五月天，應是可信111。《本草綱目‧安石榴》記載 石榴可染黑髮，即所謂「捻鬚令黑」及「榴花鐵丹」之黑髮內服方112也；又仲夏有榴花 紅勝火等之俗稱；同時古人亦用「天中五瑞」：菖蒲、艾草、石榴花、蒜頭和山丹來去 除各種毒害113，故石榴不但具醫藥功能、觀景實用，亦具民俗療效。中醫所謂具「拔白 染黑」功效之石榴花，正象徵著元妃在末代賈家曾有振衰起弊之機，不過僅在其備受隆 寵時曇花一現罷了。 另有關賢德妃之官名確實有疑問。在清朝之后妃制度中，皇帝的正嫡曰皇后，居中 宮，以下有「皇貴妃一，貴妃二，紀四，嬪六，貴人、常在、答應無定額，分居東西十 二宮。」114因此，元春被封為「賢德妃」，一如秦可卿死封龍禁尉之官名一樣，均是虛構。 有關中國女官制發軔於周，形成於秦朝，自漢、唐、宋、元、明、清以降，歷代多有增 損，但大體仍不離周制。秦孝公(西元前4世紀)以後對於立后和立太子已制度化；秦始 皇統一中國後，定出了皇帝的正妻為皇后、母親為皇太后的制度，但秦始皇始終沒立皇 后。《隋書》卷36，列傳第一，后妃制度記載「煬帝時，后妃嬪御，無釐婦職，唯端容 麗飾，陪從醼遊而已。帝又參詳典故，自製嘉名，著之於令。貴妃、淑妃、德妃，是為 三夫人，品正第一。」115又《唐書》卷76，列傳第一「后妃上」云：「唐制：皇后而下， 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是四夫人。」116因此，此種虛構殆源於隋煬帝以來「三夫 人」中之「德妃」，一品夫人之官銜，或可能是結合唐制中之賢妃與德妃而創出元春為 「賢德妃」之官名。另若果有如索隱派所言情節中人，具影射作用，則《紅樓夢》作者 之虛構官名，適足以避開當代之書檢制度，以防政治迫害。接著作者借官銜述說元春之 榮耀後，假省親盛會拉進其與家人之長距，又從元妃之習性、喜好及多情，將其定位為 重恩義、慕懿德之人。離久親疏，人之常情，然作者藉由76回黛玉與湘雲對話得知， 元春省親前曾授權由賈家題字，由賈政裁決之117，以拉進彼此距離，但元妃或為一時興 起，題大觀園正殿匾為「顧恩思義」、於更衣處匾額題字「體仁沐德」，而此些詞句均足 以象徵其才德。「省親盛會」與「猜謎作詩」，乃作者重點素描元妃之心性與才情的專篇。 其中「省親盛會」，乃借皇上體貼萬人之心，恩准賈妃盡孝慶元宵之事以展現當代政治 人物之懷柔面，更具倫理教孝之功，以符皇天后妃之德徵，且被部分學者視為是母神崇 丹，稱為「天中五端」。在〈端午節〉一文中又有：[山東省]…。臨清縣端午，七歲以下的男孩帶符（麥 稓做的項鏈），女孩帶石榴花，還要穿上母親親手做的黃鞋，鞋面上用毛筆畫上五種毒蟲。見網站： regatta.ilc.edu.tw/Regatta1999/ilan/festival/b234.htm-38k–2005/4/17 拜之重要代表人物118，因此賈家覓得榮寧府三里半大之地建省親別院，由一個老明公號 山子野者籌畫建造。當元妃回鄉省親進賈家後於轎內觀景，見大觀園玻璃世界、珠寶乾 坤等之裝飾構築，因奢華過費而頗有微言，回鑾前仍不忘叮嚀節約，故知其應是個不尚 虛飾且棄絶華绮之人。初次省親，元妃終解思親與鄉愁，不但情不自禁地滿目垂淚，與 家人嗚咽對泣，亦親搦湘管，擇最喜處賜名，如「有鳳來儀」賜名曰「瀟湘館」；「紅香 綠玉」改作「怡紅快綠」，即名曰「怡紅院」；又賜名「蘅蕪苑」、「大觀樓」、「綴錦閣」、 「蓼風軒」、「藕香榭」、「荻蘆夜雪」…等，並提一絶以展其詩才。同時元妃亦親閱題詠， 評選優良。期間太監點了「豪宴」、「乞巧」、「仙緣」、「離魂」等四齣戲，元妃又令齡官 作了「相約」及「相罵」二齣戲，此時其已浸沃於先後之題名構思、詩詞揮毫、琴音歌 諧、天魔妙舞之賞鑑及與家人共享天倫之喜悅中。值得一提者，元妃當天贈金贈銀、賜 禮送書等散財給娘家及戲子，如致贈「賈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 楠念珠一串，…。邢夫人、王夫人二分，只減了如意、拐、珠四樣。賈敬、賈赦、賈政 等，每分御製新書二部，寶墨二匣，金、銀爵各二只，表禮按前。