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荷红[1] 内容提要:满族说部传承人一般是以氏族为核心传承的,围绕着杰出的传承人有一个传承群体或称作传承圈。我们以富希陆、关墨卿、傅英仁、马亚川为例,介绍了这些传承人形成的传承圈,这三个传承圈分别代表了三个不同地域的文化圈,即宁古塔文化圈、双城文化圈、爱辉文化圈。 关键词:满族说部 传承圈 地方文化人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 满族说部的传承人有不识字的文盲、也有半通文墨的乡间秀才。通过笔者田野访谈资料整理出的满族说部传承人中,有晚清的秀才[2],有专门给皇室讲故事的黄大衫队[3];有如何世环、傅英仁、关墨卿等那样半通文墨的乡间秀才,也有似富育光、赵东升般学有专长的学者、专家。无论是历史上的满族说部传承人还是当代的传承人,他们都受过教育[4],而非文盲;他们从小生活在满族聚居区,本氏族或生活的村庄中都有浓厚的“讲古”氛围;都对本民族的文化有着深厚的情感;个人表达能力较强,但是有的能够当众讲述,有的却只能说或写。在此基础上我们将满族说部的传承人视为“那些能够演唱说部的人、不管是会唱一部还是多部;而且也包括那些搜集[5]、整理[6]、传承满族说部的文化人,还应该包括在历史上曾经创作过说部的文化人。”[7] 以往的研究中,很少将满族说部传承人视为一个整体,这与满族说部本身的发展历程有关。他们被人们熟悉的是其他的身份:有名的故事家,傅英仁、马亚川、关墨卿等;或是研究者,如富育光、赵东升、张德玉;或是满族地方文化人,如富希陆、吴纪贤、吴宝顺等;或萨满或穆昆达,如白蒙古、祁世和、富德连、富全连等。关于他们的资料也因其身份的不同出现差异,傅英仁、马亚川这样的故事家,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即有众多的研究者对其进行搜集调查采访,留下了大量调查资料和研究论文。在傅英仁去世前几年,张爱云录音整理了他讲述的《满族萨满故事》和《傅英仁故事集》(上下)。他们作为民研会成员,积极地参与了“民间文学集成”的搜集整理工作;他们粗通文墨,能记录自己讲述的故事,有的还写下了自传(如傅英仁),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便利条件。但是更多的传承人却未得到应有的重视,没有留下更多的资料。 满族说部传承人一般是以氏族为核心传承的,围绕着杰出的传承人有一个传承群体或称作传承圈。如黑龙江省爱辉有富希陆、富德连、祖母富察美容、张石头、杨青山和他爷爷、叔父及乌德林老玛发、何荣恩、富育光、叶福昌、徐昶兴、祁世和、吴宝顺、陈凌山;四季屯有白蒙古、吴纪贤、富西利布、富振刚、张顺刚、何世环;东宁有鲁连坤、其父和太奶奶,还有刘秉文、关正海等;双城有赵焕、傅延华、马亚川、赵德富;宁安有傅英仁及其父母辈和祖辈、关墨卿、关明禄、关福绵、赵君伟、马文业、王树本、谢景田等人;绥化有关铁才。吉林省珲春有何玉霖、郎百君;乌拉街有徐明达、赵东升(祖籍永吉县);辽宁新宾有徐爱国、张德玉。河北石家庄有王恩祥,四川有刘显之。以下我们仅以富希陆、傅英仁、马亚川、关墨卿为例进行分析。 满族文化的桥梁——以富希陆为核心的传承圈 康熙22年(1683),富察氏从宁古塔随萨布素将军奉旨永戍瑷珲,来到大五家子驻防。第一代祖先为托雍阿、第二代为伯奇泰,第三代是果拉查,第四代至第九代的情况不详,第10代发福凌阿、11代伊郎阿、12代即是富希陆的父亲富德连和叔父富全连,第14代为富育光,至今已有300多年,到第16代了。