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说话,小说家更是活在语言的氛围里。《黑白男女》的语言大俗大雅、大土大洋、洗尽铅华、大白话、口语化,是地地道道的矿工味,特色非常鲜明,可以说与矿工矿区血脉相通、筋骨相连、水乳交融、诗意盎然。有评论家称,翻遍古今中外写煤矿矿区的小说语言,刘庆邦也是极为出色的。从“题材动力论”的意义上说有一定的“隔”。对此,刘庆邦早有清醒的认识。他认为:“人是环境动物,也是伦理动物。矿工是离开土地、离开田间耕作的农民,有农民的心态、农民的文化传统,只是他们比田野耕作的农民更艰难,更具有强韧的力量,这是一群看透生死的人。”中国的煤矿大多在城乡结合部,有的在山区丘陵地带,甚至更偏僻的深山绉折,即使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有的煤矿仍然联系不便,这是一个相对封闭孤立的社会单元。它既有农村的特点,又有城镇的脉动,语言、风俗、习惯可谓自成一体。再加上矿工下井直接面对大自然,属高危行业,水、火、瓦斯、煤尘、顶板五“毒”俱全,半班下来,除了牙是白的,其他都是黑的,在井下就爱说“克拉邦语言”。煤矿的语言是一种存在——强大的存在、顽强的存在。忽视、忽略和消解这种语言,产业、环境、人物、故事就难以烘托出来,起码小说会不够生动、到位、真实。《黑白男女》的语言几乎土得掉渣,既在泥土中滚过来,又在煤水中长久浸泡。例如,秦风玲说自己死去丈夫的领带是“裤腰带”;郑海生瘫痪在床对瓦斯拟人化的痛骂等等。语言是内心的一种反映,能准确驾驭语言并与文本浑然一体是优秀小说家的硬功夫,是同化、是境界。《黑白男女》语言针脚结实、细密、生动、准确、传神、符合人物性格,是该作的又一大亮点。 刘庆邦的煤矿小说何其多也。他是讲究技艺、控制感和节奏的作家,他熟悉小说的控制,认为当下小说的控制比放开更紧要。庄子《庖丁解牛》谓:“臣之所好也,道也,进乎技矣”。控制是他技艺的“道”。《黑白男女》放得开,收得笼,但不紧绷,不拘束、不扭捏,一派舒展大气,自然而然,然后然也。尽管切口很小,通篇布局却张驰有度,恰到好处,该交给读者的空间预留充分。我们再看他的其他小说亦是如是:《鞋》的“翻尾”,《西风芦花》的“虚写”,《种在坟上的倭瓜》的“抒情”等,就知道刘庆邦是多么注重小说技艺。《黑白男女》的结构,合理地吸收了中国经典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积极元素,不故作高深,不卖弄“前卫”,明白清晰,简洁明了。整部小说设一“开头”,就叫“开头”,提纲擎领,引人入胜;然后是大量心灵化、诗意化的细节;设一结尾,叫“结尾不是结束”,余音袅袅,回味悠长。“凤头”“猪肚”“豹尾”齐活。每章节的标题也不玩花哨,意清字白,比如:第一章叫“没了儿子”,第二章叫“儿媳去了哪里”,第八章“我才不守寡呢”……小说中的人物起名,依百家姓而排,但祛除了“赵、钱、孙、李”,从“周、吴、郑、王”开始。刘庆邦曾戏言“人生的目的在于生人”。他今年65周岁,已有小孙子,《黑白男女》中周天杰的小孙子戏份不少,并非闲笔,且他有人物参照,有体会、有感悟,故小来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周天杰与黄鼠狼的对峙是互为关注,互为仇敌,煤矿文工团到龙陌矿的演出,众生亮相聚会等,都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使整部作品结构起伏跌宕,和谐熨帖。 读罢《黑白男女》,我想起了关于小说的真实。真实源于小说家对自己最熟悉的人物、事物、环境、情感、心灵、语言等最基本的感受、审美、思考。刘庆邦是真诚地深入生活、拥抱矿工的,从20年前某矿确实发生瓦斯爆炸到《黑白男女》出版,为此写过长篇报告文学、中短篇小说等大量铺垫性小说散文,查阅了百万字的资料,到该矿和其他煤矿企业采访了多次,与有关各种人士深谈31次,积累了几十万字的各种笔记,再加上自己有农民、矿工、记者的阅历,这些文学作品与实证资料都为《黑白男女》的创作做好了充分准备,使他在矿工矿区中扎下来根,而且扎得深、广、实,故他在创作《黑白男女》时游刃有余,收获颇丰。生活总是风云四起,变故不断,而男女分开,却这般容易,刹那之间。珍重,黑白男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