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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能超越吗(外三则)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舒芜 参加讨论

    《红楼梦》能超越吗?有人说能,有人说不能。我觉得这根本是个伪问题,无法讨论。
    文学史上,凡是代表最高水平的大作家大作品,都是永恒的,都是无法超越的。《诗经》之后有《楚辞》,《楚辞》并没有超越《诗经》。屈原之后有李、杜,李、杜并没有超越屈原。普希金没有超越拜伦。罗曼·罗兰没有超越巴尔扎克。同是托尔斯泰一人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复活》三者,哪个也没有超越哪个。
    鲁迅开创了中国新文学史,他也没有超越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我们可以期望中国新文学史上出现新的“鲁迅级”的大家,但不认为会出超越鲁迅的大家。
    不仅文学史,音乐史上施特劳斯没有超越莫扎特,美术史上毕加索没有超越弥盖朗琪罗。
    不仅文学艺术史,哲学史上黑格尔没有超越康德,科学史上爱因斯坦没有超越牛顿。
    所以,《红楼梦》能否超越,根本是个伪问题,无法讨论。
    各人应该走自己的路,各人自己开辟的路之间根本没有可比量。如果认定一个目标,一心想超越他,实际上只能在他走出来的路上模仿他,最成功的也只能是个赝鼎。
    “女儿声口”为什么不好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我以为是有见解的词论,颇值一读。他持“沉郁顿挫”和“温厚”的标准,“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衡论历代词家。他不像某些正统派论者那样鄙薄温飞卿,而是极度推崇,认为“飞卿词全祖离骚,所以独绝千古。菩萨蛮、更漏子诸阕,已臻绝诣,后来无能为继。”我很欣赏这些见解。
    但是,词话卷三有“叶元礼词直是女儿声口”一条云:
    叶元礼词,直是女儿声口。如“生小画眉分细茧,近来绾髻学灵蛇。妆成不耐合欢花。”又,“蝶粉蜂黄拚付与,浅颦深笑总难知。教人何处忏情痴。”又,“罗裙消息落花知。”又,“清波一样泪痕深。”又,“此生有分是相思”等句。纤小柔媚,皆无一毫丈夫气,宜其夭亡也。
    这很奇怪,既用女性身份说话,“直是女儿声口”岂不正好么?如果真正女儿作出“纤小柔媚”的词,是不是也要夭亡呢?
    他的意思显然是,要么描写男性“所欣赏”的女性,要么描写男性“所扮演”的女性,才不犯“纤小柔媚”之忌,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男性中心思想在这里清楚透露出来了。
    女发的梳理
    古中国女性长发,自然要梳髻,自然要求光抹服帖,但又不能刻板一律,就得在髻式上做文章。民初大城市还有专业梳头女工,每天按时跑人家给小姐夫人梳头,她们会梳各种髻式,随时与主人商量办理。有些小姐夫人则不需要请发型师,自己能变化设计各种髻式。古美人中以此著名的有甄后。
    甄氏本是袁绍第二个儿媳,曹操灭袁氏,她成了战利品,归于曹丕。《三国演义》有“曹丕乘乱纳甄氏”一回。孔融向曹操说古典:“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问出于何书。孔融说:“以今例古,想当然耳。”原来是讽刺。曹丕做了皇帝第二年,就将甄氏“赐死”,是因为曹丕另有新宠,甄氏不过“有怨言”就送了性命,她死得很惨,据说俯卧重压,口里塞满糠土。但曹丕后来没有再立后,所以甄氏仍然称为甄后。
    传说曹植的《洛神赋》本来题为《感甄赋》,写对这位美丽的嫂子的爱慕,以洛神托喻。赋中最精彩的句云: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真把这位美人的绝世丰神、尤其是动态的美写活了。
    赋中“云髻峨峨”句写到美人发髻。甄后自己梳理的髻式在魏宫中非常有名,宫女们羡慕模仿,总赶不上,于是作出神话式解释,说有一条灵蛇天天来做出各种蟠曲姿势,给美人以启发。《采兰杂志》云:“甄后既入魏宫,宫庭有一绿蛇,口中恒吐赤珠,若梧子大,不伤人,人欲害之。则不见矣。每日后梳妆,则盘结一髻形于后前,后异之,因效而为髻,巧夺天工,故后髻每日不同,号为灵蛇髻,宫人拟之,十不得一二也”。美人的悲剧一生,留下这个佳话。
    沈夫人的悲喜
    “四姐妹中的三妹兆和,因为嫁给了著名小说家沈从文,在四姐妹中最出名。”这是《张家四姐妹》一书中的话。话没有错,事实就是如此。
    可是我想,如果我说:“某家四兄弟中,三弟某某因为娶了著名女小说家某某,在四兄弟中最出名。”人家会怀疑我是不是在讽刺,也不大懂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妻子可能因为嫁个名丈夫而出名,丈夫很少因为娶个名妻子而出名。偶尔也有,但一个男子如果自己不够出名资格,因为有个“名妻子”而得名,别人心目中总难看得起。
    可是说张兆和女士因为与沈从文先生结婚而著名,大家听来都顺耳,不会有异样感觉。细想这里面颇有文章。
    人类社会至今还是男权中心,婚嫁不是平等关系,女子是“嫁给”,男子是“娶来”,一给一来,主从显然。妻子一身“给”了丈夫,她自己不再有独立身份,她的任务只需要相夫教子,不需要自己的事业成就。因此她不会有独自的声名,只分享丈夫的声名。大家都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现代情况略有不同。1949年后,大作家沈从文离开文艺界,家庭妇女张兆和成了《人民文学》杂志编辑,除了特殊原因不必细谈而外,骨子里还是一样。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之后,并没有因为当编辑出了名的张兆和,仍然回到“因为嫁给了著名小说家沈从文,在四姐妹中最出名”的身份。
    沈从文先生的恢复声誉,大家觉得可喜;沈夫人的分享光荣,可喜之中是不是又有可悲者在呢?
    本文作者舒芜先生因病于8月18日深夜去世。舒芜先生是学问家,是思想者,也是我们“笔会”的老作者,其深邃的学术见解与雅淡的文笔得到了许多读者的喜爱。近年他一直为病痛所折磨,但仍坚持研读和写作。这里刊发他晚年草就的一组短文,可看出他一贯的思考;借此,也表达我们深切的怀念。  ——编者
    原载:《文汇报》2009-08-22
    
    原载:《文汇报》2009-08-22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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