富育光家已搬出大五家子,分散在各地(长春、黑河等地)。现在大五家子富察氏穆昆达为富振刚,他们仍坚持龙虎年祭祖、鼠年续谱。 富希陆1910年出生在大五家子,第二年就发生了对满族人影响深远的辛亥革命。虽然他的家地处偏远,却离俄国很近。1900年庚子俄难(即“江东六十四屯”事件)时,大批满族、汉族从江对岸跑过来,辗转定居在大五家子。富察氏是一个大家族,他们家族在1911年、1927年、1938年修了三次谱,直到20世纪50年代家族势力还很强大。受家族影响,富希陆16岁时就开始搜集满族民间文化。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齐齐哈尔、哈尔滨求学,又到吉林工作,1933年后回到大五家子。但是自从其父1934年去世以后,他就投奔了四季屯的富全元即富振刚的大爷,在那里当小学教员。其间1943年、44年又到大桦树林、小桦树林当教员,直到1949年其妻郭景霞去世后才返回大五家子以务农为生。后一直在供销社工作。 (1)家族内传承 祖父辈的传承: 富察氏从宁古塔迁往大五家子之时,亦将在宁古塔流传的说部《东海沉冤录》故事由宁古塔带到了爱辉新址。该说部为萨布素之母舒穆鲁格格由其叔父杨古利处继承而来,她嫁给虽哈纳之后,就将此说部带到了吉林、宁古塔。 富希陆继承了祖辈传承的说部,如其母富察美容家中传承的《飞啸三巧传奇》、其父家传之《东海沉冤录》和《萨大人传》。当时没有录音、录像等设备,记录的手抄本在文革时被毁,能留下来的就是文革后富希陆断断续续地根据记忆整理的内容。 同辈间的传承: 何荣恩是大五家子代代修谱的主要笔杆子,他帮助整理富育光太爷爷(伊郎阿)的事迹,写成汉文(给汉官讲)和满文(家族自己讲);他还将《萨大人传》的几种本子记录下来,在“卜奎”逃难时,将稿子重新组合起来粘补。[8]张石头(即张荣久)是富察家的主要乌勒本色夫[9],能讲《萨大人传》、《飞啸三巧传奇》。通晓满语,擅讲满洲故事,对满洲古文化的传播有重大作用。 德连病逝后,《东海沉冤录》由其子富希陆承袭之,因教务甚忙,便由姐夫张石头代之。1947年至1949年间富希陆在大五家子村居住时,利用农活空隙,深夜不寐,在豆油灯下边回忆边记述下来的翔实备忘纲要,并经常同当地满族著名说部故事家杨青山,在一起热心切磋,不断地充实整理,最后俩人用白线订成了小型轻便的手抄文本,在屯里传借,可惜1948年冬佚失。[10] (2)社会传承: 富希陆在四季屯的教书生涯中,收获颇丰。他和吴纪贤从同村的萨满白蒙古那里记录了很多萨满神话,如《天宫大战》、《西林色夫》和《恩切布库》,满族萨满白蒙古在讲述《天宫大战》神话时用的是满语,并称其为《乌车姑乌勒本》,即《神传》。富希陆将其翻译为汉语,现在刊布出来的九腓凌就是富希陆整理出来的。同时记录的还有其他异文。 也许是对本民族命运的关注,也许是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对口头文学的重视,也许是在日伪统治下想要保留民族文化的责任感,爱辉涌现出富希陆、吴纪贤、程林元、何荣恩、郭文昌、吴明久等满汉酷爱乡土文化的后继人,保留了大量的满族民间文化。 杨青山能讲很多民间故事,也能讲《雪妃娘娘和包鲁嘎汗》,他在去世前将此说部传给了富希陆。《雪妃娘娘和包鲁嘎汗》,为乌德林老玛发临终前传于杨青山的爷爷,他的爷爷传给其叔父。后杨青山和他叔父逃到大五家子,定居下来,其叔父将这一说部传给杨青山。 富希陆的一生可谓坎坷,经历各种磨难,直到1956年以后生活安定下来才开始书写,可惜“文革”中被毁。