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记“扫红”忙 ——《吴梅全集》中的“红楼”资料 一粟《红楼梦书录》戏曲部分收录《扫红》《乞梅》两齣戏,文云:“佚名撰。载张芬《六也曲谱》文集(民国十一年壬戌1922,上海朝记书庄版)。共二折,有谱。”又云:“周明泰《读曲类稿》”卷十七:“《红楼梦》,清仲云涧撰,《六也曲谱》收入《扫红》、《乞梅》二齣。’误,此二齣实不详所本。”(见第331页) 最近偶读《吴梅全集》,发现这位戏曲大师对“红楼”戏也十分关注,可补《红楼梦书录》著录之不足。在《读曲记》中吴梅先生有跋《红楼梦散套》一文,其云:“曹雪芹《红楼梦》一书,其被之声歌,谱为传奇者,先有高兰墅,后有陈厚甫,皆取全书以为敷衍,篇幅至多,而辄无可观。此散套十六折,据坦园《词余丛话》,称其‘足夺关,王之席’。今读之,仅足比蒋藏园而已。词虽工,非元人本色也。辛亥春中吴梅跋。”这段“跋”文中说“谱为传奇者,先有高兰墅”,不知有何证据?所见清人记载,高鹗仅参与120回《红楼梦》的整理排印工作,亦有人称此小说为“传奇”,如方玉润评《评点红楼梦传奇》。所谓高鹗“谱为传奇者”还有待发现证明。 除了《红楼梦散套》之外,《日记卷》上册内吴梅还记录了一部坊本《红楼梦传奇》五册(见133页),但没有写明此本的作者究属何人。在《日记卷》下册1936年3月17日内记有“棣华来,约下星期二赴中大宿舍订曲期,谈次言《红楼梦·扫红》一折,旁谱多误,洵然。求余一为改正,允之。”(见第704页)翌日日记内又云:“取《红楼梦·扫红》折观之,差误至不可偻指, 订之。原谱见《六也曲谱》,谬甚。 [南吕宜春令]穿幽径,度曲桥,指芳丛行来渐遥。几时不到,可怜绿暗红稀了。悄园林没个人来,谁与我伤春同调。呀,嗽响遥传,试问他春去人间,别恨多少。 影印件十一:《红楼梦·扫红》折歌谱(一) [前腔]朝餐罢,午梦消,涉名园闲来避嚣。这的是芸签手校。我欲留春住,怎奈这春归早。你看那花雨缤纷,衬迭着斜阳芳草。多则是,枕石眠云,正盼个人来有些评较。[前腔]堆池畔,积径坳,遍青山胭脂乱飘。杜鹘啼了,偏 可知殷淮深原是俗工,不知谱法,妄配工尺而已。为正之如下。”(见第704—707页)据此可以知道:(1)《红楼梦·扫红》一折,非为吴梅旧藏,而是友人“棣华”嘱为“改正”。(2)原稿之谱为“俗工”殷淮深所谱,“差误至不可偻指”,“妄配工尺而已。”重点是在吴梅的“为正”,在戏目《红楼梦·扫红》下,有小注说明此戏“旧传为胡孟路笔。胡为咸同间制艺家,并非知音者,故正衬不能清。”又云:“殷四更不知曲律,故衬字乃至下板。余因重订之。原谱见《六也曲谱》,谬甚。”这段小注强调,《扫红》作者“旧传”为胡孟路,咸同间人,而非“佚名”。吴还指出《六也曲谱》“谬甚”,这可能是愿为“重订”的一个重要原因。 日记全录了《扫红》文字,并附“工尺”三页。(见书影)曲词多录于次。 [南吕宜春令]穿幽径,度曲桥,指芳丛行来渐遥。几时不到,可怜绿暗红稀了。悄园林没个人来,谁与我伤春同调。(呀,嗽响)遥传,(试问他)春去人间,别恨多少。 [前腔]朝歺罢,午梦消,涉名园闲来避嚣。(这的是)芸签手校,我欲留春驻,(怎奈这)春归早。你看那花雨缤纷,衬迭着斜阳芳草。多则是,枕石眠云,(正盼个)人来(有些)评校。 [前腔]堆池畔,积劲坳,遍青山胭脂乱飘。杜鹃啼了,(偏是)惜花心性多烦恼。有许多粉冷香残,便九十春光虚掉。(香塚)深沉, 是惜花心性多烦恼。有许多粉冷香残。便九十春光虚掉。香冢深沉,似这等长埋,比那些还好。 [前腔]红笺授,绿绮挑,遇书生良缘怎抛。别离恁早,梦魂飞度长安道。须与他收拾残妆,抵薄命红颜枯槁。试说与花魂。有几个收场,不枉了凭吊。 [尾声]记三月三修禊曾来到,倏忽又三春尽了,算一段春光,容易催人老。(此可省尾,但既有一支,雅不必删。惟末句平仄不合。)(谱见影印件十一) 影印件十一:《红楼梦·扫红)折歌谱(二) 下午往金大,二课毕。