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抄本的基本情况 南京图书馆历史文献部所藏手抄本《霓裳新咏谱》30册,是传统昆曲折子戏的工尺谱,共收82个剧目中的折子戏326出。抄手全用墨笔书写,曲白宫谱俱全;旁谱准确,板式和中眼用朱笔点出,甚为工整醒目。全书为袖珍式巾箱本,以一二三四至三十编列次序,第一册卷首有《例言》6条,末行写明“光绪二十九年春正月后学慕莲氏谨志”。由此可见,此谱是在清末光绪二十九年(1903)抄成的。各册扉页都列有正规的目录,写出剧名和折子戏曲目,正文不再列目次,只在书口上栏单列折目。抄纸是预制品,印有浅绿色双线边框,书口下栏前后印有“慕莲录本”和“碧梧书屋”字样,抄手是晚清南京的昆曲家周蓉波。据丁修询《思梧书屋昆曲戏画》一文考证[1],周蓉波(1836-1909),原名增华,号慕莲,别署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抄本 正本《霓裳新咏谱》第十五册 《霓裳新咏谱》书影 《曲曲》第一出《捻音》书影 于丁家。周蓉波又抄录《思梧书屋南北昆曲》曲本50册,收入折子戏六百余出,但全书已失传,丁修询先生收留到劫后仅存的第22册一本[2]。幸而周蓉波另外抄录的《霓裳新咏谱》30册完整地保存在南京图书馆,每册封面上钤有“高邮吴氏藏书”,可见此书曾流入吴家,后来才归南京图书馆收藏。 事有巧合,南京图书馆历史文献部又收藏了周蓉波手抄的同名为《霓裳新咏谱》的残存本21册(有291出折子戏),体式仍为巾箱本,未署抄录年代。首册封面只题“霓裳新咏”四字,但每册目录页均题“霓裳新咏谱”全称。此本不以数目编号,而以“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家童,未扫鸟啼山客□”的字号排序,“客”字集后的第21册缺题无字,循例应有第四个七字句排序的28册,现存本缺失,所以称为“残存”。抄纸大多不是预制品,只有未、扫、鸟、啼、山、客六册印有预制的边框及“慕莲录本”、“碧梧书屋”字样,抄写的字迹也没有上述30册完整本那样认真,有些册集(如“红”字集)只抄了曲词尚未抄念白,或留下空位待补旁谱。为了关于昆曲(霓裳新咏谱》的两种抄本区别起见,本书称30册本为“正本”,称21册本为“别本”。经过比较对勘,这两种抄本所录剧目大致相同,只是所收折子戏的曲目多少不同;但“别本”中抄录了“正本”中没有的曲目,仍有其可供参考的艺术价值。 抄手周蓉波对剧目、折目不是有计划地编录的,而是兴之所至,不分先后次序,随手抄写。这里先举“正本”之例,如第一册目录: 开场 赐福 上寿 大赐福 八仙 祝寿 《四声猿》 骂曹 《连环计》 掷戟 《长生殿》 絮阁 疑谶 《荆钗记》 参相 其中《荆钗记》到第七册又抄了《绣房》,第十六册又抄了《议亲》、《遣仆》等七折,第二十五册又抄了《捞救》、《梅岭》。《长生殿》到第四册抄了《定情》、《赐盒》等十三折,第二十六册又抄了《春睡》、《夜怨》,第二十八册又抄了《闻铃》和《迎像》、《哭像》。 再举“别本”之例,如首卷“红”字集目录: 《牡丹亭》 学堂 游园 惊梦 拾画 叫画 《占花魁》 劝妆 《寻亲记》 跌包 《烂柯山》 痴梦 《琵琶记》 谏父 《长生殿》 闻铃 迎像 哭像 神诉 《双珠记》 投渊 其中《牡丹亭》在“宿”字集又抄了《写真》、《前媾》,在“扫”字集又抄了《冥判》、《问路》、《硬拷》、《劝农》。《琵琶记》到“含”字集又抄了《扫松》,到“宿”字集又抄了《称庆》、《规奴》、《逼试》,到“雨”字集又抄了《嘱别》、《南浦》等。此外,同一抄本各集中,甚至还有重复抄录的,如正本第十三、二十五集两次录入了《芦荡》,别本“柳”字集、“扫”字集两次录入了《南西厢·游殿》,“复”字集、“烟”字集两次录入了《醉菩提·伏虎》,“宿”字集和“绿”字集两次录入了《红梨记·赶车》。“别本”的抄录工作较为粗疏,所列目录不正规,如“山”字集不列剧名,“含”、“宿”、“雨”、“柳”等集只列目录,正文书口不再标目,有些书口的题名与目录的字眼不统一,还有误题或混题剧名等问题。为了节省篇幅,这里不将两本冗长的目录照抄,而是合起来列出《<霓裳新咏谱>两种抄本所选曲目对照表》,凡遇存在问题之名目加括注说明,这样既便于读者了解两种抄本的内容,又可使眉目清爽,一目了然。 《霓裳新咏谱》两种抄本所选曲目对照表 (说明) 1.剧目的先后名次按《中国昆剧大辞典·传统剧目》之例,按时序重排;折目则依原本册数序列,没有重排。为了便于查检,折目均归纳集录在剧名之后,“正本”括注册数,“别本”括注字号。(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家童未扫鸟啼山客□,□以“无”字代)。 2.原本误题或混题剧名者,表中改列正名,括注原目。如《东窗事犯》,括注“原题《精忠传》”。至于一些特称,则予保留而括注正名,如《金凤钗》括注“实为《一种情》”。凡遇原本标目错漏之处,则统一列目括注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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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目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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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本《霓裳新咏谱》折目
| 别本《霓裳新咏谱》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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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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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福 上寿 大赐福 八仙祝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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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刀会(原题西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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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子 刀会(二十五)
| 训子 刀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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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藏(原 题安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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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饯(十)
| 北饯(更) 回回(原目标为慈悲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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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窗事犯(原题精忠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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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秦(七)
| 扫秦(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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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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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诈(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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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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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弹(原目标为货郎担)(二十七)
| 女弹(原目标为货郎儿)(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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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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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普(二十八)
