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无边无际源源不断的垃圾,“像是一座纪念碑”的垃圾山,“比金字塔大25倍”的垃圾填埋场,正是这部小说天际线般的背景。跟德里罗其他小说的许多主人公一样,《地下世界》的主角、垃圾处理专家尼克,是德里罗本人的又一个分身:他同样是在纽约布朗克斯区长大的意大利后裔,他不时发出充满文学性的评论,进行形而上的哲思,他以严谨而不乏悖论的方式研究人类的垃圾,正如德里罗以同样的方式研究人类的生存。但不可思议的是——几乎像某种反面的奇迹——虽然动用了惊人的篇幅和细节,但尼克以及其他几个中心人物仍然显得扁平、不可信。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被作者赋予了过多的主题感;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人生被后现代文学的刀锋切割得过于细碎,以至于我们无法被打动,无法——像《战争与和平》那样——为他们的整体命运而心碎。当然,也许我们本来就不该被打动。这就是摄像机与上帝的区别:上帝感化我们,拯救我们;而摄像机记录我们,漠视我们。所以书中的少年马特,未来的核武器专家,觉得电影院“给人的神圣感超过了教堂1000倍”。 当我看完这部小说,我意识到自己必须改变之前的说法:《地下世界》还是像一部电影,不过是一部前卫艺术电影。它的每个场景都散发出奇异的美丽,每隔几页便有令人赞叹的句子。仿佛一种全息影像,它的每个碎片都概括了整体:在描述尼克的一次出轨时,它说,“这些电影场景长焦镜头暗示某种压缩,半露半藏的焦虑不仅出现在这个瞬间里,而且弥漫在那一天、那一周、那个时代中”;在观看一部滚石乐队巡演的纪录片时,克拉拉“喜欢这部片子采用的淡蓝色光线,那是一种朦胧的光线,一种隧道光,暗示不可靠的现实”;而爱森斯坦的同名影片《地下世界》(很可能是德里罗虚构的),“跨度很大,带有碎片化特征”,克拉拉的画廊老板艾斯特对它的评价是:“这片子让我深受折磨,我希望得到补偿。”我不要求得到补偿。但我的确感到一种孤独——一种读者的孤独。那种孤独,正如尼克在小说结尾所说的:“每件物品都带着奇特的道德意味。物品越精致,越罕见,我心里的孤独感就越强烈。对此我不知如何解释。” 对此我不知如何解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