归寓光华在坐,略谈后,即至文艺俱乐部聚餐。晤小石、旭初、楚伧等,又听高剑父谈喜马拉耶山风景,奇险骇人。十时归。是日木安告赎款已清。 十九日(西十日)。阴。早至中大,三课毕,以伯沆诗交还,渠定要我评点一通,因仍袖归。下午和士来,嘱写扇,又代撰挽联,可云忙甚,岂知吾非应酬笔墨耶。又改金大某生江右同乡会歌一首。潜社社集,定廿一日下午,老万全举行,嘱徐生一帆电定房间。 (似)这等长埋,(比)那些还好。 [前腔]红笺授,绿绮挑,遇书生良缘怎抛。别离恁早,梦魂飞度长安道。须与他收拾残妆,抵薄命红颜枯槁。(试说与)花魂,(有)几个收场,不枉了凭吊。 [尾声](记)三月三修禊曾来到,倏忽又三春尽了,(算)一段春光,(容易)催人老。 在“催人老”句下,吴梅先生特别注明:“此可省尾,但既有一支,雅不必删。惟末句平仄不合。” 《吴梅全集》,王卫民编校,2002年7月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全集共八册,分为“作品卷”二册,“理论卷”三册,“南北词简谱卷”二册,“日记卷”二册。这是目前所见吴梅先生作品搜罗较全的“全集”,不仅为近代中国戏曲研究重要著作,而且作为红学研究也应该读一读。因为除本文所录与《红楼梦》有关戏曲资料之外,集中还提供了清代戏曲发展中的许多重要资料,对于我们解读《红楼梦》中的戏曲也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 2003年10月20日 错将《真梦》当《春梦》 ——“禁书”《红楼春梦》作者说 《红楼春梦》,不见于红学工具书或资料书著录。例如一粟的《红楼梦书录》和几部《红楼梦》辞典,都没有这个怪名字,属于一部“罕见”的奇书。两年前,我在一套《中国十大禁书》中发现了这部奇书,并想有机会买到这部书一看究竟。我之所以对此书有兴趣,倒不在“启人淫窦,导人邪机。”而是在我的阅读范围之内实在未曾见过《红楼梦》的续书中有一部《红楼春梦》,而且还能排在“中国十大禁书”之中。 天缘凑泊,不久前在一座城市的“首届”书市上花了极少的几元钱买到了这部上下二册的“春梦”,令我高兴了好一阵子。因为那书上还印着“清·佚名”撰,似乎有几分神秘之感。当我翻开第一回“梦觉渡头雨村遇旧,缘申石上士隐搜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之后,立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我没有愤怒,只有笑,可我又笑不出来! 《红楼春梦》就是郭则沄先生所著的《红楼真梦》!我读过这部续书的线装本,还藏有这部书改编的“传奇”。几年前还买过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资料丛书·续书”本的《红楼真梦》。在《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此本是晚出的一种,又名《石头补记》,64回,民国二十九年(1940)家印本。首泲阳许璐序、云淙花隐自序。“禁书”编者删去了两篇序文之外,署上“清·佚名”。这是我笑的第一个原因。二笑编者出版者没有细读原文,因为那一回中细讲了此书的来历,说此书原名《红楼真梦》。请看原文: 古今第一部奇书就是《石头记》,……不想更了若干劫,历了若干年,又出了一部《红楼真梦》…… 从前那部《石头记》相传是道长在青埂峰见过那位石兄,知石兄还有一番回答,那书便是从石头上抄下来的。如今又有一部《石头后记》又叫《红楼真梦》…… 明明是一部“真梦”,却又变成了“春梦”。这究竟是谁改的?为什么要改?这个问题不必穷追猛查,即使花大把银子请了大侦探家福尔摩斯来侦探一番也未必有什么结果,甚至就是侦出结果来也未必有什么更大的意义。