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感生神话是我国少数民族神话的一个重要类型。感生神话以反映人的起源为主体,在不同区域的民族中分布广泛。据感应对象的差异,可分为感动物、感植物、感无生命物以及感神等类型,具有明显的实用目的以及夸大的神圣生育、扭曲的因果关系、叙事的多元组合等特点,表现出早期人类的图腾崇拜、生活信息、民族关系等丰富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少数民族;感生;神话 感生神话是古代神话的一种重要类型。该类型不仅在我国汉族神话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在少数民族神话中也有广泛遗存。“感”字作为一个多意词,从训诂角度讲,与“咸”或“甘”相通,有“接受”之意,常作为中国文化中表示阴阳交合关系隐语之一,如《释名》中解释为“甘,含也。”“感”字又与“出生”相关,如古代的日出之地名“咸池”、“甘渊”等,这些名称也暗含了新事物产生的意思。感生神话的基本主题反映的是人类起源问题,一般叙述为远古的女子或其它物体不直接与异性交合,而是有感于动物、植物、无生命物等,而有孕生子。通过对这种特殊文化现象的研究,有利于进一步揭示我国民间文化的丰富内涵和民族间的文化影响关系。 一、少数民族感生神话的基本类型和分布 “类型”作为文学评论中的一个术语,并没有统一的界定。关于“类型”的辞源,英国数理逻辑学家罗素较早意识到“集合”的概念,提出类型论,认为有一类“集合”并不是真正的集合,而是所谓的“类”,集合本身是不能包含自身的,“类”却可以。就一般文学作品而言,类型表现为一个主题相对集中的完整故事,因此,每则神话作品都会属于某一个类型。美国学者汤普森对“类型”解释为:“一种类型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传统故事,可以把它作为完整的叙事作品来讲述,其意义不依赖于其他任何故事,当然它也可能偶然地与另一个故事合在一起讲,但它能够单独出现这个事实,是它的独立性的证明。”[1](P499)一则神话可以由若干母题按相对固定的顺序组合而成,根据不同的分类角度可以得出不同的类型。 (一)感生的基本类型 从目前笔者搜集的我国各民族1881篇神话看,感生神话有176篇。绝大多数感生神话中的始祖包括神、半神、各种文化英雄、创世者及建立世界规律之人物等等,都有一个不通过婚配而诞生后代的神奇故事。为表现这些人物出生的不平凡,“感生”成为被人们普遍接受的生育形式之一。从所感的对象分类,有感应多种物象和感应单一物象两种基本类型,其中,感多种物象的神话数量不多,如蒙古族神话说,也速该为儿子贴木真求婚时,梦见白海青(鹰)抓着太阳和月亮飞来落在他手臂上。土家族神话说,“卵玉娘娘”在河边吞吃了八颗桃子和一朵桃花而怀孕三年六个月,生下8男1女,世上才有人。此类神话在内容上带有明显的后世加工成分。从单一感生神话的生育主体看,以女子(包括女神)为感生主体的神话数量达143篇,占感生神话总数的81%。据该主体所感应的对象的差异,可分为感动物、感植物、感无生命物以及感神等类型。 1、感动物。女子(女神)感动物而生育是感生神话中较为常见的类型。一般源于动物图腾。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1)感龙(蛇)。我国少数民族的感龙神话常常以龙的变形物出现,如白族神话说,一个女子江边寻夫时,见江中有木,逆流而上,惊迷若梦,见一美男子,乃黄龙所化,夜至房中,因而怀孕,后生9子。彝族神话说,“玛贺尼”(未婚女)因梦龙感应生子。