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锴 王 朋 摘要:汉赋及其所代表的“赋者铺也” 的空间铺排方式,在宋代《秋声赋》《赤壁赋》等经典文赋中变为一种按时间顺序的书写。赋论中的“列锦”之喻让位于“流水”之喻,意味着宋代文赋更注重与时间流动相对应的文脉和意脉,追求叙事、抒情、说理的畅达通透。同时,在强调工艺奇巧的修辞性的传统赋学审美观之外,宋代出现了一种自然无营、随物赋形的更为实用性的赋学审美观。这是北宋古文复兴后其“行文”而非“摛文”的审美观念渗入赋体的必然结果。 关键词:汉赋 宋代文赋 《秋声赋》《赤壁赋》 空间铺排 时间顺叙 何为文赋?顾名思义,文赋是指一种具有古文特征的赋体。自元代祝尧、明代徐师曾、清代李调元至当今学者,莫不认为文赋流行于宋代,以欧阳修《秋声赋》、苏轼《赤壁赋》《后赤壁赋》等为代表作。至于文赋的特征,学界则主要概括为内容上的说理议论、形式上的散化平易,这自然是不刊之论。然而,当我们聚焦于为学界所公认的欧、苏文赋代表作之时,就会发现为学者所忽略的文赋区别于传统各体赋的重要特征之一——时间顺叙。而此时间顺叙的书写,从更深层的角度看,与宋人的赋学乃至文章学的审美观念密切相关。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讨论宋赋的范围主要局限于文赋,继承宋前赋体特征之作及其赋论不包括在内。 一、从空间铺排到时间顺叙 《西京杂记》载司马相如论赋之语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1]意谓作赋的外在形式犹如铺列锦绣,如织品中之经纬与音乐中之宫商的排列组合,其内在意识则是囊括整个宇宙和社会。无论是“赋之迹”还是“赋家之心”,都体现出从时空交织(经纬与宇宙)的角度进行构思创作的意识。此产生于文学自觉的魏晋时期而托名司马相如的赋论,基本上概括了传统赋作的构思方式,故后人称赞说:“千古作赋之语,已被长卿道尽。” [2]尽管如此,从汉代以来,赋家的主流大抵以空间书写的纵横捭阖为其主要特色。以经典性文本《子虚赋》为例,子虚夸示楚国云梦泽,从其山、其土、其石、其东、其南、其高、其埤、其西、其中、其北、其上、其下各个空间角度展开,大肆铺张。其后的京都、郊祀、耕藉、畋猎、纪行、游览、宫殿等各种类别的赋,莫不以其空间场景的铺陈罗列为主要方式。 直至宋代,空间铺排仍被文人视为作赋的重要方法,据司马光《涑水记闻》记载:“夏竦幼学于姚铉,使为《水赋》,限以万字。竦作三千字示铉。铉怒,不视,曰:‘汝何不于水之前后左右广言之?则多矣。’竦又益之,凡得六千字以示铉,铉喜曰:‘可教矣。’”[3]姚铉所教授的“前后左右广言之”的书写方式,即是空间铺排构思的传统观念的产物。这种方式是“赋者铺也”最直接、最简洁的说明。然而,到了北宋中叶,随着欧阳修《秋声赋》、苏轼前后《赤壁赋》的相继出现,一种以时间流动为主要线索的新型赋作悄然登上赋坛,并引领一时风气。 作为公认的宋代文赋的典范之作,《秋声赋》的摹声、写景、抒情、说理,都由一条时间之线串接起来。如其开篇即言:“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点明赋文开始时间为初夜,并通过童子之口交待出此时的夜象:“星月皎洁,明河在天。”而在结尾处写道:“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从夜读闻声、主仆问答到童子沉睡,从秋声乍临、星月皎洁到声湮虫鸣,其中具有明显的时间进程的转换,而且时间形成自足的首尾呼应。 虽然涉及时间书写的赋作在汉代就已出现,但时间因素多出现在赋序部分,如杨雄《甘泉赋序》提及“孝成帝时”“正月从上甘泉还”[4],《羽猎赋序》提及“孝成帝时羽猎”[5],《长杨赋序》提及“明年秋”[6],皆如此。时间提示的功用只是为点明赋文创作背景,具体时间本身并未在赋的正文中出现。当然,汉赋正文中并非没有时间因素,如《子虚赋》就写了楚王游猎过程,其中使用了“于是乎乃使剸诸之伦”、“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于是郑女曼姬”、“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这样的句式引领段落。[7]同样,扬雄《甘泉赋》写了汉帝郊祀过程,也使用“于是乃命群僚”、“于是乘舆”、“于是大厦云谲波诡”、“于是事变物化”、“于是钦柴宗祈”、“于是事毕功弘”等句式。[8]时间性事件成为若干场景单元的排比罗列,而这种排比句式,我们在《上林赋》的纯粹空间铺排中也可看到:“于是乎蛟龙赤螭”、“于是乎崇山矗矗”、“于是周览泛观”、“于是乎离宫别馆”、“于是乎卢橘夏熟”、“于是乎玄猿素雌”。[9]由此可见,汉赋虽然也有一定的时间性,但其时间是非线性的,而是以“于是”的排比结构推进。换言之,时间之“经”在汉赋中往往因其平行之铺叙而多少被空间化了。 东汉以后的抒情小赋时间因素稍多。