因为我核查过原文,内容倒是一字不改的“抄”了郭则法先生的《红楼真梦》,这一点已经是够了! 留给我们思考的问题是,编这样一部价值昂贵(256元)的大套书的编者当是一位(或者多位)有点“学识”的人,起码要审审选本的来路,那内容是否真的够得上“中国十大禁书”的标准。倘是编者“走了眼”,那出版社的责任编辑也该把“关”吧!可惜的是,编者、责任编辑、出版社,竟然硬把“真梦”变“春梦”! 悲耶?喜耶?读者自鑑! 2004年3月20日 梦里梦外大观园 ——兼论大观园在宣南文化中的地位 《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曹雪芹心灵深处的一个梦。 梦即理想。 这个梦是曹雪芹用自己手中的传神之笔,精心构想、精心设计、精心描绘出来的,是纸上的梦、艺术的梦,也是转瞬即逝的梦。 曹雪芹之所以呕心沥血去营造这个梦,是欲借着梦来“消解”自己在现实世界想得到而又无法实现的理想追求。因为他太向往自由,渴望回归自然。他要打破旧的藩篱,得到真善美,让真情有一片净土。 似乎曹雪芹实现了自己的梦。《红楼梦》中建造了一个“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他的那些心爱的人物曾经在这座园子里度过了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享受过无忧无虑、没有尘世喧嚣的生活,他们的心灵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乐。 然而,这只是瞬息繁华,自由之神没有给他们以永久的呵护。因为说到底,大观园终究是贾府的一部分。它的命运永远是和贾府的盛衰相伴。终于,随着荣宁二府的运终数尽,大观园也烟消火灭,风流云散…… “寒烟漠漠,落叶萧萧”。曹雪芹心底里的梦破灭了,留给他的只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食尽鸟飞各投林。 但是,曹雪芹的梦却留给了亿万读者,永远镌刻在人们的心扉上,千古不死,万古不磨,与日月同辉。 历史眷顾了曹雪芹。 20世纪80年代初,一座人间大观园落成在北京宣南的大地上。名著带来一座名园,梦实现了,美梦成真! 一、恰巧这是一种“缘” 从《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到现实世界中的真砖实瓦建造起来 的北京大观园,这其间还真真的有一种人们意想不到的“缘”。这个“缘”,就是来自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同寓居宣南文人的交游和结下深厚的文字因缘。 曹寅(1658—1712),字子清,一字楝亭,号荔轩,别署西堂扫花使者等。生于北京。据顾景星《荔轩草序》云:曹寅“束发即以诗词经艺惊动长者,称神童。”张伯行《正谊堂文集》中也有云:曹寅“幼而岐嶷颖异,通经史,工诗文,虽老师宿儒,已叹为雄才之倒峡,而邃学之淳渊。”①由于曹寅“门第国勋”,又有“神童”之称,所以他自12岁起就被刚亲政不久的康熙皇帝选拔进宫入侍,充任“哈哈珠子”,成为康熙早年的学习侍从。② 个人天资的颖异和皇帝近侍的特殊身分,为曹寅结识海内的文化精英、学林翘楚者,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从而有幸参与他的好友纳兰性德组织渌水亭雅集和“己未文会”③。而这两个文人荟萃的活动中的主要人物多寓居于宣南,又使曹寅与宣南结下了不解之缘。 曹寅《楝亭诗别集》卷一收有《雨夕同古颜师作兼怀城南诸友》诗一首,诗云: 秋色欲无际,碧阴生夕凉。 湿云犹恋水,细雨漫焚香。 思入空濛里,愁应涓滴量。 未知嵇阮辈,能否纵清狂。 那么,曹寅诗中的“城南诸友”都是谁呢?翻开《宣南文化便览》④一书中“士人之乡”所列的36位寓居宣南清代文化名人,其中有9位杰出人物与曹寅相知相熟,并有诗文往来。