1971年落实政策以后,回忆了一部分,有的书稿没有完成。在病榻前将《萨大人传》传给长子富育光,后于1980年5月7日去世。之后富育光就开始了对满族说部二十多年的执着。 以富希陆为核心的传承圈具有极强的开放性,目前来看,富希陆在满族说部的发展进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正是他在动荡的社会中保留了珍贵的本民族文化资料,传给后人,才能将这些资料继续传承下去。 说书艺人世家——以关墨卿为核心的传承圈 1913年,关墨卿生于黑龙江海林县三家子屯,后住海林长汀镇,1995年去世。他是督统的后人,是海林老关家,原来在西关住。赵君伟称“老头善讲,文笔挺硬,文言文挺好。”高中文化,伪满期间当过教员;解放后任(1957年)大海林林业局会计。其父、叔父、义祖父、义父都擅长讲满族传说和故事,关墨卿积累了数百个民间故事和许多传说,并与原宁安、海林一带的文人关奕舟、付耀华、常砚樵、明治忠为故友。1986年他被吸收为牡丹江市民研会会员,同时被吸收为黑龙江省民研会会员。 相对于傅英仁的风光,关墨卿就黯淡多了,笔者尚未找到一篇专门研究关墨卿的文章。只有富育光给了他应有的评价:“傅英仁和关墨卿合作整理满族传统说部艺术《比剑联姻》,并且藏有面具脸谱的事。关老为人热情,擅讲唱、绘画,为关姓家族颇受敬重的文化人,长期受家族文化熏陶,喜爱本族文化遗产,不擅于社会交往,当时社会知名度不高,但多年默默寻访附近村屯,留心并广泛征集了大量满族文物与手抄资料,对本民族文化的传承和保留,有令人钦敬的贡献。特别是在英仁叔的帮助与鼓励下,克服诸方面困难,坚持整理和讲述满族民间故事,丰富了满族长篇说部文化宝库。”[11] 关墨卿掌握的说部有《红罗女比剑联姻》、《金兀术传》、《红罗女三打契丹》、《萨大人外传》、《绿罗秀演义》(残本)等。这些都属于家庭传承,关福绵传给他的;关福绵是从父亲那儿承继下来的。 清末,关福绵在宁古塔副都统衙门当差,满汉齐通,人称“福大人”。民国以后,成了落魄文人,又没有别的手艺,只好靠在街头抽帖儿、卜卦为生。当时,满族兴起抄家谱、续家谱之风,将原来的满文谱译成汉文谱,他就靠做翻译、写汉文谱养家糊口。由于少小好学,常在油灯下看书,故而患上了近视。乡亲们送了一个绰号,叫瞎近士(近视)。关福绵擅长讲说部,口若悬河,绘声绘色,走到哪儿必讲到哪儿,族众三五成群地跑去听,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傅英仁提到“《红罗女》的流传分南北派,老关家(指关墨卿)传的《红罗女》,是说书式的,有《红罗女比剑联姻》等情节,分红罗绿罗。到唐朝与十三太子成亲,又到西凉,与契丹交战,后战死。南派就是我三爷传的,即三打契丹。”[12]关福绵在各村屯传讲时,关墨卿总是不离左右。关福绵发现侄子聪慧过人,且认真用心,听两遍便能把故事梗概复诵下来,遂决定将几部书传给他。[13] 除说部外,关墨卿还擅长讲民间故事,如“只准进宫,不准宿宫”(康熙和固伦公主的故事)、“天下第一家”(乾隆皇帝)、“鄂贞救夫”(嘉庆年间)、“一张字画”(乾隆第六次下江南)、“丢字得第”(道光皇帝时的书生)、“王皇可恕,犬帝难容”(巴海将军与玉皇大帝的故事)、“黄花甸子的传说”(阿骨打)、“卓麻法倭伦”、“山鹰开湖”、“佛手山与人头砬子”、“腰岭的传说”、“牛拱塔”、“凡察出世”、“拐棍爷爷与踢熊头”、“崩山老祖”、“贩卖状元”、“飞来的告示”、“赊里曷术的传说”、“八月十五杀鞑子”、“一苗龙参”等。 