典型的如张衡《归田赋》中有“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于是曜灵俄景,继以望舒”等句[10],然而这仅为两个时间点,并未构成贯穿全篇起迄完整的时间线索。王粲《登楼赋》以“登兹楼以四望”、“览斯宇之所处”的空间观照开头,只在赋的最后部分有“白日忽其将匿”、“夜参半而不寐”的时间指示[11],时间同样是点而非线。纪行类的赋,除了在开始提到征程的起止外,全篇多未按时间推延展开,如班彪《北征赋》用“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12],班昭《东征赋》用“时孟春之吉日兮,撰良辰而将行。乃举趾而升舆兮,夕予宿乎偃师”[13],皆用一两联完成“朝”与“夕”的时间介绍,接下来便是对途中经历的城池、山川的逐一铺写,仍然采用的是“前后左右广言之”的方式。曹植《洛神赋》最具时间顺序色彩,不仅其序中提及“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而且赋中以“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开始,以“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而结束,但其“于是洛灵感焉”、“于是屏翳收风”、“于是背下陵高”的句式,仍注重铺陈排比。[14]总体来说,在欧阳修之前,以时间顺序为构思线索的赋作数量很少,且无典型性。主导赋坛的构思之法,始终无法挣脱“赋者铺也”的空间藩篱。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秋声赋》 在奠定宋代文赋诸多特征的同时,完成了赋作由空间铺排向时间顺叙的转换,秋声、秋意、秋情的渲染铺陈,皆由时间之轴统率,前后转换,首尾呼应。这成为后来宋代文人作赋的范式之一。不仅如李纲《秋色赋》、张侃《夏喜雨赋》公然声明仿《秋声赋》而作,而且如周紫芝《听夜雨赋》“有声飒然起于寒蕉”、“始霏微以成滴,旋淅沥而惊飘”,王柏《喜雨赋》“初淅沥而萃蔡,忽砰湃而奔腾”,皆类似《秋声赋》的描写。[15] 苏轼的《赤壁赋》《后赤壁赋》两篇文赋代表作,以时间为线的行文特点体现得更为鲜明。《赤壁赋》篇首点明游览赤壁的具体时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接着写明月初升的情景,“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最后点出游玩结束的具体时间,“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16]全赋按照一条“日暮——月升——夜半——破晓”的时间线索来组织结构。《后赤壁赋》同样是这种时间书写套路,以“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起,开头点明日期,具体则为“霜露既降”、“仰见明月”的初夜时分,然后以“归而谋诸妇”、“复游于赤壁之下”、“反而登舟,放乎中流”等一连串的动作表述,暗示时间的持续推进。此后是“时夜将半,四顾寂寥”。赋末则表明已是翌日清晨,“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17]。赋文潜行着一条“初夜——夜半——翌日清晨”的时间链条。其实,苏轼《黠鼠赋》也隐含一条时间之线,此线由“苏子”与“童子”先后互动而形成,始言“苏子夜坐,有鼠方啮”,然后“使童子烛之”,接下来分别是“童子惊曰”、“苏子叹曰”,又“坐而假寐”,最后是“俯而笑,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怍”[18],与《秋声赋》中“欧阳子”与“童子”的互动异曲同工。 随着欧阳修、苏轼相继主盟文坛,这种以时间顺序为线统率空间铺叙的书写方式,在宋代逐渐流布开来。苏过曾作《飓风赋》,行文沿袭其父,如赋中对飓风经过情形的描写,贯穿其中的仍是以时间顺序为线索的行文方法。文中从“仲秋之夕”飓风渐起写起,再到飓风先驱之时,“语未卒,庭户肃然,槁叶蔌蔌”。进而是飓风强盛之时,“少焉,排户破牖,殒瓦擗屋”。最后写到“盖三日而后息”,飓风结束后“湛天宇之苍苍,流孤月之荧荧”[19]。谢逸《雪后折梅赋》从“耿夜阑之青灯”开头,按时间先后叙写“徐披衣而启户”、“携纤枝而入室”、“起取酒而自温”、“径就醉而曲肱”环环相接的行为,最后以“晓援毫以陈辞”结束。[20] 时间顺叙的书写方式,在杨万里的文赋中使用更广泛,如《秋暑赋》由秋暑写到秋凉,除了“丁亥八月,秋暑特甚”的时间节点,文中更按时间先后一气写下,从白天的秋阳开始,依次推移到夜晚的暑气难耐,夜半的风雨骤至,进而引起个人的感触。又如《木犀花赋》开篇即点明时间,“秋气已末,秋日已夕”。接着写主客欲别,新月初升,“偶云物之净尽,吐霁月之半璧”。然后描写在香气牵引下,进入空灵的月宫世界。而醒来之时,“月尚未午,客亦未去”。