| 访普(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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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原题慈悲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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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子(十)
| 撇子 认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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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声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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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曹(一)
| 骂曹(原目标为幽昙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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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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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宴(原目标为迎风阁)(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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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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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相(一) 绣房(七) 议亲 遣仆迎亲 回门 别任 拜冬 见娘(十六) 捞救 梅岭(二十五) 开眼 上路(二十六) 女舟(二十八)
| 参相(更) 拜冬 绣房 梳妆(童) 开眼 上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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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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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猎(十八册) 麻地 相会 养子(二十五) 回猎(二十九)
| 养子(复) 回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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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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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雨 踏伞 捉获 虎砦 招商串戏 驿会 拜月(二十二)
| 拜月(家) 走雨 踏伞(童) 失散(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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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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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庆 嘱别 南浦 坠马 辞朝规奴 请郎 衣烛 思乡 赏荷关粮 抢粮(二) 谏父 吃糠 剪发 卖发 描容 别坟 弥陀寺 廊会 书馆 别丈(三) 赏秋(二十六) 盘夫(二十八) 梳妆(二十九) 扫松 (三十)
| 谏父(红) 扫松(含) 称庆 规奴 逼试(宿) 嘱别 南浦梳妆 盘夫 赏荷 赏秋(雨) 吃饭 吃糠 剪发 卖发 描容 别坟 廊会 (柳) 筑坟 回话 上路 书馆(绿) 书馆(朝) 迎郎 花烛(未) 坠马(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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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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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逼(十二) 牧羊(二十五)
| 小逼 牧羊 望乡(烟) 告雁 (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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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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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原目标为三国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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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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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闯(原目标为三国志)(十) 芦荡(原目标为三国志)(十三) 芦荡(原目标为西川图) (二十五)
| 负荆(原目标为三国志)(扫) 花荡(原目标为西川图)(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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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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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第 投井(十六)
| 背剑 封赠(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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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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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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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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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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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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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林(十三)
| 看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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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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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鞭 入院(七) 乐驿 扶头 调琴 谏嫖 卖兴 当巾 打子 收留 教歌 莲花 剔目(八)