他们依次是:徐乾学、姜宸英、朱彝尊、王士禛、毛奇龄、施闰章、查慎行、阎若璩、梁佩兰。由于本文篇幅所限,这里只简略介绍一下徐乾学、朱彝尊、施闰章三人与曹寅的交谊,借以说明曹寅与宣南文化的关系。 徐乾学(1631—1694),字原一,号健庵,江苏昆山人。康熙九年进士,授编修。他在京时曾寓居宣南绳匠胡同,并在此开设了碧山堂馆,作为他的尚书府。⑤ 徐乾学是一位著名的藏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史书中记载他学贯古今,最精经史之学。他由编修迁侍讲学士,寻直南书房,擢内阁大学士。他曾出任《明史》总裁官,负责过《大清一统志》的编纂,主持《通志堂经解》和《资治通鉴·后编》等巨帙的编修。他自著《读礼通考》、《文集》、《外集》、《虞浦集》、《词馆集》、《碧山集》等。他是一位饱学之士,碧山堂馆成为清初宣南荟萃人才和造就人才的一个摇篮。 徐乾学长于曹寅27岁,他们可谓是忘年之交。据周汝昌先生考证,康熙十一年(1672)顺天乡试时徐为主试官。著名词人纳兰性德、韩菼均出于东海先生之门。韩荚在其《织造曹使君寿序》文中有“余与使君同自出也”之语,据此可知曹寅或曾中此科乡试,同出徐乾学之门。⑥虽然这一说法还有待佐证,但他们之间的友谊和交往则是有史可证的。例如,康熙三十二年(1692),徐乾学有《赠曹子清》一诗,诗云: 涉秋已弥句,执热甚中夏。 清风渺难御,赫曦如渥赭。 岩栖非不深,编摩无休暇。 目疲银海枯,腕脱白雨泻。 涓埃岂云报?感恩泪盈把! 愿言思所钦,豪荡俗情寡。 萧闲少公事,万卷拥广厦。 斋阁比蓬壶,高吟复潇洒。 何日探林屋,披襟一闲写。 诗中所云“涓埃岂云报,感恩泪盈把”,实非泛泛之词。周汝昌先生认为,诗句“即指(徐)被劾获免,领书局归里,近遭革职之事,此等诗实欲借径曹寅而向皇帝表白心情也。”⑦但也正是这首诗向我们证实了徐曹之间的深厚交谊,诗情动人,当不仅仅是“借径”之意耳。 在徐《赠曹子清》诗之外,我们在《楝亭图》第三卷上还读到徐乾学的跋诗二首。其二有句云:“低回手植成佳话,蔽芾官斋记昔游。交分纪群殊不浅,欲题奇木思悠悠”。再次透露了徐对曹的器重。跋末署“《楝亭感旧》,为子翁先生赋,求正。昆山弟徐乾学具稿。”此虽是旧时文人的自谦之词,但亦可见这位老前辈对曹寅的敬重之意。 在宣南寓居的众多清初文人之中,惟属朱彝尊与曹寅之友谊独厚。 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坨,别号醒舫,金风亭长。晚称水长庐钓鱼师。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清康熙十七年(1678)被征博学鸿儒,授检讨。二十二年(1683)入直南书房,参与纂修《明史》。朱一生博通经史,诗与王士禛称南北两大宗。其词风清丽,为浙西派的创始者,与陈维崧并称朱陈。他精于金石文史,足迹遍大江南北。在清代历史上,他被称为著名的藏书家(聚藏30椟)、目录学家、文学家。著有《经义存亡考》300卷,另有《日下旧闻》、《欧阳子五代史注》、《曝书亭集》等。辑有《明诗综》、《词综》等。此外,他与陈维崧还合刻了《朱陈村诗词》。 朱彝尊在宣南的寓居地有两处。吴长元《宸垣识略》卷10“外城二”中记云:“朱竹坨寓居在海波寺,有古藤书屋。”下引朱的《自禁垣移居宣武门外》诗,诗云: 诏许携家具,书难定客踪。 谁怜春梦断,犹听隔城钟。 同卷又有“朱竹垞寓居在槐市斜街”之记载,并引朱《移居槐市斜街》诗,诗云: 莎衫桐帽海?鞋,随分琴书占小斋。 老去逢春心倍惜,为贪花市住斜街。 屠门菜市费赢骖,地僻长稀过客谈。 一事新来差胜旧,昊天寺近井泉甘。 “古藤书屋”位于琉璃厂西侧的海波寺街⑧。海波寺又写作“海北寺”,即今为海柏胡同16号。