其《雪巢赋》由“夜半风作,顿撼林薄”开始,到“夙兴而视之,但见千山一缟,群山失碧”结束;《梅花赋》由“绍熙四祀,维仲之冬”开始,“旦而视之,乃吾新植之小梅,逢雪月而夜开”结束,莫不贯穿着明显的时间顺序。[21] 虽然从数量来看,以时间为书写线索的文赋在整个宋代赋坛所占比例不算大,[22]然而,就《秋声赋》、前后《赤壁赋》所隐含的内在结构而言,却对宋代文赋的发展影响深远。即使是在那些并无明显时间线索的文赋里,我们仍然能体会到一种线性流动的时间意识。 二、从列锦之喻到流水之喻 从两汉到宋前,与空间铺排相对应的传统赋论,除了《西京杂记》里关于“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的概括外,其他如《文心雕龙·诠赋》曰:“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23]同书《时序》也说:“茂先摇笔而散珠,太冲动墨而横锦。”[24]与“列”字的含义相同,“铺”、“摛”、“横”几个动词都是陈列广布之义,是指一种空间排列铺陈的状态。 若扩大到宋前的普通文章学的观念,也有诸多类似的地方。“列锦”之类的比喻常见于一般诗文的评论中,如《世说新语·文学》称:“潘(岳)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25]《南史·颜延之传》称其诗“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26]。《宋书·傅隆传》亦称“摛文列锦,焕烂可观”[27]。文章的本质是华丽辞藻的展开陈列,无论是指事造形,还是穷情写物,大多强调其具有空间意味的并置铺展。换言之,列锦之喻对应的是“摛文”的创作理念,即将文采铺陈到作品的平面上,如同锦绣或绘画制品,而赋作则是这种“摛文”观念最典型、最突出的体现。 而到了宋代,赋论以及普通文章学虽然还为传统的“列锦”之喻保留着一席之地,但已逐渐让位于苏轼力倡的“流水”之喻。苏轼在《答谢民师推官书》中有一段名言: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28] 值得注意的是,苏轼提到的文体是“诗赋杂文”,因而这段话也可看作苏轼的赋论。在这里,“铺锦列绣”之喻为“行云流水” 之喻所取代。我们知道, “行云流水”尤其是“流水”,历来是中国古代关于时间移动性的隐喻。自孔子面对川流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后,流水便成为“移动的时间”概念最生动的展示。正如苏轼自己在《别岁》诗中所说:“人行犹可复,岁行那可追?问岁安所之,远在天一涯。已逐东流水,赴海无归时。”[29]“行”与“流”是时间这一概念最本质的特征,苏轼却将它用来形容诗赋杂文的书写,这意味着苏轼把诗赋的写作,看作一次时间的移动过程,是一次思想意识和文字笔墨旅行的过程。 苏轼在《自评文》中表达了相似的见解:“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这里强调的是文章“滔滔汩汩”的涌动过程、“一日千里”的推移过程,以及线性的“随物赋形”的旅行过程。因此,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使排除那些纯粹以时间为书写线索的文赋,我们仍然能从其他体物写景、抒情说理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文赋中发现时间顺叙的影子。“流水”之喻还见于苏轼其他讨论诗赋的文章,如其《答张文潜县丞书》: 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作《黄楼赋》乃稍自振厉,若欲以警发愦愦者。[30] “汪洋澹泊”自然是水的流动形态,“一唱三叹之声”亦强调音乐性时间艺术的特征,而内在“秀杰之气”的外露,也有行云流水一般的风貌。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谈及的苏辙所作《黄楼赋》,正具备典型的以时间为线索的书写构架,开篇是“子瞻与客游于黄楼之上”,收束是“于是众客释然而笑,颓然而就醉,河倾月堕,携扶而出”。[31]《黄楼赋》作于《赤壁赋》之前,甚至可以说,《赤壁赋》的结构乃在《黄楼赋》基础上仿拟推衍而成。可见,“流水”之喻的确与宋代文赋书写的时间性相关。 更值得注意的是,苏轼关于“汪洋澹泊”之喻以及对《黄楼赋》的推崇,是在与张耒[文潜]的书信中提及的。作为苏轼的学生,张耒无疑受到这种观念的启发和影响。在今存张耒的作品中,以时间为线索的赋所占比例相当高,如其《秋风赋》开篇即言:“张子夕坐于堂之南轩,有风飒然来自西方,感乎人心,异于寻常。”点明人物、时间、地点,与《秋声赋》开头完全一致。既而用“吾尝中夜而听之,淅沥飕飗”、“旦起而望之”等句领起行文安排,构成一条“黄昏——半夜——天明”的时间线索。[32]其他如《卯饮赋》《鸡鸣赋》《燔薪赋》《鸣蛙赋》大体如此结构。