| 收留 教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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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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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戟(原目标为连环计)(一) 起布小宴 议剑 献剑 梳妆(十四)
| 问探(原目标为虎牢关)(柳) 献剑(原目标为连环计)(烟) 议剑(原目标为三国志)(未) 梳妆 掷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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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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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子 回营 养马(十四)
| 分纱(原目标为浣纱溪)(含) 打围(未) 回营(扫) 拜施 (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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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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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游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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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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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 游殿 惠明 请宴 跳墙着棋 寄柬 佳期 拷红 女亭(五) 闹斋(九)
| 女亭(宿) 游殿(柳) 佳期(花) 游殿 跳墙 着棋 拷红(扫) 问斋(鸟) 寄柬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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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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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易 放易(十八) 辞阁 毡赋 嵩寿 吃茶 夏驿 写本 斩杨(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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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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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状(十五) 草相(十八)
| 写状(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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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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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子(十九)
| 投渊(红) 寻父(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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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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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告(十一) 阴告(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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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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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 讲书 落园 讨钗 谒师(十九)
| 相约 讨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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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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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会(七) 茶叙 琴挑 问病 偷诗 姑阻 失约 催试 秋江(二十)
| 姑阻 失约 秋江(柳) 茶叙琴挑 偷诗(带) 手谈(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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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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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母 春店(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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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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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二十九)
| 渡江(雨) 煎粥(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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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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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虎 看画(扫) 劝农 翳桑 闹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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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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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 阳关(原目标为紫玉钗)(十七)
| 折柳 阳关(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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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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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农 学堂 游园 惊梦 寻梦 离魂 冥判 问路 圆驾(六) 拾画 叫画(十七)
