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中唐女诗人薛涛的诗歌表现出鲜明的女性意识,在文学史上尤其是女性文学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价值。其女性意识不仅体现在平等爱情观、独特女性视角以及女性创作主体的自觉意识方面,还体现在人与自然的主客体关系中。体现在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在自然中安顿受伤的心灵;以女性的视角审视外界、感悟自然之美;用女性细腻敏感的笔触、彰显出女性情怀。 关 键 词:薛涛/女性意识/女性审美视角/自然之美/女性情怀 作者简介:应克荣(1965-)女,安徽凤台人,硕士,淮南师范学院中文与传媒系副教授。研究方向。 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下,男性志在天下,关注社会,男性作家通过描写战争风云、民生疾苦、时代变迁抒写男子宏大抱负、家国理想和豪迈情怀。而社会对女性的角色定位则将女性约束在闺阁之中。这就决定了女性狭小的生存空间和狭小的认知世界。在与外界相对隔离的社会背景下,女性敏感的心灵更易与自然相亲近,在与自然的亲密接触中安顿自己疲惫的心灵。 中唐女诗人薛涛,本是长安良家女。随父亲薛郧宦游蜀中,父亲早逝,寡母将她抚养到及笄之年也撒手人寰。聪颖早慧的薛涛,八九岁时即知声律,此时的薛涛因为仪容颇丽,工于诗赋,善于辞辩而颇具声名。贞元元年(公元785年),韦皋镇蜀,召薛涛侍酒赋诗,从此薛涛开始了她的乐伎生活。她历事十一镇剑南节度使,与众多文人名士交游唱和。薛涛,这位闯入男性世界的女性,在与男性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周旋中长期处于人格被压抑、身心受摧残的境地,因而对自然有着特殊的眷恋和亲近之情,在与自然的亲近中充分彰显自我个性、情趣和爱好,慰藉受伤的心灵。在吟咏自然风物的诗篇中,以女性的审美视角感受自然之美,彰显女性情怀,体现女性意识。 一、“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在自然中安顿受伤的心灵 薛涛少年丧父、及笄之年丧母、十五六岁的花季被迫入乐籍,成为一名乐伎。二十岁左右又因得罪节度帅府的主人而被罚赴战火纷飞的边地松州,心仪之人也因种种原因无缘牵手,以致“孤鸾一生,无福学鸳鸯”。[1]的确,在尘世纷扰中,诗人经历太多的挫折与打击,遭受了太多的辛酸和无奈,亲眼目睹了那些人那些事。在生活的磨砺中,她学会了承受、看淡了得失,于是,在罚赴松州被召回后她旋即脱离了乐籍,退居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晚年迁居城内西北隅的碧鸡坊,选择在与自然的亲近中安顿自己的心灵。唐代著名诗人王建在《寄蜀中薛校书》诗中称:“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巷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美国浪漫主义作家霍桑的成名作《红字》中主人公海斯特·白兰因为不公的男权主义压迫而受到痛苦的折磨,然而当她投入森林的怀抱,投身于自己的所爱,她那蕴藏的活力一下子就迸发出来了:“她摘下那顶束发的正正经经的帽子,满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立刻飘洒在肩头,厚实之中显出光影婆娑,为她的容貌平添了柔和之美。她的嘴角和眼波中散发出温柔的嫣然笑意,似是涌自她女性的心头,长期以来十分苍白的面颊也泛起红潮,她的女性,她的青春和她各方面的美,都从所谓的无可挽回的过去中恢复了,伴随而来的是她少女时期的希望和一种前所不知的幸福。”[2]薛涛正是在现实中遭受了太多的压抑和不幸,所以她选择在自然的纯净中释放自己的情感,安顿自己的灵魂。她爱花、爱草、爱溪水,爱自然中一切的景观,自然就是她的乐园。在她的笔下,“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薰薰”(《朱槿花》)的朱槿花,花色红润,花朵丰颖,叶子像绿云、重瓣中吐出一条条长长的金色雄蕊,在阳光下变幻着迷人的色彩,宜人淡雅的芳香散发在空气中,美丽而又可爱,让人感到随和融洽,赏心悦目;就连那毫不起眼的鸳鸯草带给诗人的也是“绿英满香砌”、满眼葱绿、春光一片,鸳鸯草的叶子两两相对,好像鸳鸯成对成双,在诗人眼中,鸳鸯草是那样幸福,它们尽情吸吮春日阳光,享受春日的美好时光,至于秋天是否会很快到来,它们根本懒得去想。诗人对它们能够两两相对“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充满赞美和羡慕之情。因为,这一切,对诗人来说,都太奢侈了。作为女人,她应该拥有常人所有的家庭,享受夫妻平凡的生活;作为乐伎,在良贱分明的封建时代,她却无法得到一个最寻常的家庭。 花是人间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因而受到所有人特别是诗人们的喜爱,爱花是诗人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表现,也是她疗治内心创伤的良方。