笔者调查宁安市赵君伟老人时,了解到关墨卿的一些情况。现在赵君伟掌握的说部《招抚宁古塔》和《大祚荣传奇》都是听关墨卿讲述的,而关墨卿的贡献不止于此,像满族面具也是他的贡献。[14]关墨卿讲述的说部像说书,赵君伟认为他基本上是一个民间艺人。20世纪80年代“访萨采红”时没有将其讲述的萨布素和红罗女作为重点采录对象,未能留下更多的资料。 以傅英仁为核心的传承圈 傅英仁1919年出生在宁安城的红城村。祖上辈辈都是满汉齐通的官员,祖母、母亲、父亲、三祖父都是讲故事的能手。1984年4月,黑龙江省人民政府为傅英仁颁发了证书,被正式命名为满族民间故事家。 傅英仁的传承圈极为复杂,围绕着其传承体系,他自己整理出三条线索: (1)家族传承 有父母双亲的直接传承、太太到奶奶到傅英仁、三太爷到三爷到傅英仁三条线: 首先,傅英仁几乎在襁褓中就耳闻目染着奶奶说故唱曲,奶奶是闻名四方的“故事妈妈”,她老人家用故事讲古论今,用故事教育后人,对傅英仁的影响非常深。他讲述的很多民间故事都是从奶奶那儿继承下来的。 第二位是他的母亲——方园百里有名的老萨满。她专讲生活中的故事,萨满的传说等。 第三位是他的父亲傅明玉,专门向傅英仁先生传授一些宫庭见闻,官场佚事,文人雅事等故事。 第四位是傅英仁先生的三祖父傅永利,通常称为“三爷”。他终生未婚;是他们家庭成员之一,“长篇说部,民间故事,萨满神话、传说、历史、风土人情,简直无所不通”。傅英仁的故事“有五分之二都是他老人家心传口授的”。傅永利不仅传给傅英仁萨满教中有关天地形成、人类来源的神话传说和萨满斗法等故事,还传授给他四部长篇说部。如《将军传》、《罕王传》、《红罗女》及《金兀术片断》。 (2)萨满传承 傅英仁的姨夫关振川、舅父郭鹤令、舅爷梅崇山都是有名的萨满,他们对傅英仁影响颇大。 关振川:满汉皆通的清朝未年的秀才,曾充当过宁古塔副都统衙门的六品笔贴式(清代官员,相当于现代的文书之类)。清朝灭亡后,又当了吉林省、黑龙江一带的著名大萨满。他对傅英仁传授了萨满祭祀仪规和150多位(傅英仁会讲120个)萨满神灵来源等故事。 郭鹤令也是满汉皆通的人物,是郭姓的大萨满。他主要传授了请神咒语和黑龙江省北部地区萨满活动情况。 对傅英仁先生影响更深远的是他的三舅爷,即崇山,又称梅崇阿公,是当地有名的舞蹈家。傅英仁先生13岁时曾参加过他自出资金组建的少年学习班,主要是学习满族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梅崇阿公少年时学会的八套古代舞蹈,其中包括满族莽式舞。傅英仁是其中的佼佼者。[15] (3)社会传承 傅英仁自述,除家人外,“对我有影响的有:‘黑妃娘娘’后人——吴喜廷;都统后人关墨卿,他讲了《红罗女比剑联姻》;将军后人(伊犁将军)关亚东;乾隆师傅的后人,宁安县张育生;努尔哈赤开国大臣后人——郎庆寿;外县的有九个人,汪清县骡子沟老郎头讲《红罗女占山为王》。”[16] 傅英仁除了继承家族的满族神话故事、长篇说部外,还有意识地搜集、整理民间故事、神话传说,这样就扩大了他的传承范围,增加了他传承的说部数量。傅英仁积极地搜集、调查满族民间文化,在敌伪、土改时在群众那里搜集整理出90多篇故事。在丰产和常胜改造时,先后搜集到《白鹿额娘》、《突忽烈妈妈》、《将军石》、《抓罗妈妈》、《看坟茔地》、《满族神反胡仙》等许多有价值的故事。1960年,到敖东改造,采录了《九龙夺球》、《小乌蛇》、《鸡蛋石》、《烟筒山》。通过各种方法,搜集了20多个民间故事,20多个民俗传说。[17] 傅英仁从13岁开始,就在外边跟随傅永利说《萨布素》、《红罗女》、《两世罕王传》。