张耒认为:“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性情之至道也。”[33]虽然这是论词,其实也可看作他的赋论,与苏轼论文“不择地皆可出”的写作态度一脉相承。 苏轼在《答李方叔书》中也讨论到古赋的写作问题: 惠示古赋近诗,词气卓越,意趣不凡,甚可喜也。但微伤冗,后当稍收敛之,今未可也。足下之文,正如川之方增,当极其所至,霜降水落,自见涯涘,然不可不知也。[34] 这里分别使用了“川之方增”、“霜降水落”两个自然意象与李廌讨论赋文创作,可以看到苏轼将赋的行文变化比为河流的自然涨枯。所谓“伤冗”,是指李廌古赋铺张扬厉稍显过分。李廌《济南集》卷五中的几篇赋,极少有《秋声赋》《赤壁赋》类型的文赋,恐怕正是苏轼期待李廌赋“霜降水落”的原因所在。 我们注意到,宋代更多的文赋中的时间性表现为一种“文脉”,而“文脉”的背后是思维的“意脉”,这“意脉”就是宋人文章“理得而辞顺”的要求。[35]惠洪称赞苏轼说:“以其理通,故其文涣然如水之质,漫衍浩荡,则其波亦自然而成文,盖非语言文字也,皆理故也。”[36]文脉的通顺如水流的涣然漫衍。无独有偶,苏辙也同样提到理路与文脉的关系问题。宋释晓莹《云卧纪谈》卷上记载韩驹跟从苏辙学作文之事: 公(韩驹)因话次,谓少从苏黄门问作文之法,黄门告以:“熟读《楞严》《圆觉》等经,则自然词诣而理达。东坡家兄谪居黄州,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37] 同样是流水之喻,无论是涣然漫衍,还是浩然无涯,皆是“词诣而理达”的形象说明。之所以“词诣而理达”,不正因为赋文是依时间的先后链条来构架说理的逻辑吗?由此可见,所谓“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乃是以“理”之逻辑来统率文词的移动与否。 与“列锦”之喻、“流水”之喻相对应的,是两种赋论[文章论]指导下的书写方式。“列锦”对应着一种“摛文”的方式,重在“摛”(铺、敷、布、列、陈、横),追求辞藻的堆砌、物象的罗列、事典的铺陈,以“前后左右广言之”的空间平面展开的形式为其主要审美特征。如前述司马相如《子虚赋》赋云梦泽,依次铺排其中的山、土、石蕴藏,东部的奇花异草,南部的高低平原物产,西部的清泉水产,北部的山林中花草禽兽。按上、下、东、西、南、北的次序描写,井然有序,体现出一种明显的空间方位意识。同样在《上林赋》中,作者先从介绍上林苑的方位开始,“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然后对其中的鱼禽、山木、野兽、离宫别官、花果等一一展开铺排。正是得益于这种铺排,规制宏大的云梦泽和上林苑空间形象位置历历可见。 “流水”则对应着一种“行文”的方式,重在“行”,追求语言的畅达、说理的通透,以“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的时间线性移动的形式为其主要审美特征。如苏轼《赤壁赋》论水月一段,从逝者如斯、盈虚者如彼的现象,到自其变者而观之、自其不变者而观之的立场,又由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感悟出造物者之无尽藏、吾与子之所共适的感受。文理转折推进,情感由悲而喜。又如《黠鼠赋》由啮鼠、死鼠、走鼠之狡黠,人的惊、叹、念等情绪变化,揭示出“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博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之哲理。正如明陈天定评价说:“许大名理,说来如此透脱,前后点染,历历落落。”[38]这就是所谓“以文为赋”,无论是叙事、抒情还是说理,皆处于一种“前后点染”的行文轨迹之中。 三、从工艺之辞到自然之意 当古人把赋喻为列锦之时,不仅意味着空间的铺排,还特指一种工艺品的空间铺排。当今有学者从“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的赋论入手,特别探讨了汉赋的图案化倾向。[39]其实不仅是汉赋,后来南北朝的骈赋乃至唐宋科举考试的律赋,莫不追求一种图案之美:“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写物图貌,蔚以雕画”[40]。包括辞藻的华丽、描写的繁复、布局的严谨、句式的排偶对称等等。 传统赋论常将赋文比作二维空间的锦绣、绘画或三维空间的雕刻、制器、建筑。我们曾指出,两汉以来的文章学一直把“雕刻”作为其写作态度,把“绮丽”作为其中心风格。[41]这在赋学方面表现得尤为充分。汉赋的基本写作模式和过程是:(一)先确定赋作的一经一纬,如织锦布置好纵横丝线,如绘画勾勒出大致轮廓,如雕刻准备好粗略模具,如玉器确定好大体造型,如建筑构建好基本框架。(二)接着按空间位置敷陈辞藻,如织锦之编排彩丝、绘画之填充颜色、浮雕之刻画图案、玉器之琢磨花纹、建筑之装饰藻绘。