| 学堂 游园 惊梦 拾画 叫画(红) 写真 前媾(宿) 冥判 问路 硬拷 劝农(扫) 言怀 训女 肃苑 诘病(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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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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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报 瑶台(十七)
| 启寇 瑶台(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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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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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花 三醉 番儿 云阳 法场 仙圆(二十三)
| 西谍(俗称番儿)(复) 三醉 闺喜 寻夫 织恨(带) 扫花(花) 赏灯(家) 仙圆(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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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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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帘 裁衣(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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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钗(实 为一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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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勘(二十八)
| 冥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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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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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 跪池(二十二)
| 梦怕(宿) 梳妆 跪池(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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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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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会(七) 醉隶(九) 访素 赶车窥醉 踏月 三错(十七) 花婆(二十九) 问情(三十)
| 亭会 赶车(宿) 赶车(绿) 访素(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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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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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宴(十) 相面 报信 扫殿 闹庄 救青(十九)
| 闹救(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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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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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柴 泼粥(十一)
| 泼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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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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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十四) 跌包(二十九)
| 跌包(红) 荣归(绿) 茶坊(客) 饭店(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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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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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绡 青门(二十三)
| 盗红绡 青门(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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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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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窦(十八)
| 斩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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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泊记(即 水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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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诱 情勾(七) 借茶 后诱(二十一)
| 刘唐(复) 前诱 后诱 杀媳(含)(以上原目标为水浒 记) 拾巾(鸟) 借茶(无) (以上原目标为水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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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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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话 成亲 劈棺(十八) 访师 祭奠 说亲(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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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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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登 荣归(七)