在清初文人的眼中,“古藤书屋”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场所,诗酒之雅会曾盛极一时,许多著名文人在此留下了名篇佳作,传诵于后世。例如,与曹寅相交的姜宸英、王士禛、蒋景祁及《桃花扇》作者孔尚任等,都曾在古藤书屋作过客。⑨ 曹寅与朱彝尊相识,相交当始于纳兰性德的渌水亭雅集或己未文会之际。《楝亭词钞序》作者王朝谳在康熙五十二年癸巳(1713)所写的《序》中有云: 当已未、庚申岁,朱(彝尊)陈(维崧)两太史同就征入馆阁,而公(曹寅)以期门四姓官为天子侍卫之臣。入则执戟螭头,出则飘缨豹尾,弓且短衣缚裤,射虎饮獐,极手柔弓燥之乐。顾每下值,辄招两太史,倚声按谱,拈韵分题,含毫邈然.作此冷淡生活,每成一阚,必令人惊心动魄。两太史动以陈思天人目之。时又有检讨从子次山,阳羡蒋郡丞京少,长洲黄孝廉蕺山相与赓和,所作甚夥,惜不自藏弆,脱稿即为好事持…… 《序》中所指“己未”,即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庚申”即康熙十九年庚申(1680),曹寅此时年22岁一23岁,朱彝尊长寅27岁,他们实是忘年之交。 曹朱往来最密切的阶段是在康熙四十年以后,即朱被罢官家居的时候,此可见曹寅是以文、以人品论交,而非以官论交。他对朱十分敬重。朱以81岁高龄而卒,曹寅得讯后在三首诗中表达自己对逝者的沉痛伤悼。《楝亭诗钞》卷七收有《避热》诗,其第6首云: 一句诗成万口吟,秋风才起寂无音。 直饶虫鸟能知感,也觉铅华苦累人。 湖海又闻收赤帜,岩廊谁合铸黄金。 后生莫更多谣诼,不是蛾眉妬不深。 诗中高度评价朱彝尊一生的诗文成就。“湖海又闻收赤帜,岩廊谁合铸黄金”,表达了曹寅对朱诗才成就的崇拜和肯定。同卷。《题三友图》诗前小序中提到戊子年(即康熙四十七年,1708)广陵涂生绘“三友图”(即曹寅、晚研、南洲),竹坨来迟不及图,曹寅深以为憾。他用“朱弦已摧断,寒泉亦泥漉”来表达痛失友人的“来哭”和“幽独”之情。在《楝亭诗别集》卷四的《吴园饮饯查浦编修兼伤竹姹、南洲》诗中以“情思减”、“添春悲”、“蓬山远”、“欢非为”等句子再次表达自己对逝者的追念,并用“眼前三百盏,何用不申眉”来一洗胸中的郁闷。 朱彝尊生前曾手定《曝书亭集》80卷,因耗资巨大而未付梓。朱逝后,曹寅曾计划捐资传世。此事虽因曹寅不久亦辞世而未果,但曹寅对朱的高情雅谊却在学林传为美谈。曾寓居宣南并留下许多咏宣南诗词的浙江海宁人查慎行在《曝书亭集序》中说到此事。《序》云: 晚归梅会里,乃合前后所作,手自删定,总八十卷,更名为《曝书亭集》,始于己丑秋。曹通政荔轩实捐资倡助,工未竣而先生与曹相继下世…… 曹朱自订交之后,终生不渝。在朱留下的诗文中以《楝亭诗钞序》最为代表,极力称赞曹寅的诗才。这篇序写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是朱晚年对曹寅的评价。《序》有云: ……楝亭先生吟稿,无一字无镕铸,无一语不矜奇。盖欲抉藩篱,直窥古人窔奥。当其称意,不顾时人之大怪也。先生于学博综,练习掌故,胸中具有武库,浏览全唐诗派,多师以为诗。宜其日进不已。譬诸骖骝骥騄,郭椒丁栎,腾山超涧,驰骋既熟,下而纵送剧骖之区,其乐有不可喻者已。 综合时人的评价,朱对曹的诗才评价最为肯当。 除《楝亭诗钞序》外,朱还为曹的《合刻集韵类篇》写过序。此外,朱还写了《曹通政寅自真州寄雪花饼》诗、《五毒篇效曹通政寅用其首句》、《题曹通政寅思仲轩诗卷》及《五月曹通政寅招同李大理煦、李都运斯佺纳凉天池水榭,即席送大理还苏州》诗等。人们透过朱诗的一字一句,可见曹寅对朱的真情关怀及朱对曹知遇之情的感念。 曾寓居于宣武门外铁门胡同的施闰章是曹寅在“己未文会”中结识的又一位忘年交。⑩ 施闰章(1618—1683),字尚门,号愚山,晚号蠖斋,安徽宣城人。顺治元年进士,授刑部主事。他以办理刑部狱案或文积疑案件,秉公无私、引经论情,不存疑义,而使众者平服。