(三)尽可能驰骋才艺,夸饰雕琢,敷广漫衍,所谓“腴辞云构,夸丽风骇”[42],同时精心结撰,如工匠之篆刻研磨。所谓“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43],广为人所称道,正可说明赋的创作乃是一件复杂的工艺品的“研”(玉石)和“练”(锦绣)的过程。 由晋至唐数百年,以工艺为赋的观念一直统治着赋坛,支配着赋论的话语权。唐人李百药在《北齐书·文学传序》中论述屈原、宋玉、司马相如、扬雄之后的辞赋发展历程,使用了“振鹓鹭之羽仪,纵雕龙之符采”的带雕刻工艺的比喻。[44]令狐德棻在《周书·王褒庾信传论》中的评论大致相似,称贾谊“词赋之作,实为其冠”,其创作方式为“陶铸性灵,组织风雅”(陶铸指制器皿,组织指织锦绣);称二司马、王褒、扬雄之作为“扬葩振藻”[葩藻指彩绘];称班固、傅毅、张衡、蔡邕作赋“尤好虫篆”(虫篆指雕刻);称曹植、王粲、陈琳、阮瑀“挺栋干于邓林”(栋干指建筑);称潘岳、陆机、张华、左思“饰羽仪于凤穴”(羽仪指仪仗装饰)。[45]凡此种种,无一不以工艺制作用语形容赋的创作。 工艺制作的审美要求是“巧”与“奇”,赋文的审美追求也在于此。所谓“巧”,是指“体物形似”,即绘声绘色、状形状味地描绘客观物象。从魏晋到宋初,“赋体物”代表了文人对赋文创作的总体认知。皇甫谧在《三都赋序》中强调赋“因物造端,敷弘体理”[46],认为赋的写作由体物而肇始。陆机《文赋》更提出“赋体物而浏亮”之说。[47]后世文人大体接受了这一观点,如唐人白居易《赋赋》认为:“雅音浏亮,必先体物以成章;逸思飘飘,不独登高而能赋。”[48]宋初孙何《论诗赋取士》亦称:“穷体物之妙,极缘情之旨。”[49]显然,“体物”作为赋最基本的文体特征已得到公认。与“体物” 相应的是,从魏晋开始,“形似”成了评判赋文的审美标准。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相如巧为形似之言。”[50]即指司马相如《子虚》《上林》等赋中对园林物象的具体细致的描绘。 所谓“奇”,是指赋的语言特色,铺张扬厉,穷侈极妙。《汉书·艺文志·诗赋略》批评枚乘、司马相如、扬雄等人,“竞为侈丽宏衍之辞,没其风谕之义”[51]。汉赋多用奇字僻字,“诡异者,字体瑰怪者也”;又好用同一偏旁的字,联袂而下,“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52]。字体瑰怪,是为了获得造型诡异惊奇的视觉效果;半字同文,则是为了获得空间连绵铺衍的视觉效果。司马相如、扬雄、班固都是小学家,有语言文字学方面的知识技能及兴趣癖好,赋的“铺采摛文”的性质,正好给他们提供了利用奇文怪字填充敷衍赋篇空间的英雄用武之地。 从北宋中叶开始,辞赋中这种崇尚奇巧的工艺审美观,逐渐受到欧阳修、苏轼等人文章学中自然审美观的挑战,而这种自然审美观恰巧与流水之喻的几个关键词相关,这几个关键词分别是“涣”、“涌”、“溢”、“浩”等等。 “涣”,水盛貌。“涣”之喻见于苏洵的《仲兄字文甫说》,在描述风与水相遭所形成的种种奇异景象之后,他借用《周易》“风行水上涣”之说,表达了自己对极品文章本体的理解:“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风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间也,故此天下之至文也。”颇有意味的是,他特意将“天下之至文”与工艺品性质的文章区别开来:“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为文;刻镂组绣,非不文矣,而不可与论乎自然。”[53]认为只有“无意”、“不期”、“无营”的书写态度,才能获得涣涣如水波的最美文章。此种观念用于赋的创作,便是以“风行水上”之赋取代“刻镂组绣”之赋。 “涌”,水往上冒,喻不由自主的创作冲动。欧阳修《送徐无党南归序》,在批评“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的写作态度之后,特意赞美徐无党“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的创作状态。[54]这也就是苏轼所谓“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宋人黄彻评苏轼《浊醪有妙理赋》为“万斛汹涌,不暇检点”[55],正是指出其哲思妙理滔滔汩汩随笔端涌出的特点。 “溢”,指水满而外流,喻内心修养充实,不得已通过文辞而表达出来。据《邵氏闻见后录》记载: 鲁直以晁载之《闵吾庐赋》问东坡何如?东坡报云:“晁君骚辞,细看甚奇丽,信其家多异材邪!然有少意,欲鲁直以渐箴之。凡人为文,宜务使平和;至足之余,溢为奇怪,盖出于不得已耳。晁君喜奇似太早。然不可直云尔,非为之讳也,恐伤其迈往之气,当为朋友讲磨之语可耳。”[56] 苏轼认为晁载之的《闵吾庐赋》过于追求语言奇丽,违背了自然平和的为文原则。