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是曹雪芹于悼红轩中对《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写于第一回的一首五言绝句。这也是曹雪芹对自己满含辛酸泪水的作品不被后人理解反而遭到曲解的担心。雪芹真是神算,《红楼梦》至今似乎还没有遇到完全解味之人,而大肆曲解者倒是一直不断,自号“解味道人” 的周汝昌先生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自以为得其真味,他的真味究竟是些什么呢?他用史湘云嫁宝玉把《红楼梦》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颠覆了,他把一百零八钗强加给曹雪芹和《红楼梦》,他把作品丰富多变有机的艺术结构变成12×9=108这样一个不存在的简单数学等式,更为恶劣的是他把长胡子的脂砚斋、畸笏叟打扮成女子先嫁给宝玉再进一步嫁给雪芹做妻子![1] 曹雪芹与脂砚斋、畸笏叟有知,得知周汝昌如此解味,定当哭于地下六十余年矣! 大洋彼岸的刘再复先生给今年即将再版的梁归智的《红学泰斗周汝昌传》作序,题目直言“周汝昌是中国文学第一天才的旷世知音”,这更让伟大作家曹雪芹痛心于九泉! 刘先生序文之所以称周汝昌是曹雪芹的旷世知音,主要理由有三:一,认为“首先如此肯定曹雪芹的无比崇高地位的是周汝昌先生”,其理由是周汝昌一九五三年出版的《红楼梦新证》的“引论”就如此判断:“曹雪芹是中国第一流现 实主义的小说家之一,《红楼梦》是世界伟大文学作品行列的一部非凡作品。正 如意大利人民一提到但丁,英国人民一提到莎士比亚,苏联人民一提到托尔斯泰 而感到骄傲一样。我们中国人民也就以同样的骄傲感而念诵曹雪芹的名字。”二是周汝昌“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不喜欢《三国演义》而热爱《红楼梦》,并从青年时代开始就把全部生命、全部才华贡献给《红楼梦》研究。六十年钩沉探佚,六十年呕心沥血,六十年追求《红楼梦》真理,真是可歌可泣,可敬可佩。”三是高度概括周汝昌对于《红楼梦》及其作者的“考证”和“悟证”,刘先生评价周汝昌是“总成考证,超越考证” ;“考证高峰,悟证先河”。 刘先生的三大理由能成立么?某人对某人评价高就能引以为知音?某某对某某“最早”得出了崇高评价就可以视为知音?一生投入红学研究就一定能成为曹雪芹的知音?周汝昌属于科学的考证派吗?不论考证、悟证出怎样的内容都可成为曹公知音?恐怕未必。
“首先如此肯定曹雪芹的无比崇高地位”就能成为曹雪芹的旷世知音吗?
如果说能“首先如此肯定曹雪芹的无比崇高地位”就可以视为曹雪芹知音的话,那么,这个“知音”得来就太容易了,况且周汝昌还并非第一个给雪芹高评价的人呢。 清末,学贯中西的大学问家王国维在其《〈红楼梦〉评论》一文中,不仅高度评价了《红楼梦》,还给后人指出了研究《红楼梦》的正确方法。王国维说:
夫欧洲近世之文学中,所以推格代之《法斯德》(即歌德的《浮士德》)为第一者,以其描写博士法斯德之苦痛,及其解脱之途径,最为精切故也。若《红楼梦》之写宝玉,又岂有以异于彼乎?……且法斯德之苦痛,天才之苦痛;宝玉之苦痛,人人所有之苦痛也。其存于人之根柢者为独深,而其希救济也为尤切,作者一一拾掇而发挥之。我辈之读此书者,宜如何表满足感谢之意哉!而吾人于作者之姓名,尚未有确实之知识,岂徒吾侪寡学之羞,亦足以见二百余年来,吾人之祖先对此宇宙之大著述如何冷淡遇之也。谁使此大著述之作者不敢自署其名?此可知此书之精神大背于吾国人之性质,及吾人之沉溺于生活之欲而乏美术之知识有如此也。然则余之为此论,亦自知有罪也矣。[2]
虽然,当时王国维还不能确定《红楼梦》的作者是谁,但是王国维把《红楼梦》确认为是可以与歌德的《浮士德》相媲美的伟大作品,而且宝玉比浮士德更具典型性,并称《红楼梦》为“宇宙之大著述”,进而由作者不敢自署其名,评价此书之精神是超越了当时社会的,从而给予《红楼梦》以极高的评价。王国维对《红楼梦》的评价以及对尚不知名的作者的理解,可谓深矣。在《〈红楼梦〉评论》一文中王国维还指出: 自我朝考证之学盛行,而读小说者,亦以考证之眼读之。于是评《红楼梦》者,纷然索此书之主人公之为谁,此又甚不可解者也。夫美术之所写者,非个人之性质,而人类全体之性质也。[3]