海棠花是我国的传统名花之一,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自古以来是雅俗共赏的名花,素有“花中神仙”、“花贵妃”之称。海棠花娇艳动人,花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当诗人看到自己亲手试栽的海棠已经扩种成片、花满东溪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吟咏出《海棠溪》,诗云: 春教风景驻仙霞,水面鱼身总带花。 人世不思灵卉异,竞将红缬染轻沙。诗中首先为我们展示了一幅海棠春溪图:春到仙霞,种满溪畔的海棠一派红艳,含苞待放的呈深红色,盛开绽放的是淡红色,深深浅浅、参差错落,犹如春风吹来的片片彩霞,簇拥在溪岸。接着,诗人变换角度,由溪畔的落英、到水面的花瓣、再到水中嬉戏的游鱼,构成了一幅立体的画面。难怪诗人惊叹:水面——鱼身——总带花。“水面鱼身总带花”一句,将海棠溪碧水赤沙,浅浪层层,鱼游戏水,落花染红沙的特点生动传神写出,既体现女诗人慧眼独具,也表现出女诗人极其善于捕捉自然景物的特征,细腻工致地写出自己的独特感受。收到“状难状之景,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4]的艺术效果,使人耳目一新。这种细腻工致、清新自然的艺术风格,体现了其纤细感性的女性特质,具有明显的女性特色。 如果说松州之行被迫打破薛涛幕府生活的狭窄见闻,感受到戍边士卒的艰难痛苦,那么在浣花溪畔,她是有意识地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尽情地在自然与心灵之间构筑艺术的虹桥。“一泓秋泉”(《秋泉》)、“一叶莲舟”(《采莲舟》)、斛石翠色(《斛石山》)、菱荇清流(《菱荇沼》)……带着女性特有的细腻与轻柔,被移植到一个芬芳馥郁的诗歌苑囿之中。这段时间,薛涛游历了荣州、简州、嘉州、渝州、夔州,写下了《题竹郎庙》、《江月楼》、《西岩》、《赋凌云寺二首》、《海棠溪》、《谒巫山庙》等山水纪行之作,从此,大自然成为薛涛艺术生命和诗歌天地中一片新的绿洲。 从其现存诗中所透露的信息可知,薛涛的行踪所至,除成都附近外,还有松州、夔州、梓州、荣州、筒州、嘉州、渝州等地。诗中所记蜀地山川名胜,除上述提到的州县之外,还有七星桥、万里桥、浣花亭、筹边楼、武担寺、巫山庙、锦楼、石镜、西岩、浣花溪、摩诃池等多处风景名胜。“富有地域特色的风土民情的描绘,既使涛诗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价值,又体现出诗人热爱大自然、热爱生活的积极人生观。”[5]薛涛的一些写景小诗如《题竹郎庙》、《海棠溪》、《谒巫山庙》、《菱荇沼》等篇什,无不渗透着女诗人的生活情趣和对自然美的热爱和追求,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情趣。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尝尽了世间百态的薛涛,选择走向山川自然,在与自然的接触中,释放自我,安顿受伤的心灵,是其女性意识觉醒的第一步。是被罚赴边的经历使她意识到,节度帅府的乐伎生涯不论得宠还是受罚都仅在男人的一念之间,自己不过是任人摆布的附属品。没有任何做人的尊严和权利;被罚赴边的经历也使她感受到,男人意志的不可违逆和男性的不可依靠;被罚松州的经历还使她看清了继续留在节度帅府的结局和下场。于是,她毅然决然地选择脱离乐籍,从此,“山水屏风永不看”(《罚赴边上武相公》)。其实,“所谓女性意识,就其在女性身上的表现。大体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身本质、生命意义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二是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6]薛涛选择脱离乐籍、与自然为伴,正是以其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身社会中的地位、追求生命意义的自觉行为,因而是其女性意识的觉醒的开始。 二、“满袖满头兼手把,教人识是看花归”——以女性的视角感悟自然 “天人合一”或者说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中国文化的主要特色之一。“有着‘天人合一’思想的中国诗人,无论男女,都有一种与大自然交流、在其中寻求自我心理安慰和心理调节的审美倾向。然而,他们和她们从自然中所领悟的并不完全一样。有些文士能够从中展开宇宙和人生的全景,体察它深邃的境界,发为哲理的思考或极深的感慨。”张若虚面对“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澄净自然,发出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千古喟叹,产生了宇宙人生的哲理思考。