…外有清錢五百串， 是賜廚役、優伶、百戲、雜行人丁的。」119元妃之仁德或稱小惠，家中無論大小、貴賤、 主僕皆可均霑。元妃回宮後，因龍顏大悅亦再次贈予，甚至連之後賈母八旬之慶又贈送 「金壽星一尊、沉香拐一隻，伽南珠一串，福壽香一盒，金錠一對，銀錠四對，彩緞十 二匹，玉杯四隻」120。以上元妃種種贈予之舉，或因孝心回饋，或為彌補天倫，不過均 極體貼人心，又外間卻有諸多傳說，其中周瑞家聽到一件與元妃有關之謠言，適足以烘 托元妃孝順謙敬之形象：「姑娘做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東西分的了一半子給娘家。前 兒貴妃娘娘省親回來，我們還親見他帶了幾車金銀回來，所以家裏收拾擺設的水晶宮似 的。那日在廟裏還願，花了幾萬銀子，只算得牛身上拔了一根毛罷咧。」121作者以街談 巷語方式呈現人性好偷窺與揣測之心理。傳言中「親見他帶了幾車金銀回來」，實仍有 「部分寫實」，亦隱喻著元妃之溫馨盡孝，不過元妃從豪門貴族躍為王妃，入宮後角色 漸趨神秘，而偷窺者之遠距觀想，卻又雜揉著幻夢與誇大，足以勾龍成龍，畫虎成虎， 但總歸閒聊。另作者於元妃實筆出場時，便特寫其與寶玉有如母子之特殊親情，且是個 不違皇家懿範、喜作詩詞燈謎之雅人。或許賞好生於情，剛柔本於性？元妃回宮後，又 命人送出一個燈謎讓娘家親人猜，而其於親幸大觀園回宮後，便命探春抄錄那日所有題 詠並親自編次。熱衷補撰《大觀園記》及《省親頌》，亦突顯出元妃是個人在宮中，心 在賈家之人，故甲戌本16回四首總評云：「借省親寫南巡，出脫胸中多少憶惜(昔)感今」 122。元妃甚至擔恐大觀園被封鎖後，寥落蕭索，而令寶玉及幾個能詩會賦的姊妹進住之， 雖具物盡其用之義，其實更是元妃之多情、疼惜家人及不願暴殄天物之心態表現。 有關元妃之婚姻問題，作者云皇帝體貼萬人之心，恩准賈妃省親盡孝，又云：「聖 眷隆重」123，故可知其備受恩寵。又賈妃能贈金送銀，乃展現其宮廷勢力與婚姻暇滿， 因此對於以齡官隱寓元妃，推論「齡官一定在“伏元妃之死＂的乞巧中飾演了象徵元 春的楊玉環」之失寵說124，因有違文本，故無須辯駁。脂評僅云：「“長生殿＂中伏元 妃之死」125而後丁淦〈元妃之死---“紅樓探佚＂之一〉於1989年提出元妃經歷了失寵 ---監禁---薨逝三個階段126，此乃為臆測，與高鶚《紅樓夢》的續補本不同，因書中云 元妃死於四十三歲，殆因其從《長生殿》之情節擴義衍申論斷所致。元妃雖茂德懿才卻 紅顏薄命，或以為元妃可能死於兵禍127，或因憂憤急難、灰心絕望而死128，或死於膿胸 症，近似中醫所謂肺癰129，或有中風而亡之說130，筆者將嘗試研究之。第二種理論雖亦 有違文本，但所違之文本卻是在後四十回中，由於前八十回即有紀年紊亂之事，故後四 十回之紀年顛錯更是在所難免。欲釐清紀年並不易，本論文亦不擬申論之，僅姑列其說。 值得注意的是第三種理論中有關元妃病死之因的探討。《紅樓夢》書中有三次關於元妃 之醫病敘述：其一是元妃入宮後第一次生病，賈母、賈赦夫婦、賈政夫婦、鳳姐等更奉 旨親丁 四人進宮探視元妃病情，彼此間之互動雖短暫卻仍表露出濃厚之親情關懷無疑： 元妃便向賈母道：「近日身上可好﹖」賈母扶著小丫頭，顫顫巍巍站起來，答應 道：「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問了好，邢王二夫人站 著回了話。元妃又問鳳姐家中過的日子若何，鳳姐站起來回奏道：「尚可支持。」 元妃道：「這幾年來難為你操心。」鳳姐正要站起來回奏，只見一個宮女傳進許 多職名，請娘娘龍目。元妃看時，就是賈赦賈政等若干人。那元妃看了職名，眼 圈兒一紅，止不住流下淚來。宮女兒遞過絹子，元妃一面拭淚，一面傳諭道：「今 日稍安，令他們外面暫歇。」賈母等站起來，又謝了恩。元妃含淚道：「父女弟 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親近。」賈母等都忍著淚道：「娘娘不用悲傷，家中 已托著娘娘的福多了。」