傣族神话说,一女子在河中感金龙化作的木头,生10子,于是大地上有了龙的子孙。该类型与中华民族日趋定型的龙崇拜或龙图腾有关。 (2)感虎。如苗族神话说,婆婆生后生引雄,引雄与姑娘妮仰相约后相互误会分手,妮仰吃了引雄打死的虎肉,生怪头崽和1个女崽。白族神话说,有一位白族姑娘,梦与虎交而孕,生1男孩。因孩子生而无父,即以虎为姓,取名罗尚才(白语“罗罗”即虎)。 (3)感鸟(吞卵)。如彝族神话说,天地初开时,女神蒲么列日因神鹰之血滴到身上而孕育了彝族始祖尼支呷洛。 (4)感蛙。如傈僳族神话说,有个叫沃木列的姑娘因抚摸过青蛙而得孕,生下个青蛙,后来青蛙变成英俊小伙。 (5)感虫。如土家族神话说,生育祖神春巴妈帕感虫而孕,所生孩子像虫子能飞,曾与巴子共居,繁衍子孙成了土家人。 (6)感象。如傣族神话说,古代有一妇人,误喝了神象之尿而有了身孕,生下1个女婴。独龙族神话说,姑娘喝了象脚印中的水后,生下1个儿子。 此外,一些民族感生神话中还存在其它一些类型,如蒙古族神话说,酋长之妻阿阑豁阿感应黄狗似的光生三个儿子。傈僳族神话说,一对年轻夫妻久婚无子,妻梦雌猴入怀生1女,这女子生很多子女,成为猴氏族。不同的民族常常会因为动物图腾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感应对象。 2.感植物。感植物生人神话,与万物有灵观念有关,一般取自生活生产环境中常见的植物,类型比较复杂,包括接触与吞食两种类型。 (1)接触植物。接触植物又包括无意识接触和有意识接触两种。无意识接触的情况,如珞巴族神话说,天地诞生之时,太阳的女儿冬尼下凡,在一种叫“卡让辛”的树上搔痒而孕,生下第一个人,从此有了人类。有时还可以接触植物的变化物,如高山族神话说,一个少女在河里得到一个木棒,于是怀孕生1男孩。有意识接触的情况说明当事人已经意识到所感物的作用。 (2)吞食植物。吞食植物的情况较为复杂,这些植物一般为植物的果实,往往暗寓生殖象征的意义,表现出联想和类比的思维特征。常见的情况有:①食作物。如傈僳族神话说,古时有一女子,因食荞而受孕,生下的后代成为荞氏族的祖先。瑶族神话说,从前有两娘女,女儿吃了老人的12粒黄豆,生12个孩子。②食瓜。如朝鲜族神话说,新罗人崔氏女食瓜有娠,弥月生子。③食桃。如白族神话说,一未婚女子吃下一颗桃子,怀孕生下一个男孩。普米族神话说,女子吃了红桃受孕。回族神话说,一个老婆子食桃,生蛤蟆,蛤蟆变小伙。④食椰子。如傣族神话说,一个老妇的独生女因吃了野牛嚼剩的半个椰子怀孕,生英雄叭阿拉武。⑤食红果。满族神话说,仙女佛库伦在天池吞喜鹊衍的红果,生满族祖先布库里雍顺。苗族神话说,一位女神吞吃了老人送给她的红果,生7子。⑥其它。彝族神话说,老妇人吃开白花的青杠子,生1女。土家族神话说,姑娘河边洗衣时,吞下从河里飘来的红花,怀孕。高山族鲁凯人神话说,头目的长女拾太阳神降落的槟榔果,吞食后生下1个男孩。 3.感无生命物。除感动植物生育人类之外,感无生命物的情况也非常普遍。 (1)感天。如塔吉克族神话说,西域波斯国王派两名大臣到中国求亲,西行中公主感天孕生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成为朅盘陀国第一代国王,该族认为祖先之出,母则汉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种,故自称汉日天种。 (2)感光。如朝鲜族神话说,朱蒙母河伯女被扶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既而有孕。该类神话所感的“光”一般为“日光”,隐寓着太阳崇拜。 (3)感风。