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太久没有短篇圣手,太久没有优秀短篇小说,某种意义上说,短篇小说阅读起来很累。读者看小说的时候有这样的问题,就是在面对一个短篇小说集时,当你全身心地被作者的语言营造的情境、角色净化、俘获了,小说就结束了。下一页仍然有新的故事,但那是另外一个命运。所以,读起来很累,很吃力,基本上工业性的文学生产就把短篇小说放逐消灭了。这恐怕是今天门罗之所以具有独特位置和我们阅读门罗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说,短篇小说更纯粹地源于生活,而长篇小说可以借助其他东西来营造。比如,支撑一个长篇小说的可以是结构,而好的短篇小说只有用语言自身的魅力去创造。我们面对门罗的时候,可能会回到一个词,就是“纯文学”。可是门罗又和20世纪人们经常使用的纯文学概念没有那么直接的关系。20世纪的人们谈纯文学的时候,谈的是某种媒介的实验性,而门罗在讲述,在雕刻。她让我们想到契诃夫,契诃夫是伟大的短篇小说家,他来自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但是契诃夫并不是典型的19世纪作家,他刚好在一个时代裂开的地方捕捉到了一种无助。门罗笔下的人物不会哭诉无助。再看欧·亨利,他的每一个短篇是一个故事,是一个极端戏剧性的时刻,是因时间的错过而造成的荒诞悲喜剧。但我认为,某种意义上说,欧·亨利从来没有写作短篇小说,他写作的是长篇小说。 我刚好在旅行的路上读门罗的书,几乎是一天一篇,在飞机上有一点时间我就阅读一篇。有时候我不想开始第二篇,因为那种无助感会给我带来强烈的身体的无助感,但是我又会那么高兴有一点时间就拿起它来,因为它不单是一种对于生命的无助、无望,不单是小镇生活的乏味、梦想的被腐蚀,同时也是向我们展示在不同地方、不同年代每个人心灵经历过的心理历程悲剧。所有这些悲剧不足为外人道,而它们又强烈地通过门罗的语言来碰撞我们。这是我阅读的一点感受。 此文为艾丽丝·门罗《亲爱的生活》新书首发式上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的发言。本报记者何瑞涓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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