18岁时,傅永利让他将祖传下来的萨布素将军故事整理出来。于是,他开始整理,1941年至1945年间,写下了《萨布素》,到1947年形成了四大本。1957年反右时四大本都被烧毁,因舍不得故而装病将这四大本内容整理出几十个提纲。平反后,他对该说部又进行了多次修改和润色。1979年,他调到县志办撰写宁安县志,1979年和1980年他积极地参加了省民研会组织的镜泊湖民间故事和满族民间故事的搜集整理。 从俞智先开始,之后有富育光、王宏刚、程迅、金天一、马名超、王士媛等人关注傅英仁讲述的神话、故事,至于长篇说部只有吉林省社科院的富育光、王宏刚、程迅等人采录的《老将军八十一件事》[18]和《红罗女》、宋和平采录的《东海窝集传》。“对傅英仁老人所掌握的满族神话、故事的发掘与记录,也经过一个相当长的工作过程。起初,对他还只局限在某些地方传说的采集,多半是由他来讲述,别人记录。由于他本人是知识分子出身,后来便自己动手整理,取材范围也由传说扩大到历史故事,直到神话、歌谣。”[19]《金世宗走国》、《金兀朮传》都是由他自己动手整理的。 宁安县民间文艺研究会《宁安县民间文艺普查工作总结》提到了几个比较成型的大型民间故事。以前多半掌握在半祖传的职业性民间说唱艺人手里。其中有关老罕王的故事,可分为二种情况:一种是传奇式的。能较完整的讲述出老罕王与其手下五员大将的生平业绩。约有百万字左右材料,掌握在傅英仁、马文业、关玉玺(关系说书艺人,年74岁,已迁居林口)等人手中。另外一种是散落的片段故事,约三十几万字。张育生、史柏田、郑云程等人手头掌握较多。[20] 富希陆和傅英仁同为富察氏,其祖上与萨布素将军并非直系,而属旁支。但他们都以有这样的祖先而荣耀,故两个家族都传承萨布素将军之说部。在宁古塔地区主要有两部“萨布素将军”,傅英仁掌握其中一部,另一部在关玉玺手里。20世纪80年代,很多人掌握萨布素的短篇历史资料,赵君伟说“我就能讲萨布素啊”。 我们从这段资料可以看出,1984年以前,傅英仁掌握的资料有老罕王、布占泰三反老罕王、东海贝勒的故事、红罗女的故事传说、萨布素的传说。当时被视为传说,其实也是后来满族说部的最初形态。与我们所知傅英仁掌握的满族说部情况基本吻合:《两世罕王传》、《东海窝集传》、《红罗女》、《老将军八十一件事》。我们注意到:在宁安县,除了傅英仁这样杰出的故事家,还有一大批民间故事家。马文业掌握着黑妃的故事、萨布素的传说、红罗女的故事传说、较完整的老罕王与其手下五员大将的生平业绩传说。关玉玺掌握着长篇萨布素传说、红罗女的故事传说、较完整的老罕王与其手下五员大将的生平业绩传说。还有张育生、唐继友、史柏田等人手里都有较多的资料。 赵君伟称在宁安,傅英仁起着老师和带头作用,领着他们调查、研究满族民间文化。[21]关玉玺1984年以后搬到林口去了,我们也找不到他的相关资料。倘若他活着,也是近百岁的老人了。傅英仁、马文业已经去世,王树本小脑萎缩,谢景田忙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还能继续传承满族文化的就只有赵君伟了。 “千则故事家”马亚川的传承圈 马亚川,姓马富费,属满洲镶黄旗,祖籍辽宁省岫岩县。他的先人在清末吃过“京旗租子”。民国以后家境破落,上辈人到黑龙江“跑马占荒”,定居今双城新营子正红旗五屯。他尚未出生,父亲即过早逝世。当他还没离开娘怀时,母亲也染病身亡,只好把他寄养在外祖父家里,他跟着姥爷、舅舅和舅母等亲人长大。他的几个哥哥都是扛大活出身,只有马亚川念过四年乡村小学。他工作经历也很丰富,当过乡文书、武工队员、基层干部、公安员、侦察员,在双城多个部门搞商业,后来又长时期做供销工作。