如哈尼族神话说,天和地分开时,有一个叫塔婆然的妇女被狂风吹而孕,生下老虎、野猪、麻蛇、泥鳅等动物和77个小娃娃。彝族神话说,一妈妈被风吹而孕,生1子。布依族神话说,盘果的母亲是被凉风吹而有孕。壮族神话说,姆六甲感风孕生泥人,泥人变成正常的男女。 (4)感石。如朝鲜族神话说,朱蒙之母“坐石而出”。满族神话说,姑娘梦与石头人结婚,三年生1子。 (5)饮水。如珞巴族神话说,天女麦冬海依洗澡,天河里的水喝下了一个男孩。壮族神话说,姆六甲登山受了海水孕而生下人类,以辣椒果和杨桃果划分男女。 此外还有吞食奇物类型。如羌族神话说,两个名叫索依迪(老汉)和朗(阿妈)的神,迪吃了天上叫“洪泽甲”的东西,朗吃了地下叫“迟拉甲莫”的东西后,怀孕,不久生下三子,成了羌族的祖先。 4.感神或感人。感神(人)而孕型神话既可能与原始宗教的神灵崇拜有关,也可能受到后世宗教教义的影响。 (1)感神。有梦感和求神两种情况。如满族神话说,老婆婆梦见一只喜鹊神入怀中而孕,生萨满。梦感生育与人类对梦的认识和理解有关,一方面认为梦有神秘性;另一方面又在对梦不了解的情况下夸大了梦的作用。感神有时也可以通过求神来实现,如朝鲜族神话说,夫余王解夫娄老年无子,求神得一个形如金蛙的婴儿,立为太子。锡伯族神话说,六十岁老婆婆祈求佛神,怀孕生子。瑶族神话说,一对不育的夫妻拜天王庙,生4个娃娃。 (2)感人。此种类型一般以感人或感神性人物的残余物形式出现,如柯尔克孜族神话说,从前,国王把一对兄妹处以绞刑,骨灰抛入河里,国王的四十个姑娘因河边触到骨灰而怀孕,都生了子女,后代成为柯尔克孜族的右部和左部。佤族神话说,巨人达能创造了妈农(人类第一个母亲),达能朝妈农身上吐唾沫,妈农生女儿安木拐(地球上诞生的第一人)。 当然,我们还可以把人感生之外的其它感生主体作为分类标准,从另一角度进行类型定位,主要包括动物的感生、植物的感生和无生命物的感生三种类型。其中,①动物的感生,如白族神话说,大理龙母吞绿桃,有娠,生子。纳西族神话说,天地初分之时,猴子吞食了石洞中的大蛋,蛋中飞出各种动植物,蛋核变成摩梭人的女祖先昂姑咪阿斯。②植物的感生,如维吾尔族神话说,天光降于树,树生瘿,瘿裂生五人。③无生命物的感生,如维吾尔族神话说,光照两树间的大丘,丘裂生五人。但这些类感生神话的数量相对较少,并且一般要靠与其它母题的结合共同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 (二)少数民族感生神话的分布 感生神话在我国各民族人类起源神话中占有一定的比例,有34个民族流传着感生神话母题。具体情况如表1和表2所示。 表1 各民族感生神话分布情况一览表
表2 各地区感生神话数量及所占比例统计表
对上面几组数据和相关情况的分析看,感生神话的分布情况较为分散。目前搜集到的感生神话中,汉族保存在典籍中的感生神话数量最多。若从各区域神话搜集的数量看,北方地区7个民族,除达斡尔族外,其它民族均有感生神话,其中以感光、感神的情况居多。西北地区14个民族中,有7个民族目前没有搜集到相关神话,其中以感光、感物为主。西南地区21个民族中,有13个民族未搜集到相关神话,西南地区感生神话的感生物的差异很大,也最有特点,或触木而孕,或感风而生,或触鹰血而孕,或饮大象脚印中的水而孕,不同的感生物往往反映了不同族群不同的图腾信仰。华南地区9个民族中,有4个民族未搜集到相关神话,所感的主体也比较分散。中东南地区4个民族全部有感生神话,但共性不太明显。通过比较可以看出,北方地区少数民族感生神话的数量占的比例较高。 二、少数民族感生神话的主要特征 感生神话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形成较为稳定的叙事结构,表现为较为固定的母题组合,形成与其它类型神话不同的叙事特点。 (一)明显的实用目的。感生神话的创作与流传往往具有明显的目的性,常常表现出一个民族对本族来源的荣耀或婚姻禁忌。在云南祥云县乐甸一带的白族神话说,从前,有一位白族姑娘梦与虎交,惊醒后身怀有孕,生下一个男孩,孩子生而无父,即以虎为姓,今祥云县大淜村、上赤村的罗、骆二姓都自称是罗尚才的直系后代,至今互不通婚。[2](P95)这明显表现出对族源的追溯。有的表现出对本民族文化英雄的崇拜。古代神话中曾出现许许多多圣人皆无父、其母均感生的现象,如汉文典籍中有华胥踏巨人迹而生伏羲、安登感神龙而生神农,女枢感虹光而生颛顼、附宝见大电绕北斗而生黄帝、女节接大星而生少昊、庆都遇赤龙而生尧、握登见大虹而生舜、修己吞神珠薏苡而生大禹、扶都见白气贯月而生汤、女修吞玄鸟卵而生大业,甚至孔子、刘邦以及诸多帝王将相的来历也往往与感生发生不解之缘,这些感生母题在少数民族感生神话中也有相同的表现,还有的直接成为少数民族感生神话的主体,隐寓着文化英雄崇拜的群体意识。此外,感生神话还可以成为国家建立的来源或依据。如《魏书·高句丽传》说:“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朱蒙,建高句丽国。 (二)夸大的神圣生育。荣格在分析达·芬奇的《圣安娜与圣母子》时,得出了“双重母亲”的原型,认为人虽然是由母亲所生,生命却由上帝赋予,因此人的血肉具有人和神的两重性。古代神话中的感生也同样暗含着神圣生育的观念,不仅汉族神话有明确的记载,如《史记·三皇本纪》中的:“有娲氏之女,为少典妃,感神龙而生炎帝。”《诗经·商颂·玄鸟》中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等等。我国许多少数民族感生神话对此类神圣叙事描述得更为完整,如白族《九隆神话》中说:“有妇曰沙壹,浣絮水中,触沈木,若有感,是生九男,曰九隆族。”四川凉山彝族地区广泛流传的《俄勒特依》中说:“有个名叫浦莫尼衣的姑娘,有感于神鹰滴下三滴血,从此有了身孕,不久生下了支呷洛。”这些感生母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怀孕的奇特性,无论是吞吃了玄鸟卵、月精、朱果、椰子水,是践触了雷泽、履了脚印、感了日光,还是感遇了白龙、赤龙、沉木之类,都是瞬间与外界事物有感,以怀孕生子为结果,并且从目前材料看,除极个别情况外,感生所生基本上都是男子,并且所生“子”具有不平凡身份。二是每个女子奇异受孕后,生下的男孩都没有父亲,也没有必须寻找真正的父亲,这些男孩往往成为氏族、部族、民族的祖先或文化英雄,带有不可取代的神圣性。 (三)扭曲的因果关系。由于人类早期对客观现实生活中的某些因果关系、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还不能正确认识和把握,在创作神话时往往用自己主观推想进行判断,导致了叙事的浪漫主义色彩。如许多神话都说妇女怀孕是由于吃了一个什么怪果,或吃了什么野兽吃剩了的东西,或喝了野牛脚印里的水,或认为是由于梦见了一颗星星落在怀里,等等。显然,这些感生过程与感生结果是不符合科学的,也许神话创作是一个并不十分自觉的过程,但先民们的创作意识却体现出远古时代图腾崇拜、自然力崇拜、生命一体性等文化观念。他们“无父”,实际上可能是群婚与杂交的产物,但若把祖先和文化英雄说成是群婚与杂交的产物,实在有违常理,于是就从臆造的因果关系中编制出一套关于感应某物而出生的故事来,不仅遮“羞”,而且在神话的叙事中给他们戴上神秘的光环,加以敬仰。