苏轼面对移步换形、千姿万态的庐山风景,产生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人生妙悟。杜甫面对润物无声的春夜喜雨,写下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著名诗篇,赋予春雨以人的情感和生命,善解人意的春雨知晓时节,在人们急需的时候飘然而至,催发生机,滋润万物。可见,在男性诗人那里,人与自然之间的情感交流往往与时空哲理社会人生有着深刻的关联,产生的往往是超越自我的普适情感体验和深邃悠远的哲理沉思。 对花垂泪、望月怀人的才女们,由于个人生活空间和心理空间的限制,很少能在与自然的沟通中真正游心太玄,深入思考宇宙人生的宏大主题。物换星移、季节变换、时序变迁,在多愁善感的女性尤其是女诗人的心中引起的往往是情感变化,而不是哲理的沉思。薛涛正是这样的一位女性。她时时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的特质,去观察和感受外界事物的变化,哪怕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春花、夏蝉、秋泉、冬风,在女诗人的眼中都是生命的一种形态,无不激起诗人情感的涟漪,牵动诗人无限情思,激荡诗人的万千诗情。薛涛作为一代才女,在季节的变换中同样体味到了人生的况味,并在诗中加以表达。 春天是美好的,春天对于自然万物,一如青春之于人生、爱情之于女性,因为美好所以易逝。当繁花开满枝头在春光里绚烂绽放的同时,就意味着要无可挽回地凋谢飘零。春光如此灿烂美好,又如此脆弱易逝,只有那些多情者才是真正懂得春天的心灵,正因为懂得,所以伤怀。薛涛在《春望词四首》里,表达了她对春光与爱情的理解: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四首诗以“春愁”为诗情的共同主轴,通过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心理活动,塑造了一个追求幸福自由的爱情生活、寻觅知音的痴情女子形象,反映出封建社会妇女内心的痛苦和对爱情的向往。这也是诗人自己追求真挚、美好、志同道合爱情的真实心声和自我写照,是诗人对自己痛苦与不幸的躬身自悼。又如《春郊游眺寄孙处士二首》: 低头久立向蔷薇,爱似零陵香惹衣。 何事碧鸡孙处士,伯劳东去燕西飞。 今朝纵目玩芳菲,夹缬笼裙绣地衣。 满袖满头兼手把,教人识是看花归。“零陵香”香草名。沈括《梦溪笔谈》:“(零陵香)本名蕙,古之兰蕙是也”“夹缬”花布,是说杂花满树犹如夹缬的笼裙。“地衣”地毯,《唐语林》:“在中书厅事,地衣皆锦绣,诸公多撤去,段文昌每令整饬方践履。谓落花满地。如锦绣地衣。”[8]第一首写出了女子久立花前、因花牵起的情思及不能与孙处士一起欣赏美景的淡淡忧伤。第二首描绘出春游的愉悦。“满袖满头兼手把,教人识是看花归”烘托出一位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女子形象,表现出女性特有的笔意。但“满袖满头兼手把”的轻松背后,却是“教人识是看花归”的掩饰和无奈。钟惺《名媛诗归》中言此诗“情与烂漫纷披,而黯然情伤”,[9]确为的评。 薛涛生性活泼开朗,富于诗人的气质与才情,对自然、对生命、对生活有自己的理解和感悟,在一系列吟咏自然山水、蜀地风光的诗篇中,抒写了她对山川风物、自然风光的炽热情怀,如《采莲舟》、《菱荇沼》、《海棠溪》、《金灯花》、《题竹郎庙》、《续嘉陵驿诗献武相国》、《谒巫山庙》、《江月楼》等。周遭寻常的自然景物、山水风物总是能牵动诗人心灵的情思,诗人亦常因之而沉醉于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愉悦境界之中。如《菱荇沼》: 水荇斜牵绿藻浮,柳丝和叶卧清流。 何时得向溪头赏,旋摘菱花旋泛舟。在长满菱角和荇菜的池塘里,绿萍漂浮,柳丝细长,柳叶尖尖,细长的柳丝与尖尖的柳叶一起一直垂到清清的水面,“和叶卧”可谓想象奇特、形象生动,观察细腻、体味精妙。诗中既体现出大自然中万事万物相生相长、和谐共存的恬淡静谧,也表现出大自然中万物葱荣、生生不息的盎然生机。面对这春意浓浓的池塘,见到这柳丝柳叶闲卧清流的美景,诗人油然而生泛舟采菱的念头,平日里生活的烦恼、生存的困扰被远远抛在了脑后,此时,只想尽情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从上述诸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人与自然主客体关系中,诗人是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以女性的情感体验感受自然之美,选择与私人生活紧密相连的自然物象作为吟咏对象。诗歌的审美视角是内心化、体验化、情感化、主观化、女性化的,是外部世界在“我”的内心产生的情感波澜、引发的自我情感体验,而不是由此产生的家国天下意识。而男性“多以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为本位,出发点常不止于个人如何,而是立足于社稷如何,‘人’如何,故比较富于社会意识和历史意识”[10]。