[22] 作为千则故事家,马亚川以叙述女真人的故事为主,这与他所生活的环境和传统民族文化熏陶分不开。双城是“满洲族(包括部分锡伯族)母系氏族神话及女真神话传说分布点”和“阿勒楚喀完颜部女真族始祖传说、游京满洲以及长白山满洲族人叙事文学流传地区”。他的故事主要来源于家族传承和社会传承。 (1)家族传承 马亚川父母过早离世,他是跟着外祖父赵焕长大的,因此受其影响最深,外祖父把女真故事都传授给他。 马亚川书虽念得不多,但是具备天才的口语表述能力和惊人的记忆力。赵焕曾珍藏过一帙钞本,即晚清秀才傅延华记录的女真奇闻轶话《女真谱评》。马亚川曾看过这部抄本,并且记住了许多故事。1947年,这部手抄本散失了,但马亚川还能讲出其中的许多故事。这些手抄本显然比口头文学文饰化了。有的已初具作家文学面貌。[23]今天他写出的女真故事,就是那部手抄本中的故事。 (2)社会传承 马亚川家住的屯子正好在金代始祖完颜阿骨打最早建造的皇家寨附近。这里流传着大量的女真传说,马亚川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他讲述的女真故事,跟他住的双城县希勤乡希勤大队这个地点,有很大关系。他家的老地名叫“新营子正红旗五屯”。那屯子距离当初阿骨打修建的皇帝寨子“廖晦城”(今称“对面城”)还不到20华里。从八百年前的金朝第一代王都——上京白城(今阿城)算起,往西南方向计数,哪里是当年的“多欢站”,哪里是“大半拉城子”、“花园沟”、“涞流水”等,一一都能找出它们的位置来。[24] 他从小跟着外祖父赵焕出门帮人置席做菜,人家灯下消闲做夜,谈古说今地乱扯。双城境内的老满族人那里素有“叙祖”的古老风习。“叙祖”即是民族长者们闲暇无事,总爱凑到一堆,没完没了地宣讲古事。抽着土烟,盘腿围坐,互说互讲,自开天辟地始,古往今来,侈述终年。每当老人们凑到一起,盘腿儿坐在炕上谈天说地的时候,马亚川都在认真地听,努力地记。正是这样的经历,他才掌握了“东海窝集部”、“野人女真”、“黄毛女真”或是金主阿骨打、契丹天祚帝等长篇大套系列故事的。 马亚川先后整理出了《女真原始神话》、《女真传奇》、《完颜部的兴起》、《阿骨打的传说》、《康熙皇帝的传说》等多部故事,共1200多则,计有380余万字。这些故事真实地反映了满族及其先人女真人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民族心理,并带有浓郁的“东海窝集部”和“野人女真”的那种粗犷、豪放色彩。掌握多则专题故事,如讲述努尔哈赤的《南北罕王传》,讲述萨布素的《萨布素传说》还有关于东海窝集部的全套故事等等。每一专题都要有几十万字的故事。马亚川的故事多是历史著名人物传说,像阿骨打、努尔哈赤、皇太极、康熙、乾隆等都是他讲述对象。故事场面宏伟,知识丰富,个人创作因素明显。这些故事常使人信以为真,并以强烈的好奇心和对于知识的渴求接受它。[25] 围绕这四个主要传承人形成的传承圈,代表了黑龙江省三个不同地域:宁古塔文化圈、双城文化圈、爱辉文化圈。 宁古塔地区为满洲十二氏族神话、先祖崇拜等传说、靺鞨人先祖崇拜传说分布区域,代表人物为傅英仁和关墨卿,他们掌握了相同题材的说部——红罗女和萨布素将军,却代表了宁古塔讲古的南派和北派。瓜尔佳氏传承脉络很清楚,他们以评书见长,讲述萨布素传说的特色采用了黑妃给康熙皇帝讲关于萨布素故事的形式。该地区流传的红罗女为“一文一武”,傅英仁喜爱讲武“三打契丹”,关墨卿擅长讲文“比剑联姻”,他们互为补充,各具特色。 