在选拔人才方面,他主张“先德行后文章”,坚持德才兼备的用人原则,故时有“冰鉴”之誉。史家称赞他文章醇雅,富于现实精神,善诗,长于五言,与宋琬齐名,人称“南施北宋”。著有《学余堂文集》、《诗集》、《试院冰渊》、《蠖斋诗话》、《端溪砚品》、《蠖斋杂记》、《青原志略补辑》等。 施长于曹寅39岁。康熙十七年(1678)戊午,施以鸿博征,授翰林院侍讲。据梅庚《学余全集跋》云:“戊午岁,先生以鸿博征,改官翰林,时通政公(曹寅)方弱冠,称诗有寒山见远人句,先生尝吟讽不去口。”又,施之孙施瑮在《四君吟》中《曹通政楝亭》席中亦云:“公(曹寅)少时曾以诗请贽于先祖。”说明曹寅少年时的诗才即得到施的赏识,并由此结下忘年之交。《楝亭诗钞》卷一有《读施愚山侍读稿》诗一首,诗云: 畴昔携尊处,斜阳依旧过。 匡时闻大略,绝笔想余波。 岁月穷经史,衣冠梦薜萝。 九原皆故旧,涕泪几人多。 施逝于康熙二十二年癸亥,即1683年,这首悼诗当写于本年内或稍后不久,足见施曹二人的深厚交谊。令人感动的是,施逝后曹曾捐资刊印其遗著《学余全集》(其文集28卷,古今诗词50卷),使施的学问、精神永留人间。 仔细研究曹寅当年结识京城文化巨子的名单,我们很容易发现有以下三个特点:(1)这些文化巨子的年龄都比曹寅大得多,堪称是忘年之交;(2)这些人在当时已是声名卓著,桃李满天下,且官位都远高于曹页;(3)这些人人多寓于宣南,为宣南文化的开发和积累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而清初的这些文化精英们与曹寅的文学因缘,又为宣南文化增加了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 从这个意义上说.曹家与宣南文化有一种历史的渊源关系,今日的北京大观园也可以说是这种文化渊源的一个延续。 二、与时俱进的北京大观园 《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为迎接“才选凤藻宫”的元妃“省亲”而营建的,主旨是迎接元妃。此刻此时,“崇阁巍峨,面向琳宫合抱,迢迢复道索纡”的大观园,显示的是世家大族的奢华縻费和“君权”的威仪及合于封建伦理的“礼乐”精神。 但是,人们听到的是哭泣和叹息的声音,看到的是尊卑的差别和人伦的颠倒。只有当“省亲”结束后宝玉和他的姊妹们搬进园子的时候,大观园才露出它的真面貌,才使人真正领略到它的雍容华贵、典雅秀丽、巍峨壮观、清新隽永的深远内涵,成为少男少女的人间乐园。 北京大观园的建造,初期是为了给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提供拍摄场景。但是从选址、绘图、破土动工的那一刻起,它的主旨就是为千百万人民创造一个人间乐园,将曹雪芹的梦想变为现实。在这座似曾相识的大观园中已经融进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古建专家、园林专家、影视工作者和红学家们对《红楼梦》这部经典新的体验和解读,凝结着他们的智慧和审美理想。毫无疑问,北京大观园虽然来源于曹雪芹的《红楼梦》,但是它又是一次新的创造,而不是机械的、照像式的翻拍。它是20世纪80年代城市文化发展的结晶,体现的是新时代的人文关怀。 从破土动工到大观园的最后落成,前后花去了10余年的时间,是分期建成的。今日的北京大观园的亭台楼阁院落,以至点缀其间的山水树木,一花一石,不仅拥有《红楼梦》中大观园的性格特征,而且还融进了新时代的文化内涵——红楼梦文化博物馆、声光电太虚幻境、水上梦幻音乐,使游赏者在一系列活动中感受到时代的脉博。大观楼酒家、红楼书屋、红楼食品……使游者在得到精神享受的同时又得到物质的享受,而又在这种享受中领略到红楼文化的无穷魅力。因此,每一位游者在大观园中不仅重温一次《红楼梦》,重读曹雪芹,更重要的是得到一次精神的升华,厚重了自己的人生。 