| 召登 荣归(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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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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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樵 寄信 相骂(十六)(以上三折实出于元代北曲杂剧渔樵记) 前逼(二十五) 逼休(二十六) 痴梦(无)
| 痴梦(红) 北樵(烟)(此折剧出于北剧渔樵记) 悔嫁(花) 前逼(家) 泼水(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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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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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二十九)
| 看状(含) 井遇 游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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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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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花 乔醋(十一)
| 乔醋(含) 庵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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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湖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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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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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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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 反诳(十八) 交账 戏叔 送礼(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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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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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花(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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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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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书 玩笺 错梦 侠试 赠马(十二) 楼会 空泊(十八)
| 楼会 玩笺 错梦(朝) 侠试 赠马(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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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妒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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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曲(四)
| 题曲(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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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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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宴(含) 祭姬(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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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兽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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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梦(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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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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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离 赚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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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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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妆 湖楼 收吐(即受吐) 独占(十一)
| 劝妆(红) 一顾 独占(花) 串戏 雪塘 赎身(鸟) 遇骗 (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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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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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秦(二十) 三挡(原目标为瓦冈寨) (二十八)
| 放秦 三挡(原目标为瓦冈寨 砦)(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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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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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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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苏传(即眉山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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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试(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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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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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窥妆(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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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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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诏 搜山打车(二十三) 八阳(二十七)