这正如摩尔根在研究希腊人和拉丁人由母系转向父系时所指出的,他们保留了氏族始祖的母亲的名字,并认为始祖是由他的母亲同某位神祇交合而生的。这种扭曲的因果关系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人类为增强本族优胜感而创造的高明。 (四)叙事的多元组合。感生与其它母题组合的形式非常复杂,有下面几种情况较为典型。一是感生母题与变形母题的组合。如鄂伦春族神话说,老太太向神祈求后,煮肋条肉时从笊篱上蹦出个圆圆的小肉球,跳进老太太嘴怀孕,生女孩召日姑姑罕。赫哲族神话说,从前有个女人在梦中见到一个男人,在林子中与之共眠,却发觉是老虎和她睡觉,因此,虎成为该氏族的祖先。二是感生母题与卵生母题的组合。如藏族神话说,王妃梦中与美男子交合,生血球,血球孵出一个叫茹勃杰的男孩。三是感生母题与婚生母题的组合。如高山族排湾人神话说,古时一个女陶壶,受阳光照射,孵出1个女性的蛋,蛋与一个男性的灵魂结婚,生1女,女子与百步蛇结婚,生2男,成为排湾人的祖先。四是感生母题与生人母题的组合。如维吾尔族神话说,先有天光降于树,然后树生人。 感生与其它母题的结合,体现出神话创作思维的不断完善,如感生母题与变形母题的结合进一步丰富了感生的奇特过程,感生母题与卵生母题的结合进一步渲染了感生的文学色彩,感生母题与婚生母题的结合进一步增强了感生的现实意味等等。这种粘连式的多元组合不仅使神话叙事变得符合逻辑,而且使人类产生的过程变得更加神奇和扑朔迷离,从而增强了神话创作的目的性、功利性和传奇性。 三、少数民族感生神话的丰富文化内涵 毫无疑问,绝大多数感生神话都意识到产生新的生命必须在两个主体之间发生关系这个先决条件。从今天的观点看,感生是婚配生人的一种特殊形式,但从最早的感生神话产生的背景看,当时的人们也许并不持这个观念。如所罗门群岛上的土著,在20世纪30年代基督教传教士抵达前,还一直认为小孩是已死的祖先所赐,而两性交媾的唯一功能是提供快乐。20世纪60年代,北昆士兰的土著还相信,女人怀孕是坐在烤鱼的火上所致,而送她鱼的男人就是孩子未来的父亲。澳洲某个部落则相信,女人是因为吃了人肉才会怀孕的。[3](P13~14) 等等。对于古人不知道男子在生育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并通过感生神话来强调妇女怀孕生育与某些天象及物象有关,以及后人对感生的利用等现象,导致了感生神话一些特殊的内涵。 (一)感生神话中的图腾与崇拜。图腾、崇拜与感生神话关系密切。当然,现在一些研究者把“图腾”与“崇拜”混为一谈,值得商榷。本文认为,“崇拜”主要指一个人或群体的心理活动,带有一定程度的随意性,与“图腾”的本义有着明显的区别,人们对待图腾一定要产生“崇拜”或“禁忌”,而“崇拜”的对象并不一定都能上升为“图腾”,若把“图腾”“崇拜”混在一起,则会导致概念的含混。 1、感生神话中的图腾。“图腾”一词较早见于印第安语“totem”,意思是“我的亲属”,强调的是“血缘关系”,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中,曾存在以图腾信仰为部落群体,图腾一般以动物为主,这种现象的出现进一步增强了族群的共识性,而表达族群共识的一个有效方式就是确立“血缘关系”。如现代非洲一些原始部落都有图腾区,妇女怀孕四个月左右出现胎动,她们常出入图腾区,故胎动时认为是图腾入腹(即感生)。既然图腾与一个族群具有某种血缘关系,那么,在一些感生神话的创作中就会出现图腾魂进入妇女体内使之生育的母题,“妇女若要生育,就必须接触、目视图腾或图腾象征物,或吞食图腾物,并联系有关具体的感生神话作了相应的解释。”