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值得称道的是:小说《山有扶苏》的主题并未陷入某种观念性的议论里,而是内化于少年人物形象的塑造过程中。少年主人公名叫金伞。一开始,他是一个倍受养父母、老师宠爱的顺风顺水的单纯男孩,结尾时则成为了一位追寻梦想且经历艰辛的复杂少年。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变化更具有成长小说的现代意义呢?而其间的成长经历是由童真世界的本真性和现实生活的残酷性所串成。最主要的经历便是他的身世之谜、他对孩童天性的沉湎、对自我的挑战,对朦胧恋情的憧憬、对老师和同学的珍惜、对山外世界的向往。经由这些经历,金伞成长为一个勇敢、善良、顽强的高贵少年。与金伞相伴而行的是二有、宝根、满旗、冬亮、潘家兄弟,各有各的顽童秉性,又皆童真而情深。特别是少女简简,灵动、纯美、忧伤,周身遍洒古典诗性之光,俨然是《红楼梦》中的黛玉和《边城》中的翠翠的“合体”。然而,这么一位上天赐予的东方灵性少女,竟在她那看似甜美的微笑中,深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其实,不仅简简,小说中的少男少女,乃至所有人物,都各有各的苦楚和不可逃离的宿命。市场经济深化后的沂蒙山地,加速了原初自然形态的丧失,小说中的人物在被“山”外的世界所吸引的同时,不可抑制地被恐惧感和不安全感所笼罩。这一隐蔽的主题,构成了人物形象的共同特质。 《山有扶苏》对成长主题的探索和对高贵少男少女的形象塑造皆是以文学性为前提的。这一特质首先表现在细节描写上。小说《山有扶苏》贴近山地儿童的生活肌理,深具儿童生趣的细节描写比比皆是。金伞夜半梦游后在大麦缸中再度睡着、简简缠磨妈妈讲故事、孩子们下套捉野兔、看石匠打石头,臭脾气狗的狂吠细节描写充溢了儿童谐趣,时时引逗读者捧腹大笑。当然,这些细节描写如果不被精心编排,就只能是一个个散落的片段。所以,少年视角下的诗化结构功不可没。文学性的特质同时也表现在诗化结构中。小说构思精致,结构讲究,一共8章,每一章既相对独立,又浑然一体。每一章都放置在少年视角之下,既还原了少年的童真世界,又反复回荡着快乐又忧伤的诗化旋律。小说开篇令人叫绝,仿若一个绝妙的机关,牵动着整部小说的叙事神经。顽童少年二有用爆竹炸响茅厕的开篇设计不仅为整个小说布下了悬疑的谜团,而且引发了少年之间的情感纠葛与戏剧冲突。接着,小儿女的恋情、诗朗诵、寻找砚台等等情节的穿插,看似暂时悬置了开篇的谜团,实则是由开篇的谜团派生出系列谜团。如:金伞如何一次次战胜自我?他的亲生父母亲究竟是谁?简简为何喜欢凝望夕阳?她将怎样面对失去妈妈的痛楚?走出了山村的戴银生活得好吗?爱民和拥军对暗恋的情愫怎样表达?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杨老师会返城吗?等等。小说的结构就在山地少年如薄雾、如微光的日子里簇拥着一个个谜团向前涌动,直到迎来小说的高潮和尾声,所有的谜团才如海水退潮后的细密沙痕一样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整个结构可谓收放自如,张弛有度。 无论小说的细节,还是结构,都要依托于语言。或者说,小说的文学性特质最终表现在小说的语言质地上。概括说来,小说《山有扶苏》的语言上口、精致、诗性、富有旋律感,尽显古典诗性文学的美感。它的语词、句子皆通向一个诗意的唯美世界。其中的人物、景物、动物、事物都具有古典诗性的唯美品格。例如:少年金伞宛若高山上的“乔松”;少女简简宛若池塘中的“荷华”。再如: 大河、白雪、晚霞等景物,黑老鸹、小狐狸、小鸭子等动物,无不具有生命的情感与性灵。经由这一古典诗性的唯美世界,儿童读者随山地少男少女一道在成长之途体验了自然、童真、友谊、勇气、孤独、困苦、灾变乃至死亡等,修读了他们在成长时期的必修课——高贵的审美教育。 小说《山有扶苏》的所有用心固然是为了创造一个唯美的文学世界,固然是为了以文学的方式讲述山地少年的成长趣事,但更是为了借助于追忆的文学方式叙写一部“梦想的诗学”(加斯东·巴什拉语)。表面看来,小说似乎只是追忆了出生于新世纪之初的中国山地少年的成长经历。但这段追忆与其说指向过去,不如说指向未来。正如20世纪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所说:“消亡的过去在我们身心中有一种未来,即生气勃勃的形象的未来,向任何重新找到的形象展开的梦想的未来。”(加斯东·巴什拉:《梦想的诗学》第141页)小说《山有扶苏》恰是如此:追忆少年时代的往事不是被动地任由往事所支配。追忆是追忆者主动选择的信念,相信未来的少年能生活得更好。所以,小说中的少年,也许在宿命中会遭遇到心碎的人间苦难,但苦难降临时,不转过身去,直面它,就是改变命运的时刻,就是成长的庄严时刻。小说《山有扶苏》不仅属于今天的孩子,也属于未来的孩子,还属于任何保有童心的读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