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谐词隐言”的《新闻》 《新闻》写刘震云所熟悉的生活,熟悉的同行:一群媒体人的一次新闻采访。此等采访是京城众媒体组团“走穴”到基层,也是地方政府制造宣传效应的大动作,是大事非小情,是工作非儿戏,是正经非闹腾,可刘震云却一步一步消解了正经大事的“神圣”。他首先消解了媒体和媒体人的神圣:报纸各以“甲乙丙丁戊壬癸”名之,记者各以“大头、大嘴、糖果、瘦瓜、小粉面、尤素夫、鱼翅、寸板、大电、二电”等不甚恭敬的绰号名之。《新闻》从令人忍俊不禁又无话可说的“男女之间”——集合地点设在火车站“男女厕所之间”——开始了。小说一一历数这临时组团的团长和团员们那些搬不上台面的公干私情,吃喝拉撒,表里不一,名实不符,由此引出另一类更加搬不上台面的地方政府接待风波,报道对象易主风波。小说情节于嬉笑之间接近了事件的关节点:由报道、宣传市长主抓的“芝麻变西瓜”工程到报道、宣传书记主抓的“毛驴变马”工程。“工程”一词具有戏言成分,更具奇异的联想功能;“芝麻变西瓜”,“毛驴变马”之“变”亦具奇异的联想功能——焉知还有哪些“西瓜”和“马”不是种出来和养出来,而是“新闻”“变”出来的呢?然而,作品指涉的深刻性并没有到此终结,文本的前台是“新闻”的报道者与报道方式,报道对象的一波三折,文本的后台则是左右该事件的官场风云,官场规则和潜规则里的明道暗渠、明争暗斗、利益纠葛、复杂关系等等。小说中,新闻与新闻人的物欲横流和红包;新闻与官员的政绩和升迁;新闻与官场的跟人站队,投奔倒戈,政策多变,虚实莫辨;新闻与真话、假话、官话和民间私话……刘震云以“言非若是”,“说是若非”于倒错之中的笔法,“谐词隐言”的曲笔勾勒浮生百态,表达了小说家的价值判断、价值取向。小说结尾颇有意味:众记者大功告成,返京聚会,实习小记者不胜酒力,酒后吐露心曲,“失望”竟是核心词语。众人开导:“噢,你是怪我们把你带坏了?污染你了?原来把我们想得很神圣,现在不神圣了是吧?告诉你,神圣就是不神圣,不神圣就是神圣,这是生活的辩证法!”[3]那位开篇伊始便一副嘻哈之相的团长大头,不禁也会“泪流满面”——当代知识分子尚有良知未泯,却终未能独善其身,又在“考虑组织下一个采访团”了。 小说在抨击时弊的同时,对本应承担“社会良心”的知识分子自身的媚俗、堕落予以自省。“喜剧面孔”乍看没心没肺,没羞没臊,坐不正站不直,油彩涂抹其肤,谑词裹挟其言,夸饰装扮其行。然而,作家的反省意识,批判意识已然成为“喜剧面孔”之下的那颗“心”。陈思和先生在与他的学生们进行课堂讨论时曾强调:“刘震云的作品是新文学传统一脉相传的‘嫡系’。”[4]174“有些地方让我想到了鲁迅的文学传统。”[4]175陈先生如此评价,可谓一语中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