王国维是我国近现代享有国际盛誉的著名学者,是文学、美学、史学、哲学、古文字、考古学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学术巨子。在红学史上,是他首先运用西方哲学和西方文论对《红楼梦》进行系统的研究,他不把《红楼梦》看成是人们茶余饭后可供消遣的谈资,也不把《红楼梦》看作是某种历史的附庸或某些人物事迹的实录,而是站在一定的理论高度上,把《红楼梦》作为一部独立而完整的文学创作进行研究。王国维并不绝对的反对考证,他认为“则其作者之姓名与其著书之年月,固当为唯一考证之题目”,[4]王国维明确告诉我们对作者、成书年月必须是要考证的,并认为这是研究《红楼梦》唯一需要考证的方面。当然,对于版本的研究也是需要考证之法的,至于文学创作本身的研究则不宜于用考证之法,否则将违背文学的创作规律,因为文学形象所表现的“非个人之性质,而人类全体之性质”。可以说王国维的研究思路及方法在当时具有极大的开创性,把文学当做文学进行研究无疑是正确的。所以若以此论知音,王国维可以说是《红楼梦》作者的知音吗? 非也,还不能过早下结论,不能因为王国维高度评价了作者及其《红楼梦》,不能因为王国维在研究《红楼梦》方面的开创性就认为他是作者的知音,因为《红楼梦》是曹雪芹呕心沥血之作,是复杂背景下产生的一部博大精深的文学巨著,研究透《红楼梦》谈何容易!但起码王国维深刻理解了作者呕心泣血塑造的作品主人公宝玉的深沉痛苦以及作者不能自署其名的苦衷,深刻领悟了作者杂取“人类全体之性质”而塑造典型人物以反映社会现实的创作方法,可以说王国维比周汝昌更接近于曹雪芹“知音”的称号。而周汝昌不仅研究作者、成书年月用考证法,而且研究《红楼梦》文本亦用考证法,以“考证之眼”一一坐实人物或情节,并且还不是科学的考证,而是凭空的想当然、乱索隐,他根本就不算是科学的考证派,因为他对《红楼梦》文本的研究成果,都是他乱索隐以及他大脑“悟证”的结果。即便是“科学的考证”也不适用于文学作品本身内容的研究,更何况脱离了文本进行天马行空的“悟证”呢?而且是丢了“证”,只凭“悟”。研究文学作品本身的方法错了,还能渴望他得出正确的结论吗?这样的红学家还能称之为曹雪芹的知音吗? 清代赵之谦也认为“世所传《红楼梦》,小说家第一品也”,但他却又道“若认真题思,则全部《红楼梦》第一可杀者即林黛玉。”[5] 我们能因为赵之谦高度评价了《红楼梦》就可以认为他是《红楼梦》作者的知音吗?如若那样,就完全错了!因为他歪曲了作者和血含泪塑造的光彩照人的林黛玉形象。 综上所述,刘先生说“首先如此肯定曹雪芹的无比崇高地位的是周汝昌先生”的论断是错误的。在一九五三年之前肯定曹雪芹及其《红楼梦》崇高地位的大有人在,除以上所引王国维、赵之谦外,晚清王钟麒、林纾、抗日战争时高语罕等等都对曹雪芹及其作品有高度评价。 王钟麒在《中国三大家小说论赞》写道“……珞珞雪琴,载一抱素。八斗奇才,千秋名著。维黛之慧,维宝之痴。天乎!人乎!而至于斯。”[6] 林纾说“中国说部,登峰造极者无若《石头记》。叙人间富贵,感人情盛衰,用笔缜密,著色繁丽,制局精严,观止矣。”[7]高语罕早在周汝昌之前也说“我们青年人应当从事学习,尤其当从我们的古典作品中去学习,犹之乎革命后的苏俄青年要从莎士比亚、王尔德、左拉、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朵思退夫斯基、普希金等等的伟大作品去学习一样。若果我这个见解不错,那么,《红楼梦》实在是我们百读不厌、独步千古的一部不朽的杰作!它的价值实在可以和左丘明的《春秋传》、屈原的《离骚》、司马迁的《史记》并驾齐驱。和它先后或同时的几部大书,如《水浒》、《儒林外史》、《三国演义》、《西游记》等等,都不能同日而语、等量齐观。”[8]在此,高语罕也同周汝昌一样把曹雪芹视为中国第一流的作家,把《红楼梦》视为最杰出的作品,并提高到和世界一流的作家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等相提并论的地位。所以,如果非得以“首先如此肯定曹雪芹的无比崇高地位”而论定曹雪芹的“旷世”知音的话,那么,周汝昌先生是否应该让位于先贤了? 判断是否是“知音”,关键是看二者思想上是否息息相通,作为曹雪芹作品的阅读者、研究者,若不能深刻领悟曹雪芹的思想,不能正确理解《红楼梦》文本的全部描写所蕴含的深刻内涵,光说大话而读不懂作品,是决不能成为曹雪芹的知音的!