而赋中之“奇”当是作家修养达到“至足”的高度,作赋时不得已“溢为奇怪”。 “浩”,也是水盛大貌,喻文章立意广大,内容充实,文辞丰富,气势磅礴。如欧阳修《答吴充秀才书》,称其文“浩乎若千万言之多”,“辞丰意雄,霈然有不可御之势”。其文之“浩乎霈然”,来自内心的修养,“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57]。有此修养,作赋自然会超越前人,而无蹈袭之弊。洪迈评苏轼《后杞菊赋》,批评了自屈原、司马相如以来赋作“蹈袭一律”的现象,高度称赞苏赋“如飞龙抟鹏,骞翔扶摇于烟霄九万里之外,不可搏诘,岂区区巢林翾羽者所能窥探其涯涘哉”[58],而“无涯涘”也是水流浩渺漫衍的另一种比喻。 在宋代的赋论里,崇尚奇巧的工艺之赋,常常作为善为文章的反面教材而出现。扬雄之赋文,不仅被苏轼视为“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陋之说”,“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59],而且遭到陈师道的类似指责: 杨子云之文,好奇而卒不能奇也,故思苦而词艰。善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顺下而已,至其触山赴谷,风搏物激,然后尽天下之变。子云惟好奇,故不能奇也。[60] 与“思苦而词艰”的好奇之文相对照的,正是如江河流水一般“尽天下之变”的自然之文。因事触发,顺意脉之流而下,由此而形成“触山赴谷,风搏物激”的自然之奇。 宋人赋论中“流水”之喻的流行,其本质是欲以表意说理取代铺采摛文而成为赋的主要追求。换言之,是要用具有实用性的赋文尽可能代替纯粹修辞性的赋文。欧阳修读了其友梅尧臣、谢绛所作立意截然相反的《红鹦鹉赋》后,“知世之贤愚出处,各有理也”,由此而再作《红鹦鹉赋》以尽其理。[61]晁补之评论苏轼《屈原庙赋》时,引用苏轼之说:“古为文譬造室,赋之于文,譬丹刻其楹桷也,无之,不害于为室。”并评论说:“故公之文常以用为主,赋亦不皆放(仿)《离骚》。”[62]显然,苏轼之赋把表意说理之实用性视为主要目标,而不在乎其“丹刻楹桷”的装饰性。所谓“文赋”这种新兴赋体,正是在“流水”之喻赋论影响下的产物。后人批评宋代文赋“尚理而失于辞”[63],批评《秋声赋》《赤壁赋》是“一片之文但押几个韵尔”[64],皆是因为其偏离了古赋“铺采摛文”之尚辞传统。 从“列锦”到“流水”,赋论话语的改变意味着一种艺术观念的改变,这是散体古文在北宋中叶以后全面复兴的结果。我们知道,古文是远较骈文更强调文气意脉的文体,因而常采用富于时间性的叙述方式。而这种时间顺叙的书写方式对赋体的渗入,无疑赋予了宋代文赋一种自由无碍的行云流水之气,迎合了宋人平和自然的审美趣味。当然,这并非意味着宋代文赋完全放弃了空间铺排,只不过空间铺排更多地被时间性叙写以及表达性说理所串接,成为顺流而下沿途所见的一重重风景,而非繁复堆砌的、铺张夸饰的一幅幅图案。伴随着空间铺排的淡化、时间叙写的强化,赋之所以成为赋的“纂组锦绣”的工艺特色,逐渐被文之所以成为文的“气盛言宜”的行文特征所冲淡、所淹没。由此,宋人之赋的“赋性”日减而“文性”日增,由“以文为赋”而最终趋近于“有韵之文”,这既是赋体的一次创造性革新,但也付出了“赋者铺也”基本文体特征逐渐消解的代价。 注释: [1]葛洪:《西京杂记》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9页。按:据周勋初考证,此段赋论当为魏晋赋家的创作理论总结,见《司马相如赋论质疑》,《文史哲》1990年第5期。 [2]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一,济南:齐鲁书社,1992年,第31页。 [3]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三,北京: 中华书局,1989年,第55页。 [4]扬雄:《甘泉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11页。 [5]扬雄:《羽猎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八,第130页。 [6]扬雄:《长杨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九,第135页。 [7]司马相如:《子虚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七,第119-122页。 [8]扬雄:《甘泉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 卷七,第111-115页。 [9]司马相如:《上林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八,第123-130页。 [10]张衡:《归田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十五,第223页。 [11]王粲:《登楼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十一,第162-163页。 [12]班彪:《北征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九,第142页。 [13]班昭:《东征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九,第144页。 [14]曹植:《洛神赋》,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十九,第271页。 [15]李纲:《秋色赋》,《梁谿集》卷二,《四库全书》本,第3-6页。张侃:《夏喜雨赋》,《张氏拙轩集》卷五,《四库全书》本,第5~6页。周紫芝:《听夜雨赋》,《太仓稊米集》卷四一,《四库全书》本,第11-12 页。王柏:《喜雨赋》,《鲁斋集》卷一《四库全书》本,第5-7页。 [16]苏轼:《赤壁赋》,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卷一,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7-29页。 [17]苏轼:《后赤壁赋》,《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卷一,第39-40页。 [18]苏轼:《黠鼠赋》,《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卷一,第44-45页。 [19]苏过:《飓风赋》,《斜川集》卷七,成都:巴蜀书社,1996年,第450页。 [20]谢逸:《雪后折梅赋》,《溪堂集》卷一,《四库全书》本,第1页。 [21]杨万里:《秋暑赋》,《杨万里集笺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264-2265页;《木樨花赋》,第2267-2268页 ;《雪巢赋》,第2280- 2281页;《梅花赋》,第2283-2284页。 [22]当前学界关于宋代文赋的数量统计多有分歧,有学者统计有近百篇,而亦有学者统计近两百篇。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宋代以时间为书写线索的文赋约有三十三篇,所占比例相当可观。如欧阳修《秋声赋》、苏轼《赤壁赋》《后赤壁赋》《黠鼠赋》、苏辙《黄楼赋》、苏过《飓风赋》、张耒《卯饮赋》《鸡鸣赋》《燔薪赋》《鸣蛙赋》《秋风赋》、李之仪《梦游览辉亭赋》、谢逸《雪后折梅赋》、李复《竹声赋》、慕容彦达《岩竹赋》、李纲《秋色赋》、陈与义《放鱼赋》、郑刚中《秋雨赋》、周紫芝《听夜雨赋》、范成大《问天医赋》、杨万里《浯溪赋》《月晕赋》《木犀花赋》《放促织赋》《雪巢赋》《梅花赋》、陈造《听雨赋》、张栻《后杞菊赋》、程珌《钓台赋》、真德秀《鱼计亭后赋》、张侃《夏喜雨赋》、姚勉《梅花赋》、王柏《喜雨赋》。 [2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年,第134页。 [24]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年,第674页。 [25]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北京:中华书局,1984 年,第 143 页。 [26]李延寿:《南史》 卷三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75 年,第881页。 [27]沈约:《宋书》卷五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51页。 [28]《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卷四九,第5292页。 [29]《苏轼全集校注·诗集校注》卷三,第263页。 [30]《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卷四九,第5322页。 [31]苏辙:《黄楼赋》,《栾城集》卷十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17-421页。 [32]张耒:《秋风赋》,《张耒集》卷二,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24页。 [33]张耒:《贺方回乐府序》,《张耒集》卷四八,第755页。 [34]《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卷四九,第5336页。 [35]黄庭坚:《与王观复书》,《黄庭坚全集》续集卷三,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972页。 [36]惠洪:《跋东坡仇池录》,《石门文字禅》卷二七,《四部丛刊》本,第29页。 [37]释晓莹:《云卧纪谈》卷上,《卍续藏经》第148 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4年,第10页。 [38]《黠鼠赋》集评引陈天定《古今小品》卷一评语,见《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卷一,第46页。 [39]万光治:《汉赋通论》,成都:巴蜀书社,1989 年,第250 -271页。 [40]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诠赋》,第136页。 [41]周裕锴:《从工艺的文章到自然的文章》,《文学遗产》 2014年第1期。 [42]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杂文》,第254页。 [4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神思》,第494页。 [44]李百药:《北齐书》卷四五,北京:中华书局,2001 年,第601页。 [45]令狐德棻:《周书》卷四一,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743页。 [46]皇甫谧:《三都赋序》,《文选》卷四十五,第641页。 [47]陆机撰,张少康集释:《文赋集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第99页。 [48]白居易:《赋赋》,谢思炜校注:《白居易文集校注》 卷一,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73页。 [49]孙何:《论诗赋取士》,《全宋文》卷一八六,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20页。 [50]沈约:《宋书》卷六七,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 1778 页。 [51]班固:《汉书·艺文志》,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 1756 页。 [52]范文澜:《文心雕龙注·炼字》,第624页。 [53]苏洵撰,曾枣庄、金成礼笺注:《嘉祐集笺注》,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412-413页。 [54]欧阳修:《送徐无党南归序》,《欧阳修全集》卷四四,第 632 页。 [55]黄彻:《溪诗话》卷八,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年,第129页。 [56]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 110页。 [57]欧阳修:《答吴充秀才书》,《欧阳修全集》卷四七,第 664页。 [58]洪迈:《容斋随笔·五笔》卷七“东坡不随人后”条,北京: 中华书局,2005年,第912页。 [59]苏轼:《答谢民师推官书》,《苏轼全集校注·文集校注》 卷四九,第5292页。 [60]陈师道:《后山诗话》,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309页。 [61]欧阳修:《红鹦鹉赋》序 ,《欧阳修全集》卷五八,第 834 页。 [62]郎晔编:《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屈原庙赋》注引晁补之语,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7 年,第8页。 [63]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王水照主编:《历代文话》第 2 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2073页。 [64]祝尧:《古赋辨体》卷八,《四库全书》本,第818页。 作者简介:周裕锴,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朋,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载《复旦学报》2016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