| 惨睹(俗称八阳) 搜山 打车(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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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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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姻(二十九)
| 羞父(绿) 藏舟(朝) 卖书 (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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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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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香(二十四)
| 痴诉 点香(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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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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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本 醉监(十六)
| 扯本(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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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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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鼠 测字(九) 男监(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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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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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街(二十七)
| 盗令(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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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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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虎 醒妓 真救(嗔救)(二十一)
| 伏虎(复) 打坐(宿) 佛圆(带) 伏虎(烟) 醒妓(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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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孙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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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弟(九) 宴会 势僧 下山(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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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官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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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借(二十五) 草鞋(二十六) 报喜 诰圆(二十七) 荣归(二十八) 夜课(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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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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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丑 逼婚 后亲(二十四) 茶圆(二十七)
| 茶圆(绿) 诧美(童) 逼婚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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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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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甲 封王(九) 笏圆(二十六)
| 卸甲(附封王) 笏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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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翎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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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盗甲(原目误题剧名为虎囊弹)(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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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囊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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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原目标为五台山)(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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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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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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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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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阁 疑谶(一) 定情 赐盒 窥浴 吟诗 脱靴 (吟、脱实出于惊鸿记) 醉妃(即小宴) 惊变 埋玉 鹊桥 密誓 弹词 雨梦 见月(四) 春睡 夜怨(二十六) 闻铃 迎像 哭像(二十八)