周汝昌研红的一生及成果只能证明了他“根本不懂《红楼梦》” 我们不否认周汝昌对《红楼梦》的热爱,不否认他确实在终生研究《红楼梦》,但他却“热爱”到如此颠覆《红楼梦》的地步,终身证假为真,歪曲曹雪芹的思想及作品,这只能与曹雪芹南辕北辙,还谈何知音!只能让天才作家曹雪芹饮恨九泉,哭笑不得,再撒“一把辛酸泪” ! 周汝昌对《红楼梦》结构的悟证是一百零八回两扇大对称结构。曹雪芹后面的文稿迷失了,哪里弄来个一百零八回呢?假若小说不是一百零八回就对称不起来,于是他说脂砚斋“后之三十回”是批在一个没有第七十九、八十回的七十八回本子上,78+30=108。可是保留“后之三十回”批语的庚辰本明明有第七十九、八十回的,而且这两回还保留了数十条脂砚斋的双行小字夹批。按照脂批,曹雪芹原稿是110回,周汝昌的一百零八回绝对是无根之谈。笔者实在难以理解提出“脂学”属于“红学”的周先生怎么会没有见过保留了数十条脂砚斋双行小字夹批的“庚辰本”?这令笔者难免不产生疑问:脂砚斋评批的明明是八十回本,难道周先生为了证明自己的一百零八回两扇大对称结构的“悟证”,就如此心安理得轻而易举地抹去了脂批的后两回? 周汝昌还悟证了曹雪芹学习施耐庵《水浒传》写了一百零八个英雄好汉,也要写一百零八个脂粉英雄;学习吴承恩《西游记》写了个石头变猴子,他也要写一个石头变贾宝玉,吴承恩写了个齐天大圣,他就要写一个遮天大王:他的这种悟证除了说明曹雪芹善于模仿之外,别的就一无所能了,那么,他对曹雪芹的崇高评价岂不是自打耳光? 他一生最得意的悟证是脂砚斋、畸笏叟是女性,而且是一个人,就是史湘云。他说:
周先生这条最自豪的“悟性”的荒唐不经处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把男人变成女人;二是把两个男人脂砚斋、畸笏叟变成一个女人;三是他还要强迫曹雪芹娶这两个男人变成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周先生的这些观点是不需要证据的,因为《红楼梦》文本没有给他提供证据,因为他自己也承认这是“凭悟性”得出的结论,那么,我们每个研红人都可以“凭悟性”想怎么悟就怎么悟了!如此一来,红学研究怎能不证假为真?这哪里是考证?实在是扰乱红学研究乃至文学研究的乱索隐,瞎索隐!是在把文学研究引向歧途!周先生正如他自己所说属于索隐派,他真是开了个好头啊,开了个“悟证”乱索隐、瞎索隐的先河!而且竟然还带出了几个“悟”的高徒!刘再复先生《红楼哲学笔记》也同意文学鉴赏、研究得出的“悟”也是需要文本阅读的基础吧?那么,为什么竟然对周汝昌这样脱离文本、脱离事实的“悟证”摇旗呐喊、大唱赞歌? 周汝昌不尊重曹雪芹,也不尊重脂砚斋,强要他们做夫妻。雪芹、脂砚地下有知,不知要哭到什么地步呢!
参考文献: [2] 王国维等. 王国维 蔡元培 鲁迅点评红楼梦[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4:14—15 [3] 王国维等. 王国维蔡元培 鲁迅点评红楼梦[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4:32 [4] 王国维等. 王国维蔡元培 鲁迅点评红楼梦[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4:38 [5] 朱一玄. 红楼梦资料汇编[M]. 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829 [6] 朱一玄. 红楼梦资料汇编[M]. 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846 [7] 朱一玄. 红楼梦资料汇编[M]. 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850 [8] 高语罕. 红楼梦宝藏[M]. 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 [9]胥惠民. 周汝昌先生常用的红学方法论[J].新疆教育学院学报,2009(1) [10]林东海. 文林廿八宿 师友风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325 [11]蔡义江. 走红学健康之路[J]. 红楼梦学刊,2010(5) [12]胥惠民.论周汝昌先生“写实自传说”的失误[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3(3) [13]胥惠民.“史湘云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砚斋”是一个伪命题——兼与周汝昌先生商榷[J]. 中国文艺家,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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