元妃又問：「寶玉近來若何﹖」賈母道：「近來頗肯念書。 因他父親逼得嚴緊，如今文字也都做上來了。」元妃道：「這樣才好。」遂命外 宮賜宴，…131 宮中宣進之機會不多，或以急事，或因病急召。按理應是賈家人問訊元妃玉體，但作者 雕鐫之重點，卻全落在元妃關心賈家，如詢問賈母之安康、借寬慰鳳姐以關心賈家經濟， 及對情同母子之弟寶玉曲為護懷，不但未訴及自己病情，且談話中並無病態，反是一派 關心。雙方短言對話與潛心諦聽在宮中雖似官方文章，但仍可見元妃對原生家庭(family ofOrigin)132的情深義重。元妃疾癒後，有幾個老公來賈家，帶著東西銀兩宣貴妃娘娘 之命，因家中省問勤勞俱有賞賜，此仍是元妃之表徳見情。其二在86回，作者藉薛蝌 路間聽得賈妃薨逝之誤傳，伏賈妃之死。在《紅樓夢》書中尚有第13回秦氏託夢王熙 鳳，第69回尤三姐託夢尤二姐，77回晴雯臨終前託夢寶玉及第98回黛玉淚盡夭亡後託 夢寶玉自己欲回南邊去之心願等共五回託夢類型之情節，均可以超心理學解之，不過賈 母此夢所感應到之元妃卻與事實不符，然而夢中元妃之言卻烙下日後預言。另亦可從薛 姨媽口中得知賈母此夢之原委：「只聞那府裡頭幾天老太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看見元 妃娘娘。眾人都不放心，直至打聽起來，又沒有什麼事。到了大前兒晚上，老太太親口 說是『怎麼元妃獨自一個人到我這裏﹖』眾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話，總不信。老太太又說： 『你們不信，元妃還與我說是榮華易盡，須要退步抽身。』眾人都說：『誰不想到﹖這 是有年紀的人思前想後的心事。』所以也不當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裏頭吵嚷出來說 娘娘病重，宣各誥命進去請安。他們就驚疑的了不得，趕著進去。他們還沒有出來，我 們家裏已聽見周貴妃薨逝了。你想外頭的訛言，家裏的疑心，恰碰在一處，可奇不奇！」 133元妃一而再地重複出現對賈家直言峻切、盡忠孝及播仁惠之形象，從之前省親時之簡 樸告誡，至賈母夢中似秦氏臨終前託夢鳳姐持家續業之未雨綢繆的幻象，均極清晰。雖 當時真正薨逝者乃周貴妃，不過卻因此種誤傳，雜揉了賈母病中之擔憂及「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之心緒，而形成了元妃臨終前對賈母之「託夢」幻象---一種超心理學所謂 的借心電感應所產生之夢，亦是佛洛伊德夢學理論中之「潛意識的運作」，既具夢之虛 幻特質，又借擬想而成之夢。事實上賈母夢中元妃之言原是要符應第5回之讖語預言： 「故向爹娘夢裏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134然而由於元妃 相告之對象舛誤---應是父母親而非祖母，且元妃實際並未死亡，因而或許此乃肇因於 後四十回之續補者，未能針對第5回之預言，設構首尾相應之情節。另寶釵提及前幾年 正月外省薦了一個算命的說元妃為飛天祿馬格，貴受椒房之寵，並云：「這位姑娘若是 時辰準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可惜榮華不久，只怕遇著寅年卯月，這就是比而又比， 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瓏剔透，本質就不堅了。他們把這些話都忘記了，只管 瞎忙。我才想起來告訴我們大奶奶，今年那裏是寅年卯月呢。…」135寶釵口中的象術之 學不但具神秘性，更具預言效果，因元妃之氣數早已浮現其中。其三是在95回述及元 春之病卒。誤傳事件後，賈家再被宣進時，元妃已是個忽因痰塞而不能醫治之人。作者 更敘述元妃之病因、病徵及薨逝過程：「元春自選了鳳藻宮後，聖眷隆重，身體發福， 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居勞乏，時發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宮，偶沾寒氣，勾起舊病。