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云声的哥嫂和姐妹没有劝他们别哭,哭是孝心的表达,是葬礼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种仪式,哭是必要的。他们已经哭过了,该老三一家子哭一哭了。 安子君与董云声的爸爸只见过短暂的两次面,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她的哭只能从内部挖掘动力,只能为自己而哭。她为自己哭过很多次了,再哭一次也没什么。安子君高中毕业后,就随着一帮北漂漂到了北京,应聘在一家安全生产培训中心工作。她的主要优势,除了聪慧好学,长相还相当出众。她的一双大眼睛老是水灵灵的,清澈而明亮。培训中心的一位副主任对她颇有好感,就托人给其儿子介绍,希望安子君能成为他的儿媳妇。副主任家的条件当然不错,有大房子,好汽车,存款恐怕也不是小数。除了副主任的儿子个头稍低一些,说话有些居高,别的无可挑剔。然而,安子君的想法是浪漫的,甚至带有一些艺术性。干吗要别人给她介绍对象呢,网上海阔天空,她要到网上自己谈。生活上干吗要依靠别人呢,她要靠自己的劳动,开创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于是,她操纵长尾巴的鼠标,在网上寻寻觅觅,就寻到了也在网上东张西望的董云声。董云声明鼻亮眼,长腿长身,那叫一个帅气。人说某个香港的歌星长得帅,董云声比那个歌星还要帅三分。董云声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不光中国话说得有条有理,外国话也说得一嘟噜一串,让安子君不得不佩服。结婚前,他们双双来到婚纱影楼,光艺术照就照两大本子。翻开每一页,他们的形象无不光彩照人。他们的婚姻是浪漫了,也艺术了,可在铁的现实面前,浪漫的东西总是易碎的,艺术的东西总是虚拟的,浪漫和艺术都不堪一击。它们既不能代替柴米油盐,更不能代替房子。京华丰富的物质世界让他们炫目,同时也让他们失落。在经济主导一切的情况下,让他们感到担忧的正是他们的经济命运。琐碎的日常生活没能磨练他们的意志,却对原有的意志有所消磨。渐渐地,安子君有些扛不住了。每次和参加培训班的学员一块儿喝酒,那些学员就对安子君的美发起恭维。有人问安子君有对象没有,要是没有的话,就给安子君介绍一个。当听说安子君已经有了孩子时,问话的人不愿意相信。更有甚者,当有人知道了安子君找的对象只是一个无根的北漂,直言不讳地替安子君惋惜,说像安子君这样的条件,怎么着也应该找一个北京的富二代呀! 让安子君伤心的事正是发生在这里,让安子君借机为自己痛哭不已的事也是发生在这里。和董云声分手后,有人真的给安子君介绍了一个有北京户口的男人。男人请安子君喝咖啡,看电影,吃西餐,还带安子君到外地旅游,出手就像个有钱人。可惜男人的有钱没维持多久,就开始张口跟安子君借钱,说是遇到了急事。跟安子君借一次钱不够,过了不几天,再次跟安子君借钱,而且至少要借一万。安子君意识到坏了,她可能是遇到骗子了。她拿不出那么多钱借给人家,人家果然不再搭理她。这件事情让安子君深受打击,深感委屈。但她把委屈埋在心底,没跟同事说,没跟父母说,当然更不能跟董云声说。委屈也是种子,遇到合适的时机,迟早会发芽儿。安子君的委屈这会儿显然是遇到了时机,不发芽儿则已,一发就是爆发的状态,疯长的状态,一发而不可收。 一些围观的人纷纷对安子君的哭作出评价,认为她的哭是真哭,不是应付。他们说:老三媳妇儿真是有孝心哪,老三两口子真不错啊! 安子君听到了别人对她的评价,像是受到了鼓励和推动,悲上加悲,哭得更深远些。 这场前所未有的哭,使安子君加深了对董云声的理解,也使她对董云声的看法发生了一些转折。董云声不是不会哭,董云声哭起来是很惊人的。董云声有硬汉子的一面,也有柔软的一面。董云声不伤心的时候是坚强,一伤心也很脆弱。总的来说,作为一个男人,董云声的责任更重,压力更大,痛苦也更多,比她活得还不容易。 一场春雨后,当地下室门口的杏花开满一树时,董云声向安子君和董泉发出邀请,请她们母女“五一”放长假时到银川游一游。 安子君明白,董云声表示的是想修好和复婚的意思。安子君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她回信说:到时候再说吧。 《 人民日报 》( 2015年04月01日 24 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