[4](P223)从生育体验上来说,人们自然知道妇女是生育的主体,但体内“莫名”而动,身中“无缘”生子的事实又使她们困惑,她们认为造成自己生育的原因是生活生产中所留下的记忆最深的事情,如遇到什么令其毛骨悚然的动物、遇雷电或吞食的什么东西等,都可能当作直接原因,特别是图腾观念出现以后,图腾物自然成为传承神圣生命的载体。我国古代一些文献中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如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对处于我国不同地区的民族的图腾物已有明确的认识,提出:“羌,西戎,羊种也。从羊儿。” “蛮,南蛮,蛇种。从虫,亦声。” “狄,北狄也,本犬种。……从犬,亦省声。” “貉,北方貉,豸种。从豸,各声”等,已经发现了图腾物在感生神话中的重要意义。需要说明的是,作为“图腾”的物象并不是具体所指的那些动物、植物和无生命物,而是作为一种“抽象物”出现在感生神话中。 2、感生神话中的崇拜。感生神话中所表现的“崇拜”主要包括生殖崇拜和祖先崇拜。生殖崇拜体现了人类发展过程中对种的繁衍的需求。不论感生神话中的女子所感应的是图腾崇拜物还是自然崇拜物,它们都与古人对生育的渴望有着直接的关系。从文字学、考古学、社会学、神话思维学的角度看,生殖崇拜的形成首先源于女性生殖器崇拜。当时母系氏族社会,男性在生殖中的作用尚不被知晓,先民认为生育仅是女子一人的功劳,所以有蛙、鱼以及葫芦等为象征的崇拜。后来,母系氏族社会逐渐向父系氏族转变,男性地位逐渐上升,进而占了主导地位。男性开始有意识地炫耀男根的威风,一些感木棒、石柱等母题与此发生密切联系。祖先崇拜则表现出民族自识性的增强。不少民族的感生具有祖先崇拜的性质,如据《满文老档》中记,一六三四年(天聪八年)征黑龙江流域虎尔哈部,降人中有个名叫穆库什克的人讲一个神话说,我父祖世居布库里山麓布勒和里湖。我处无书籍档册,有关古昔景况,悉依世代相传。昔布勒和里湖有三天女俄古伦、京古伦、佛古伦来浴,最末一天女将一由神鹊衔来的红色果实含于口中,落入喉内而孕,然后生布库里雍顺,此族即满族。[4](P31)这个神话既反映了图腾信仰和关于生育的原始观念,也彰示出女真族的祖先崇拜。 (二)感生神话蕴涵着早期人类生活信息。感生神话包含了一些勿庸置疑的早期人类社会的生活信息。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即指出:“野蛮人很多是不知道性交会生出孩子来,吃饭是营养身体的。”[5](P29)法国学者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中谈及原始土著总是把不妊的原因单方面归咎于女人时,也说道:“她们连想也没有想到有时也应当把不受胎的原因归在受孕的参加者的另一方——男人身上。”[6](P421)生理上原本实际在场的男性,很长时间都被蒙昧的先民从观念上放逐在人类生殖王国之外。生殖观念上男性缺席必然伴随女性地位独尊,正体现出母系氏族时期女权的兴盛。如美拉尼西亚特罗布里恩德君岛的岛民提出的一种生育理论认为,女人涉入泻湖时祖先使她们怀孕——因为祖先的灵魂留在湖中不散。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人类社会早期发展阶段,无论是较早的母系氏族,还是后来的父系社会,族群的亲属关系是以母亲和子女的联系或者以父亲和子女的客观联系为基础的,这种联系并不一定像我们今天判断血缘关系那样,严格以两性的结合为标准。在这一特定的文化中,这些联系可能对父亲和母亲都是一样的,从中可以洞察人类早期的两性关系、婚姻状态以及道德观念等问题。 (三)感生神话的民族关系。许多民族感生神话中出现的多民族同源共祖现象较好地印证了各民族间的渊源关系,如黎族神话说的女子感风受孕,生育汉、苗、黎族的祖先。佤族神话说,巨人感生人类从山洞中走出后,佤族为老大,拉祜、傣、汉族分别是老二、老三、老四,等等。叙事中反映出不同民族之间有史以来的友好关系。 特别是通过感龙母题的传播,我们会发现中华民族悠久的“龙”文化渊源。如广泛流传在西南地区的《九隆神话》,与汉族的龙崇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华阳国志·南中志·永昌郡》记载,永昌郡时期的古哀牢国,有个叫沙壹的妇人,水中触沉木而有娠,十月产10子,10子与它族10女结婚而始有人民。后来沉木化为龙前来认子,封足智多谋的第九子为九隆王。“九隆死,世世相继,分置小王,往往邑居,散在溪谷。绝域荒外,山川阻深,生民以来,未尝通中国也。”我国西南地区的羌、彝、白族等民族都信奉九隆神话。关于上述感生神话,首先强调了所感的主体“沉木”乃龙的化身,与汉族古代的感龙而孕母题极为相似,特别是该故事在流传中又加上了沉木变为龙与沙壹相见,并且增加了喜欢第九子的情节,无疑是提醒世人注意,九隆的来历并不是真正的“感木而生”,而是“感龙”而生,可以断定这与北方帝王的天生龙种一脉相承。龙形象的出现应该是华夏民族崇龙的结果,文中因九隆“黠有智”而推举为王,这显然表达的是父系社会,随着生产的发展而出现了部落首领。特别是在神话在最后加上了“未尝通中国”之说,无非是想借此以消除人们对该部落独立性的质疑,意在使读者认为该部落如何久远。但史书记载的史实却昭然若揭,如唐窦滂的《云南别录》记载:“戊寅年(唐朝开元二十六年),册南诏蒙归义(即皮罗阁)为云南王。归义之先,本哀牢地。”唐樊绰《蛮书·六诏》说:蒙舍“贞元年中,献书于剑南节度使韦皋,自言本永昌沙壹之源也。”《旧唐书·南蛮传》载:“南诏自言本哀牢后。“《新唐书·南蛮传》说南诏“本哀牢后,乌蛮别种也。”《资治通鉴·玄宗纪》也说:“归义之先,本哀牢夷后。”《云南志》卷六说:“有细奴逻者,亦哀牢之裔。”《南诏野史》说:“九隆氏,哀牢山下。”《白国因由》:“其第九子与母茉莉羌同处,其母见邻居不可共处,移居哀牢山下。”等等,这些史料均是唐、宋、元、明、清各代关于南诏系哀牢夷后的官书记载,内容大同小异。通观九隆神话叙事过程也不难发现,该神话与中原地区广泛流传的感龙神话具有明显的相承或影响关系,如沙壹感沉木与汉文典籍的女祖感龙、沙壹怀妊生十子与汉族的龙生九子等都可以相互印证。这也从不同侧面说明了中原地区的感龙神话与一些少数民族同类母题的互动关系。 参考文献 [1][美]斯蒂·汤普森.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 [2]杨俊峰.图腾崇拜文化[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0. [3][美]蕾伊·唐娜希尔.人类情爱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 [4]戴逸.简明清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5][英]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 [6][法]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理论学刊》2008年第6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