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向东小说《世界之外》的叙述者,是一个傻孩子。张家祖上来到青石板老街,祖祖辈辈以卖凉粉为生。孩子天生笑脸,但智力似乎不济,被人称作傻子,只好坐在铺子前的米黄色条石上看世事沧桑。小说所述历时几代人,小说最后落笔于当代。傻孩子张聪眼里充满诗意的青石板老街,最后在隆隆的挖掘机声中土崩瓦解。这篇小说触及了现代化、城市化深处的伤痛。小说包含的元素众多。但叙述如此单纯,线索如此清晰,主要是因为叙述者既有孩子的天真,也有傻子的憨直。傻孩子眼里的世界,比成人眼里的世界更逼近真实,更诗意浪漫。由此,小说具备了艺术作品所需要的陌生化效果。 藏族小说家们的故事不仅有趣好玩,而且有着感情的温度和道德的高度。永基卓玛的小说《桑珠和曲珍》写了两个藏族姐妹相携相伴的生活。桑珠是姐姐,父母去世得早,于是带着妹妹出嫁。后来带自己的孩子,又带妹妹私生的孩子。曲珍是妹妹,与有妇之夫生了一个哑巴女儿。小说的结构也非常讲究,就像剥洋葱,伴随着一碗碗的酒,一层一层把老姐妹的人生展现在读者面前。在小说中,小场景里显现出大人生,小情调里流露了大悲哀。 秋加才让的小说《河里的孩子》里,主人公扎达利用上师启发和梦境提示,协助警察破案。等到水落石出、案情大白时,作者却在结尾揭开谜底,所有这一切,都是梦中梦。这篇小说的重点不在于讨论案情,而在于探索一种复杂的结构——现实与幻象,众多因素交织,奇景叠出,应接不暇。江洋才让年轻气盛,雄心勃勃,他的小说《天堂隔壁》描写一对男女在悲原相遇、相知、相携、相伴的故事。这篇小说气势恢弘,语言华美。 扎西才让本为诗人,在《回归文学的老人》中,不失时机地运用了诗人的幽默和夸张,把枯燥的题材写得妙趣横生。小说写了退休干部丹珠的文学人生。丹珠年轻时以写诗出名,之后从事教育、编辑和管理工作,最后在党校校长任上退休。退休了无事可干,又开始文学创作。其实他的文学修养欠佳,创作水平还在业余,创作实绩乏善可陈,但自我感觉不错。 元旦达吉的小说《公主》直面当代两性关系中的“小三”话题。一个名叫赵栖芳的女孩,与公司总经理有染,希望能与其结婚。但总经理总是办不妥离婚手续,于是她申请去玉树出差,因为重重心事,她不愿与同事纠缠,约了当地的作者才旦,去看文成公主庙,在外宿了一夜。赵栖芳与才旦喝酒聊天,或许还有若隐若现的暧昧。但才旦始终坐怀不乱,对这个美丽的女孩没有产生所谓“邪念”。淳朴的才旦在道德情操上战胜了总经理。我不知道作者是怎样想的,有没有象征和隐喻。她是不是让总经理代表了现代都市,而让才旦代表了永远的高原和乡村? 在这些小说中,我看见了许多从前没有看过的风景,领略了从前没有领略过的美。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在这里看见了我们时代愈来愈稀缺的爱。比如,此称的小说《流亡者》里,青年桑珠秘密爱上美丽的姑娘卓嘎。他冒着极大风险抗婚,最后终于成功。迎娶心爱的姑娘时,姑娘却从滑轮脱轨,掉进江里死了。桑珠的精神也死了,但小说暗示,恋人死了,爱却长存人间。小说作者善于通过不动声色的叙述、精致的刻画,给故事营造强烈的画面感和气氛。虽然小说里的人都在欢欢喜喜举行婚礼,但读者分明感到要出事情,要出大事情。所以当桑珠在顶楼看到“有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马,正向桑珠家里疾驰赶来”时,“感觉头有点疼,胸有点闷”,走下楼梯时,“感觉双腿有点发软”。是的,我们也仿佛身临其境,有如此感觉。作者营造故事氛围的能力让人钦佩。 桑杰才让的小说《雪魂》写为爱而死的灵魂不改初心,辗转轮回变狗变人的故事。叙述者“我”为所爱的姑娘央金拉毛去采悬崖上的山茶花,结果掉下去摔死了。其灵魂辗转轮回,变狗变人,渡尽劫波,但对央金拉毛的爱情始终不渝。叙述者或为灵魂,或为狗,独特的视角给尘世的人事赋予了独特的色彩。 这是古典的爱情,这是永恒的爱情。正是如此深沉的爱,激励着小说家们不断劳作。小说家如同格绒追美小说《杀死巴登》的主角,于梦中、于无形中制造一个个令人惊讶的事件。小说家们实际上是精神世界的影舞者。他们制造的无一例外,都是精神事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