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离恨天》中,谢弗开始显现出自己偏好的命题:破碎家庭带给少年的情感和精神困境,留在他们身上的伤痕或许酿成危险的后果。这个主题在后来的《伊库斯》里被发挥到了更高层面。《家离恨天》里对这一主题的表现还并不完善,和特伦斯·拉提甘、约翰·高尔斯华绥的某些剧本太过相似,情节发展虽然引人入胜,但看不到拥有戏剧天分的作者自己的影子。既没有奥斯本那样的直率与强烈的情感宣泄,也没有邦德那种在严肃题材后面所支撑的哲学积淀。《家离恨天》博得商业效应和奖项,对于谢弗来说却只是戏剧的起步,在当时推崇革新与个性的英国剧界,谢弗必须寻找更能代表他独特戏剧思维的题材。 《伊库斯》:理智与情感的碰撞与结合 在此后近10年的时间里,彼得·谢弗完成了《黑色喜剧》《白色谎言》《隐秘听觉》和《社会视线》,也正式将美国作为自己的主要工作地点。1964年,彼得·谢弗在阅读了大量史料之后,完成了《皇家太阳猎队》(The Royal Hunt of the Sun)。通过这一表现西班牙人皮萨罗率队入侵秘鲁印加王国的历史剧,谢弗完成了对宗教信仰、政治动机以及何为自由的探讨。他本人曾说,写作《皇家太阳猎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他终于找到了恰当的方法表达自己喜欢的题材。庞大的命题和完整的故事不再分离,而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外在发生的事件同人物内在的情感变得不可分割。剧中对西方世界的统治欲、贵族的侵略、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的破坏、教义的虚伪卑贱表现透彻,令观众或者读者对文明的脆弱印象深刻,而对自由地追寻似乎是惟一的出路,让生存在文明背后饱受伤痛的人们得以自我救赎。 1974年,《伊库斯》(Equus)是谢弗作品成熟的一个标志,也是欧美不断被复排的经典戏剧。《伊库斯》在真实发生的事件基础上加以艺术渲染,是一部精彩完整的美学与艺术佳作。个人认为,《伊库斯》是一出心理戏剧,其中的人物关系和事件不在于刻画一种传统的由内而外的戏剧冲突,而是用外部发生的故事去构成角色与角色、甚至是角色与自我的内在冲突,这种冲突存在于每个角色的内心当中。 《伊库斯》虽然情节传统,但表演模式却非常新颖。《伊库斯》里描绘了一个孤独的17岁少年阿伦·斯特朗隐秘而敏感的精神世界。这种心理状态形成一种强烈的戏剧动作:刺瞎6匹马的眼睛。他因此受到社会的谴责,并被送进马丁·戴萨特医生主管的精神病诊断中心接受治疗和调查。随着治疗的步步深入,整个精神分析的过程逐渐显露出管教严苛、信仰宗教的冰冷家庭给阿伦心灵造成的伤害。他将马作为自己信仰的外在化身,同时又对信仰充满犹疑和畏惧。一个夜晚,阿伦在马棚中被年轻的女孩儿吉尔引诱,产生一股难以遏止的热情,这份热情却又在“马”的“注视”下宣告有罪。信仰像一个黑暗的空间,在这里阿伦盲目又拘束,最终他选择刺瞎马的眼睛,仿佛一种反叛,可实际也是一种忏悔。马丁·戴萨特医生作为阿伦故事的审视者,也反观自己长久以来因工作而产生的情感麻木,对阿伦的“罪行”表现出一种古怪的欣赏: ……没错我承认,他病了,生活在悲惨、恐惧之中。他很危险并且可能还会犯下更多错事,尽管我不认可他的行为,可是这男孩儿懂得一种热情,比我生命中所有的情感加起来都要强大,我很嫉妒。 阿伦与戴萨特医生形成了对照:外在,他们互相抑制,也互相暴露;内在,他们又各自心存屈辱的对峙。从《伊库斯》开始,彼得·谢弗的理智(理性)与情感(非理性)开始了一种奇异而美妙地碰撞与结合。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日神与酒神的精神分别反映着戏剧创作的两面,而两面同体,一体二元。日神的一面美丽、谨慎而自制;酒神则终日与醉嬉戏,寻求解脱与革命,这两者并存,自然、规律的生长又不抑制亢奋的情感澎湃。彼得·谢弗在《伊库斯》的各个方面都实践着这一美学原理,该剧不仅仅是一部“悬疑/侦探”戏剧,也超越了一般的心理剧,在语言和精神的适度及过度之间张弛有度,这部作品的成功同时意味着一个伟大剧作家的诞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