| 骂贼(含) 弹词(原目标为天宝遗事)(更) 酒楼 鹊桥 密誓(朝) 小宴 惊变 埋玉(花) 窥浴(童) 制谱(鸟) 偷曲(啼) 定情 赐盒 春睡 幸恩 献发 吟诗(此折实出于惊鸿记) 闻乐 舞盘 合围 夜怨 絮阁 侦报 冥追 情悔 尸解 见月 怂合 雨梦 觅魂 补恨 得信 重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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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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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翠(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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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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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钟 守门 杀监(十四) 刺虎(十五) 分宫(二十七)
| 刺虎(复) 询图(花) 夜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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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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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僧尼会(九) 思凡(十二)
| 思凡 下山(附僧尼会) (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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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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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香 罗梦(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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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妖传(白 蛇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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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香 水斗 断桥(二十一)
| 断桥(宿) 端阳 现形 盗草(鸟) 水斗(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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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金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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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魁(十七)
| 哭魁(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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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中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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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旦(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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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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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乐(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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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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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曹(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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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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稔音 精听 辨声 考乐 悟慎 致访 贬俗 究情(十五)
| 精听 稔音 辨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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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剧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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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姬(十五)
| 和番 枕痕 咏花 柳飞 (未) 金盆 捞月(鸟) 马践(啼) 皈依 梦姬 斋饭 捉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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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剧时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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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斧(十) 拾金 串戏(十三) 借靴(二十六)
| 夏得海 借靴(复) 拾金 串戏(柳) 堆花 思春 小妹子(未) 咏蝶 新年(啼) 王昭君 相思病 软平调 (客) |
对两种抄本初步的探究
综观《霓裳新咏谱》两种抄本的内容,确知其性质是晚清昆班演出本(台本)的戏宫谱,而不是文人清唱的清宫谱。特别值得指出的,《霓裳新咏谱》反映了南京地区昆班流行剧目的情况,与同时代苏州大雅班艺人殷溎深传承的曲谱分别显示了区域文化的成果。殷溎深传抄的《馀庆堂曲谱》[3],是苏州地区昆班的舞台演出本;而周蓉波传抄的《霓裳新咏谱》,则是南京地区昆班的舞台演出本。两者同源异流,谱子相同而在剧目的选演方面各有特色。
周蓉波为什么能传抄这么多曲目呢?原因是他父亲在江宁织造府任职,而织造府的职能之一是附带经管各种昆班的。周蓉波追随其父,有条件经常观摩演出,有机会广泛接触昆班艺人,所以既能绘制昆剧折子戏的戏画,又能抄存大量的台本曲谱。这便是《霓裳新咏谱》产生的文化背景和社会条件。
通过对《霓裳新咏谱》正本和别本的考察,会发现正本卷首有周蓉波抄列的《例言》6条,经查核,基本上摘自魏良辅的《曲律》,稍有增益。如第3条“曲有五难:开口难,过腔难,低难,出字难,转收入鼻音难,高不难”,末句“高不难”在《曲律》原文中是没有的,而见于余怀的《寄畅园闻歌记》,余怀又是从魏良辅的《南词引正》中引来的。又如第4条“五音以四声为主”的段落中,“五音者宫商角徴羽”及“北曲虽字面小有分别(无入声之故),唱法宜同”之句,不见于《曲律》原文,是周蓉波自己添加进去的。
正本中还附带抄录了鼓谱和吹打曲牌,足资参考。如第一册《骂曹》和《掷战》之间抄了五段鼓谱,第四册《赐盒》和《窥浴》之间附载了三支吹打曲的工尺谱,有“朝参”用的【小开门】,“摆宴”用的【春日景和】,“进宫”用的【水龙吟】。