金源阿什河流域的女真族叙事文化传播圈、与阿城、双城境内传播的女真叙事文化紧相联系的依兰三姓分布小区,即“阿勒楚喀完颜部女真族始祖传说、游京满洲以及长白山满洲族人叙事文学流传地区;双城堡满洲族(包括部分锡伯族)母系氏族神话及女真神话传说分布点。”[26]其主要代表为马亚川,他掌握了大量金源时期的长篇故事。 沿黑龙江南岸大五家子等满族聚居屯落中流传的叙事文学分布区,包括大五家子、四季屯,主要以清代人物传说为主。 满族说部集中于宁安、双城、阿城、爱辉、东宁、珲春、北京、石家庄等地,重要篇目都出于此,我们提到的三个传承圈,仅是其中的代表。当代的传承人富育光、何世环、赵君伟长期浸淫在传承圈中,继承了其中的说部。通过田野研究我们弄清了他们的传承谱系、传承路线(传承链)、所掌握和传承的内容、传承人对所传承的项目的创新与发展[27]。 原载《社会科学战线》2008年第7期 [1] 高荷红,女,1974年出生,籍贯黑龙江富锦县,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东北少数民族口头文学。 [2] 如晚清秀才傅延华根据流传在阿什河、拉林河一带的辽代、金代女真人的故事传说结合他对历代王朝兴衰的看法写下来后形成《女真谱评》,之后代代流传。 [3] 据傅英仁介绍,清末宫廷中有一个专门为帝王讲述故事的讲评班,其曾祖就在此班中。这些讲述者15岁时被选入宫,20岁还家。入宫时在训练班里学习三个月,然后分成南北两派,南派讲汉族的历史传奇故事,北派讲努尔哈赤的故事。傅英仁的曾祖属北派,和其曾祖同讲这部书的,还有现在河北的一位老人的祖父(应是《两世罕王传》的传承人——笔者注)。讲评班的人在政治上的待遇很高,一进宫就穿皇帝赏赐的黄马褂,时人称之为“黄大衫队”。——孟慧英著《满族民间文化论集》,吉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8页。 [4] 年纪最大的何世环,虽为女性,因其父是私塾老师,也受过教育,文化程度为初小毕业。 [5] 如富育光和其父在民族感情的驱动下,到满族聚居区一个屯、一个屯地去调查,当然后来富育光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说部也是其父临终时在病榻前讲给他听的。 [6] 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的满族研究所的张德玉就是如此,他将现在流传于大四平镇的《佟春秀传奇》和《三皇姑开矿》故事的不同异文进行衔接、整理形成了说部。 [7] 像马亚川掌握的《女真谱评》(有20册,主要从完颜部的始祖九天神女与函普的故事传说,一直讲到清朝的灭亡),是晚清的一个叫付延华的秀才根据流传在阿什河、拉林河一带的辽代、金代女真人的故事传说结合他对历代王朝兴衰的看法写下来后,代代流传下来的。还有一个是满族历史上非常有名的英和,曾被流放到齐齐哈尔、爱辉一带,因而在民间传说中他便成了《飞啸三巧传奇》的作者,这是书写与口头之间流动的现象。 [8] 2006年1月12-17日笔者在吉林省长春市富育光家中的访谈资料。 [9] 富育光在《浅谈满族传统说部的传承特征》中提到:氏族对说部讲颂人的选取非常严格,早先年各家族多由德高望重的玛发、妈妈、萨满们率先唱讲,众师继之,热烈异常。据传,清中叶后族长们,也注重选拔勤恳有为的后生担此大任。这些后起之秀,聪明向上,勤恳好学,更扩展了说部声誉,锦上添花。爱辉满族富察氏家族清咸丰后讲《萨大人传》的“乌勒本色夫”,多用“拨什库”骑兵,有文化,有武功,又活泼好动,不知疲劳地将说部传到四面八方。 [10] 富育光:《<东海沉冤录>传承情况》,《社会科学战线》2007年第3期。 [11] 富育光:《富有意义的新发现》,《富育光民俗文化论集》,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47页。 [12] 马名超:《满族民间故事家傅英仁访问记》,傅英仁讲述,张爱云整理《满族萨满神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26页。 [13] 于敏:《<萨布素外传>、<绿罗秀演义>传承情况》,《萨布素外传 绿罗秀演义(残本)》,吉林省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4页。 [14] 2007年4月24日下午笔者在赵君伟老人家里的访谈资料。 [15] 宋和平:《<东海窝集传>研究》,未刊稿。 [16] 马名超:《满族民间故事家傅英仁访问记》,傅英仁讲述,张爱云整理《满族萨满神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31-332页。 [17] 栾文海:《野火春风——记满族故事讲述家傅英仁》,傅英仁讲述、张爱云整理《傅英仁满族故事》,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87-788页。 [18] 他们在黑龙江宁安市停驻近2个月,采录了他讲述的《老将军八十一件事》,整理出的录音带达80多盘,并召开座谈会,理出了《老将军八十一件事》流传谱系的清晰脉络。 [19] 马名超:《让座座丰碑闪光传世》,《马名超民俗文化论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85页。 [20] 《黑龙江民间文学》第11集,1984年4月内部资料,第478-479页。 [21] 2007年4月24日下午笔者在赵君伟老人家里的访谈资料。 [22] 马名超:《满族故事家马亚川和他保存的女真叙事文化史料》,《黑龙江民间文学》第21集,第425-433页。 [23] 孟慧英:《满族民俗文化论集》,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1页。 [24] 马名超:《满族故事家马亚川和他保存的女真叙事文化史料》,《黑龙江民间文学》第21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黑龙江分会1990年,第425-42页。 [25] 孟慧英:《满族民俗文化论集》,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4页。 [26] 马名超:《黑龙江原住民族中珍稀叙事文化遗存的再探究》,《马名超民俗文化论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51页。 [27] 对传承人的调查,只有在把传承谱系和传承线路弄清楚,把传承人的专业技能与创新点弄清楚,把他的作品记录下来后,这样的数据资料才有可靠度,也才有价值。 本文最初发表于社会科学战线 2008年 第07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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