不 料此回甚屬利害，竟至痰氣壅塞，四肢厥冷。一面奏明，即召太醫調治。豈知湯藥不進， 連用通關之劑，並不見效。內官憂慮，奏請預辦後事。所以傳旨命賈氏椒房進見。賈母 王夫人遵旨進宮，見元妃痰塞口涎，不能言語，見了賈母，只有悲泣之狀，卻少眼淚。 賈母進前請安，奏些寬慰的話。少時賈政等職名遞進，宮嬪傳奏，元妃目不能顧，漸漸 臉色改變。…稍刻，小太監傳諭出來說：『賈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 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歲。」136從元春之病徵觀之 與迎春極為雷同，不過元妃有病史而迎春則無。從元妃之前「時發痰疾」論之，恐已有 「支氣管性炎症」或「慢性支氣管炎症」137之病史，臨床上應有出現咳嗽、咳痰和氣急 等症狀之病徵。古代中醫相關之病名為「傷寒咳嗽症」，在《症因脈治》中有：「傷寒咳 嗽之因，時令寒邪，外襲皮毛，內入於肺，不得外伸，鬱而發熱，則肺內生痰，惡寒無 汗，頭痛喘咳，而為傷寒咳嗽症矣。」138因此元妃肺部之防衛機轉實已漸減弱，故一受 風寒便引發宿疾而變成嚴重之痰氣壅塞，四肢厥冷而致薨逝。在今日內科疾病之診斷 中，一般醫師會先做胸部x光檢查及痰液檢驗，由於元妃之痰多且病情迅速惡化，故有 可能是因「支氣管性氣喘」急性發作139，或「肺癰」（西醫稱之為「支氣管擴張症」）140所 致。有關喘症，《靈樞‧五閱五使篇》中云：「肺病者，喘息鼻張。」141又《諸病源候論》 亦云：「邪成於肺，則肺脹，脹則肺氣不利，肺氣不利則氣道澀，故氣上喘逆，喘息不 通。」142另有關「肺癰」在《諸病源候論‧肺癰候》中亦有：「肺癰者，由風寒傷於肺， 其氣結聚而成也。」143現代醫學以為「氣喘是氣道的毛病，其特徵是氣管支氣管對多種 刺激反應性增加。」144從表徵上看，「支氣管擴張症」之痰較黏稠且量多，相對的「支氣 管性氣喘」之痰較少，由於元妃生前並無氣喘舊疾，病重時不僅「痰氣壅塞」，甚至於 「痰塞口涎，不能言語」，故元妃因「支氣管性氣喘」急性發作之可能性低，反而較可 能是因「支氣管擴張」合併其他併發症造成呼吸困難、衰竭而卒145。事實上在元妃發作 厲害時，臨床病徵必然會併發呼吸急促或困難，而小說中作者此處可能與處理迎春臨終 前之病徵一般，僅做重點敘述，而略去其他枝節。另元妃之前的痰症亦可能是慢性肺癆， 然而由於元妃體態豐腴，在內科肺癆症典型病徵中應會有發燒與消瘦等情形，但元妃均 無，故元妃得到肺癆的可能性亦較低。 至於元妃之死亡時間，或以為元妃之死，「肯定在賈府抄沒事敗之前」，此應無誤。 由於第五回中元春之詩詞讖語為「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146「虎兕」在 甲戌、蒙府、戚序及舒序本原作「虎兔」，故應以虎兔為確，以便前後一致伏脈於元妃 之薨日「寅年卯月」(即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然而元春之封妃及死亡歲數一直備 受質疑，有以為元妃二十三歲封妃及死亡時之年歲應是三十一歲147，其實至今仍是無解。 由於紅樓人物之紀年多半紛雜難辨，故筆者秉持能辨則辨之原則，不易辨析者，本論文 將不研討論述。 元妃高貴雍容、孝順謙敬及多情慷慨之形象，在省親盛會、猜謎作詩及賈母之壽慶 中，可算是《紅樓夢》書中彩麗競繁之敘述。元妃性格溫淳敦厚、理性自治，雖養尊處 優，卻仍能執持儉樸，婚姻暇滿。不過作者從元妃入宮後之生態論起，卻令其於聖眷中 鬆懈，在安逸中薨逝，不但符應寶釵口中算命先生之預言，亦符合第5回中有關元妃之 壽命告示。或許人無雙美，必有一缺。 原载：龍華科技大學學報第十九期 原载：龍華科技大學學報第十九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