两种抄本中收入了一些冷门曲目,是苏州殷溎深传本中没有的。如正本第十五册和别本“客”字集中的《曲曲》和《梦姬》,别本“客”字集中的《皈依》、《相思病》、《软平调》,“宿”字集中的《金瓶梅·散花》,“啼”字集中的时剧《新年》等。另外,有些标目与乾隆时《纳书楹曲谱》的分类不同,如《金盆捞月》,在《纳书楹曲谱》补遗卷四中归入时剧类,而别本《霓裳新咏谱》却标为“杂剧”,且将《金盆》与《捞月》分列。又如《咏蝶》,在补遗卷四中归入散曲类,而别本《霓裳新咏谱》却标为“时剧”。还有《归来乐》出于《纳书楹曲谱》正集卷三,《柳飞》、《枕痕》出于续集卷四,《咏花》出于补遗卷四。
谱中反映了梨园传本对一些曲目的俗称,如正本第四册《长生殿·醉妃》,实即《惊变》前半折之《小宴》;第九册《僧尼会》,实即《下山》的后半折;第十一册《占花魁·收吐》,实即《受吐》,第三十册《鸣凤记·毡赋》,实即《嵩寿》的前半折;正本第十三册和别本“柳”字集的《串戏》,实即《拾金》的后半折。此外,还出现一些剧名的别称,如把《四声猿》叫做《幽昙记》,把《连环记》叫做《虎牢关》,把《紫钗记》叫做《紫玉钗》,把《一种情》(《坠钗记》)叫做《金凤钗》,把《水浒记》叫做《水泊记》,把《眉山秀》叫做《三苏传》,把《麒麟阁》叫做《瓦冈寨》,把《长生殿》叫做《天宝遗事》之类。至于正本第二十册《翠屏山·交账、戏叔》,源出《翠屏山》原本(《古本戏曲丛刊》二集影印)第八出,出目题为《戏叔》,昆班艺人搬演时一分为二,把前半折题为《交账》。乾隆年间编刊的《缀白裘》三集卷二已分为《交账》和《戏叔》两场,但清末民初殷溎深传承的《增辑六也曲谱》元集卷三仍合为一场,题为《交账》,不题《戏叔》原目,可能因《义侠记》已有著名的折子戏《戏叔》,为免混淆,便只题《交账》了。
正本第十三册收录的《华容道·挡曹》,也是苏州殷溎深传本中没有的。其故事出于《三国演义》第五十回《诸葛亮智算华容 关云长义释曹操》,剧演赤壁之战后曹操败走华容道,关羽上前挡住,却因旧情而私放了曹操。这个单折武戏至今仍活跃在昆曲舞台上,1959年北方昆曲剧院重新整理,由侯永奎饰关羽,陶小庭饰曹操,打出的剧名便是《华容道》,今由侯少奎传承了这个关公戏。南昆沈传锟亦能此戏,其传谱载于1943年乐天居士在南京主编的《昆曲集净》上册,折目题为《挡曹》。经比勘,《昆曲集净》中的《挡曹》曲白,与《霓裳新咏谱》中的《华容道·挡曹》是基本相同的。为了考查此剧的来历,我曾检视了三国戏《古城记》和《草庐记》,没有见到出处;再查乾隆年间周祥珏编的宫廷大戏,终于在《鼎峙春秋》(《古本戏曲丛刊》九集之三影印清内府抄本)中找到了来源。《鼎峙春秋》全剧十本共240出,第六本第二出(总第122出)的出目题为《绝无生处却逢生》,正是搬演华容道的故事。此出关公上场念“奉军师将令前到华容小道捉拿曹操”,以下的套曲是【点绛唇】“他欺俺盖世英豪”,【混江龙】“记当时虽则年少”,【水底鱼儿】“身似飞蓬”,【刘衮】“休啰唣”,【油葫芦】“则见他”,【天下乐】“董贵妃逼他受苦恼”,【满江红】“好一似伤弓鹘鸟”,【驻云飞】“放走奸曹”。而《霓裳新咏谱》中《华容道·挡曹》的套曲是【点绛唇】“盖世英豪”,【混江龙】“一自在河东”,【水底鱼】“天意不从”,【流滚】“休锣唣”,【油葫芦】“则见他”,【天下乐】“恁道是”,【鹊踏枝】“愁也曾”,【寄生草】“下江南”,【煞尾】“俺一时仗义放曹瞒”。两相比较,可以探知《华容道·挡曹》是昆班艺人从《鼎峙春秋》中挖出来的一个单折戏,曲白基本上出于《鼎峙春秋》第六本第二出,只是作了些改动,对后半场进行了加工,删去了【满江红】、【驻云飞】,增入了【鹊踏枝】、【寄生草】和【煞尾】,刻画关公的人物性格更为深刻。《昆曲集净·挡曹》与《霓裳新咏谱·华容道》的曲白相同,《集净》本只是把【流滚】改标为【水底鱼】,【煞尾】改标为【尾声】。《华容道》这个剧名是昆班艺人造出来的,实际上并无《华容道》的整本戏,仅此《挡曹》一折而已。北方昆曲剧院演出时不标举《挡曹》,而直截了当地标为《华容道》,收到了通俗易懂、引人注目的效果。
谱中在“关公戏”和“张飞戏”的剧目名称方面,出现了张冠李戴的错误,如正本第十册《三国志·三闯》、第十三册《三国志·古城、芦荡》、第二十五册《西川图·芦荡、训子、刀会》,别本“更”字集《西川图·训子、刀会、花荡》、“扫”字集《三国志·负荆》之类。其实,《三国志》和《西川图》并无正式剧本,而是清代昆班艺人将有关三国故事的折子戏凑合在一起,不管前后情节是否相连,硬是套上《三国志》或《西川图》的剧名[4],为的是便于群众接受。如乾隆时的折子戏台本选集《缀白裘》,把关公戏《训子·刀会》和张飞戏《负荆》捏起来总题为《三国志》,又把张飞戏《芦花荡》题为《西川图》。因此,《纳书楹曲谱》续集卷二选关公戏《训子》也就标名为《三国志》,《增辑六也曲谱》选张飞戏《三闯》便标名为《西川图》,而《昆曲集净· 例言》把收录的关公戏《训子》、《刀会》和张飞戏《负荆》、《花荡》等统名为《三国志》。所以《霓裳新咏谱》中《三国志》和《西川图》的标目都存在这种混题的差错。经查核考证,其中“关公戏”《训子》、《刀会》,实际上是元代关汉卿的北曲杂剧《单刀会》的第三折、第四折,《古城》源出元末明初无名氏的南曲戏文《古城记》(《古本戏曲丛刊》初集)第二十八出,演关公在古城斩蔡阳的故事,昆班艺人对曲白进行了加工,改用【粉蝶儿】、【泣颜回】南北合套。《昆曲集净》的传本与《霓裳新咏谱》相同。
至于“张飞戏”《三闯》,源出元末明初无名氏的南戏《草庐记》(《古本戏曲丛刊》初集)第十三折,演张飞三次闯帐向诸葛亮纳头讨令的故事,艺人演出本对曲白进行了加工,《霓裳新咏谱》的传本与《增辑六也曲谱》、《昆曲集净》都相同。《负荆》源出《草庐记》第十六折,昆班艺人对曲牌联套作了调整改编,剧演张飞战夏侯惇失策而向诸葛亮负荆请罪,《霓裳新咏谱》的传本与《昆曲集净》、《侯玉山昆曲谱》相同。《芦荡》又称《花荡》,源出《草庐记》第四十六出《张飞芦叶擒周瑜》。经查考,清宫大戏《鼎峙春秋》第六本第二十二出(总第142出)《芦花荡周郎命短》吸收《草庐记》的这出戏,对曲白进行了改编加工,把《草庐记》原本【北混江龙】的长篇曲词改为【斗鹌鹑】“俺将这环眼圆睁”、【雪里梅]“那鲁肃他一似虾蟆”、【调笑令】“奉军师令咱”、【煞尾】“只因他三江夏口的功劳大”。《缀白裘》初集卷三的《芦花荡》即出于《鼎峙春秋》,但将曲牌联套调整为【斗鹌鹑】“俺将这环眼圆睁”、【紫花儿序】“觑周瑜”、【调笑令】“俺奉军师令”、【秃厮儿】“揪住你的青铜恺甲”、【圣药王】“也不用刀去砍”、【煞尾】“只他在三江夏口赤壁鏖兵”。《霓裳新咏谱》的传本是继承《缀白裘》而来的。现代《集成曲谱》、《与众曲谱》、《昆曲集净》和《侯玉山昆曲谱》中的《花荡》(《芦荡》),与《霓裳新咏谱》的传本基本相同,只在曲牌词语上略有变动。
其他还有一些曲目掺杂和误题剧名的问题。如正本第四册《长生殿·吟诗、脱靴》(别本“山”字集《长生殿·吟诗》)是折目混串,《吟诗脱靴》(《太白醉写》)实出于明代吴世美《惊鸣记》第十五出学士醉挥》,不是《长生殿》中的内容。正本第十六册《烂柯山·北樵、寄信、相骂》(别本“烟”字集《烂柯山·北樵》),实出于元代无名氏的杂剧《渔樵记》第一折和第三折,不是《烂柯山》中的折子。又如正本第七册、别本“烟”字集的《精忠传·扫秦》,实为《东窗事犯》杂剧的第二折,别本“未”字集《三国志·议剑》,应题为《连环记·议剑》。正本第十集和别本“更”字集的《安天会·北饯》,“家”字集的 《慈悲愿·回回》,剧名都不对头,《安天会》是专演猴戏的剧名,《慈悲愿》是艺人杜撰的戏目,而《北饯》和《回回》都自有来历,实际上是元代吴昌龄的杂剧《唐三藏西天取经》中的两个折子。正本第十集和别本“雨”字集的《撇子》、《认子》,剧名不应题为《慈悲愿》,而应属杨景贤的杂剧《西游记》第一本第二出《逼母弃儿》和第三出《江流认亲》。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正本第十五册中抄录了一部唱论作品,它不是论文,而是由八场戏组成的昆曲剧本,剧名《曲曲》(第一个“曲”字作动词用),内容是演述有关昆曲唱法的窍门和理论,作者采用生动活泼的戏剧形式,借舞台形象的表演和对话来现身说法。
这部论曲之曲的作者是丹徒人茅恒(1837-1912),字北山,擅唱昆曲,尤精于吹笛及弹奏民族乐器。晚年曾受两江总督端方之聘,到南京担任音乐传习所所长之职,在朝天宫教习昆曲及古乐,历时四年,著有《乐说》一卷和《曲曲》剧本工尺谱八出(未刊)。周蓉波在南京可能见过茅恒及其所谱《曲曲》,所以便进行传抄,收入《霓裳新咏谱》。
从《曲曲》卷首茅恒写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的自序中看来,他是一个对唱法深有研究的老曲师,因为同事们都怂恿他“著为论说, 以传诸后来者”,于是他便把自己吹笛唱曲的经验写成八套曲子,“其未能缀诸曲者,以白代之”,并以生旦净末丑等角色来扮演。其中的曲文,一律旁缀工尺谱,这就成了一本八出带有曲谱的剧本(别本“客”字集只抄了三出)。目次是第一出《稳音》,第二出《精听》,第三出《辨声》,第四出《考乐》,第五出《悟慎》,第六出《致访》,第七出《砭俗》,第八出《究情》。我读后曾写了《奇怪的昆曲唱论—<曲曲>》介绍其内容,发表在1986年第一辑《戏曲论丛》[5]。
综上所述,《霓裳新咏谱》的两种抄本收录了清代晚期流行于南京地区昆曲舞台上的曲目,为我们研究晚清剧坛上的昆曲状态提供了重要讯息和实证材料,无论是在剧目传承还是保留史料方面,都是很有价值的。
注释:
[1]《艺坛》第三卷,第106-107页,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2] 此本目录页的题署是:“《思梧书屋南北昆曲记目》,卷二十二,白下怀濂居士蓉波氏摘录。”录有《千钟录》的《惨睹》、《搜山》、《打车》和《玉簪记》的《茶叙》、《琴挑》、《偷诗》、《姑阻失约》、《秋江》。按:“白下”是南京的古称之一。
[3] 见陆萼庭《殷溎深及其<馀庆堂曲谱>》和郭友声《再论殷溎深传订曲谱与<异同集>》,分载于《中国昆曲论坛2003》、《中国昆曲论坛2004》,苏州大学出版社2004、2005版。
[4] 见拙作《昆曲剧目发微》,《东南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年第1期。
[5] 此文已收入拙著《中国戏曲史论》,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