北京大观园既是红楼文化的载体又是具有时代特征的新文化载体,将多元文化凝于一园,已成为新时代宣南文化中一株阆苑奇葩。 林黛玉在题“世外仙源”匾额时写道:“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今天是“名园”筑宣南,“仙境别红尘”。《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借”宣南山川之秀,为北京大众、为海内外游者“添”了一座新景物。因此,当我们在称赞曹雪芹文章造化之功的时候,不能不佩服宣南人的远见卓识。同时我们也期待着北京大观园在万象争辉的新时代里永葆文采风流! 注释: ① 引文转引自周汝昌著《红楼梦新证》第29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4月版。 ② 曹寅幼为康熙“伴读”之说见于周汝昌著《红楼梦新证》“史事稽年”中的康熙十一年(1672)条下,原文云:“寅自幼侍读事,邓之诚先生见告出某书,书为1939年顷购于琉璃厂文芸阁,价二三十元间,八册一函,约为康熙问刊本,四字书名,怪异,亦无著者名。藏今北京大学图书馆。惟以书名失记,待检。”刘上生著《曹寅与曹雪芹》,(海南出版社2001年5月版)第三章“曹寅生平事迹考索”中认为曹寅是“佩笔侍从”,而非“伴读”。参见刘著第48-58页。 ③ 纳兰性德(1655—1685),本名成德,字容若,号楞枷山人。满洲正黄旗人,明珠子,著名词人。康熙十五年“授三等侍卫之职”,与曹寅相识。渌水亭在玉泉山麓为明珠别业,性德经常在此读书、会友和诗文唱和。在此雅会的著名文人有姜宸英、朱彝尊、顾贞观、张纯修、严绳孙、粱佩兰、陈维崧、秦松龄、吴兆骞等。“己未文会”是指康熙十八年“己未”参加博学鸿词科的一些文化名人的聚会。与会者有顾景星、傅山、李围笃、汪琬、施闰章等人。 ④ 《宣南文化便览》,郑文奇主编,李金龙执行主编,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2月出版。是书分13个专题.全面介绍了宜南文化的发展流脉。内容丰富多彩。文章短小精悍,普及性强。本文所谈及宣南文士经历多采自本书,谨申谢忱。 ⑤ 据吴长元著《宸垣沿略》卷10“外城二”内记载。徐乾学另有别业“南园”。文云:“南园在虎坊桥,为昆山徐司寇乾学别业,今遗址无考。”下引徐乾学《奉邀说岩先生同姜、朱二翰林虎坊别墅宴集》诗。诗题之中姜指姜宸英,朱指朱彝尊。诗中有云:“市南虎坊园,幽居带林薄。雅堪延野色,凭眺有菌阁。”“极望效坛树,微风韵遥铎。惊沙白皑皑,流霭青漠漠。”由此可见南园之幽美。 ⑥ 参见周汝昌著《红楼梦新证》第280页。 ⑦ 同上,第375页。 ⑧ 《宸垣识略》卷10“外城二”记:“海波寺在清厂迤北,其地名海波寺街。今废。” ⑨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又宁季重,号东堂,别号岸堂,自号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著有传奇剧《桃花扇》名震天下,亦因此获罪于当权而被罢官。康熙二十五年(1686),他被南巡的康熙皇帝任命为国子监博士,后到北京作官。居宣南的海波巷,与朱彝尊宅相邻,时常出入古藤书屋,留下诗句“藤花不是梧桐树,却得年年引凤凰。” ⑩ 《宸垣识略》卷10“外城二”记:“施愚山寓居在铁门,今宣城会馆。”下引王士禛《过宣城会馆》诗云: 暮天黄叶落。一过西州门。 无复高人迹,空闻宿鸟喧。 新阡思挂剑,旧馆忆开尊。 南望澄江水,谁招屈宋魂? 此诗写于1683年施逝世之后,故有“旧馆忆开尊”“谁招屈宋魂”之悼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