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关注现实一直是中国文学包括当代文学的传统,但作家如何“言说”现实却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当下的文学似乎越来越边缘化,也越来越自说自话了,于是人们惊呼文学失落了!其实,就文学自身而言,文学应该是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精彩、越来越多元、越来越好看了,但人们也越来越感到文学脱离现实、越来越新闻媒体化、越来越快餐化,文学似乎回到自身的小圈子自得其乐了!仔细洞察中国文学的当代史,文学何曾走入中心?在那个激情的年代,文学只不过挟外在“权势”(或政治或经济)徜徉于社会的中心而已。现在文学从某种倚重的“势”下解脱出来回复自身,这对文学来说未必是坏事。因此,我们与其怀念文学的“辉煌”,不如说怀念那个激情的时代,不论那个时代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都有撩拨社会神经的某个文学之外的东西在作祟。人们借重文学的也是某种“势”,在多元化的文化思潮下文学被去“势”、“祛魅化”了,人们反倒不适应了,总想寻回那种“势”。在此意义上讲,不是文学的失落,而是某种“势”的失落,是某个时代的失落。“失落”后的文学却有一样功能未变:那就是文学如何对现实“说话”?文学的社会功能之一就是要与现实交流、对话,甚至要相互交融共同建构,在一种共生共在中推动社会的发展。 在当前纷繁复杂的境遇中,文学如何与现实相交融?面对新兴阶层的崛起和新富阶层“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实,文学如何关注底层民众?仅有“人民文学”重新出发就够了吗?面对大众文化的喧嚣躁动和狂飙突进,哪里还是文学的“容身之所”?文学性的弥散和文学的碎片化如何映射现实?一个时期以来,底层文学、打工文学吸引了批评家的目光,像陈应松的《马嘶岭的血案》等作品,触及了人们心底的那种痛,文学对现实的“说话”和批评家对文学的“热忱”,似乎重新燃起人们对文学的某种敬畏感。一种现实主义的文学在文学的“五彩缤纷”中展露出素朴的底色,一种久违了的对现实的关注重新“攫住”了大众的目光。一些关注改革进程中深层利益的博弈问题、揭露官场内幕的官场小说、一些关注环保问题的生态文学、科幻文学、灾难文学频频出场,一批关注中国文化体制改革的文学、关注文化“走出去”的文学,一些跨文化语境中的文学越来越多地融入了中国元素和中国形象的建构。这些都是文学在固守文学性的立场上向现实“说话”,但这些声音似乎很难触动社会敏感的神经,而回复到往昔的话语中心。 于是,一些作家、批评家反思文学的困境,在影视文化和网络文化的冲击下,文学还有多少“说话”的空间?文学该如何“说话”?还有多少人在听?退守自身的文学是掉头而去做一个自娱自乐者?还是做一个“麦田守望者”,守护最后一抹绚烂的夕阳?抑或勇于承担社会职责做一个批判者?这确实是每一个把文学当回事的人不得不问的问题。文学作为乌托邦的守护神和理想天空飘扬的旗帜,它永远不会过时也不会逝去,它是人之为人的一个维度。文学应该回到自身的立场向现实“说话”,而不能做依附外在之“势”的爬虫。惟此,在文化的多元化格局中,文学才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它原本就在那儿,它须以文学的方式向现实“说话”。阅读经典与经典阅读仍旧是文学存在的一种常态,文学作为“虚灵的真实”,它更应该倾向于一种价值关怀,倾心于主流民族精神的重构。文学应该在自己的界域内耕耘于精神的家园,并在对现实的“说话”中发挥文学的社会作用,发挥文学的精神塑造、人格养育、灵魂滋润的功能。物欲侵占了人的心灵、在科技冰释了人的灵魂,我们要对文学满怀热忱!但我们也要看到,现在可能是电影、电视剧甚至网络多媒体比纸本文学更有文化味,甚至某些视像更唯美,而极大地吸引了大众的眼球。王蒙曾在《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五辑的总序言中有一段感慨:沉迷于昨天的高潮的同道,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有好几个精英意识比较强的写作人同行好友,痛骂世人的庸俗市侩侏儒化,我们可以假定这样的批评与提醒是适时的与正确的,但是你有时需要以平常心面对渐渐非高潮化的社会,非高潮化的文学。在这个连“散文”都稀缺的时代,大众更愿意接受感官视觉的刺激,文学遭遇强势艺术门类如网络多媒体、电视艺术的侵蚀,在此境遇下,一些文学变幻自身的色彩,开始与大众文化共舞,为了赢得眼球有依附于强势艺术的倾向。超女、快女一类的节目和网络流行语已经侵蚀到文学的肌理,在逐渐销蚀文学的精神气质,使文学愈发像演艺活动,固然青春洋溢、活力四射,但在向大众文化的“看齐”中愈加失去自身的文学性及其艺术标准。在数字化技术引领下生成的文学新形态,已把文学的高贵性抛诸九霄云外了。文学已经时不我待地加入了如火如荼的文化创意产业的盛典,并在产业化运作中寻找新的生长点,这似乎正成为当下文学向现实“说话”的主导方式。这样的文学可能在追逐市场利润中膨胀了文学的娱乐功能,在市场力量的集合中可能生成为一种缝合性抑或同一性的力量,从理想的云端坠落到现实的滚滚红尘。这样的文学可能未必被批评家看重,但很可能受到市场的吹捧和认可,并生成一种新的文学空间,甚至很可能为新的意识形态所“收编”。这样的文学似乎在与现实的相互切近中如鱼得水,在与网络、影视文化的互动中高奏凯歌。 对此不必讶异,但可以反思:在“触电”、“触网”中,文学的力量是变得强盛还是衰弱了?从文化创意产业看,这无疑为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机遇,这种非传统的文学“说话”方式很可能使文学获得了更多的出场机会。于是乎,人们一方面感叹文学的失落,一方面惊奇于文学的无处不在。其实,我们不必为此焦虑,多元化的文学现实才会百花齐放。虽然失落了“文学的时代”,但当下的时代更加宽容,也就意味着文学愈加自由,其中,某些文学向自身的回归就越有可能以文学方式向现实“说话”,它就愈会思考“为什么人的问题”,它就越发可能批判现实的丑陋,而召唤与塑造人心的良善,这是我们所期待的。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1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