例如,杜甫《春望》中体现的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男性家国意识,而薛涛《春望词》感叹的是“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的女性个人的情感,抒写的是女性“一己之我”个人(而不是男性“群体之我”)对自然的情感体验。这种通过女性审美视角,以女性对世界的切身感受所体现出的独特的心性与气质,正是诗人女性自我意识的一种体现。 三、“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以女性的笔触表现女性情怀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其经典著作《人间词话》中把艺术境界分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两种,并解释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11]“有我”、“无我”主要是从主体的情感状态表达的显隐来区分的,“有我之境”中主体的情感状态调动得较为充分,表达得也比较情绪化,具有丰富的情感色彩和渲染意味。而“无我之境”则主体的情感表达得较为深曲,心态较为平和。 这种情感表达的隐显程度除个人修养、人生阅历等因素外,还与创作主体的性别有一定的关系,因为“观者同于外,感则异于内”。[12]人与自然发生审美关系的过程,也即心与物,主观与客观相互作用的过程。这种相互作用使文学创作中的客观景物浸染了创作主体的主观烙印。追求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是中国文学的传统,历代男性文人曾写下许多体现这一传统的优秀篇章,其中蕴含作者极为丰富的审美感受。既有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白“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自然之景与人的情感相互交融,又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自然之景与人的情感相反相成;既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壮观雄浑,又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恬静清幽;既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情景合一的涵浑,又有“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物我两忘的超然。 然而,客观景物“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一方面,客观景物刺激审美主体会引起审美主体的情感活动,另一方面,审美主体的心理定势又会影响和支配对自然景物的感受。由于男女性别、心理、情感、生活经历、社会地位的差异等因素的不同,面对相同的景时其审美心理定势是不同的。女性诗人的审美感受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就是将景物描写纳入人物的悲情之中。以愁笼物,以物凝愁。 薛涛,这位闯入男性世界的女诗人,同样善于托物言志、借景抒情。“薛涛善用女性纤细,感性特质,运起如椽诗笔,将个人生命经验中的万般滋味,与周遭景致合一,写成动人诗篇。读薛涛此类诗作,仿佛物类皆著染薛涛的心情颜色,有情景物为薛涛诉说无限心事。”[13]薛涛诗中,咏物之诗颇多,薛涛所咏之物计有:花、竹、月、风、莲、荔枝、蝉、梧桐、柳絮、鸟、秋泉、岩石等。 如《月》: 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 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用帘钩和团扇比喻弯月和满月,再化用班婕妤《怨诗》“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由月写怨,结句由月缺到月圆,联想到人间又有几对夫妻能始终相守,相伴看月,抒写了自己压抑的情感。细腻委婉,含蓄蕴藉,言有尽而意无穷。 但薛涛不是一个一味哀伤压抑的人,她努力以诗自拔。“于是她摈弃悲愁,激起对美的事物、美的生活的追求,所以,她看到美丽的色彩,她嗅到鲜花的幽香,她描写生活中色调比较明朗的东西”[14]如《采莲舟》云: 风前一叶压荷蕖,解报新秋又得鱼。 兔走乌驰人语静,满溪红袂棹歌初。这是一幅令人愉悦、轻松,而又情景交融、美不胜收的都市田园“写意画”。新秋时节,人们收获荷莲、鱼鲜,微风之中,一叶采莲花舟在荷塘(溪)中徐徐前行;落霞时刻,月影摇曳,人们经过一天辛勤劳动,静静小憩之际,采莲花舟之上,船歌顿起,歌声悠扬,红袖翩跹,交相辉映在满溪红霞之中! 再如《斛石山书事》: 王家山水画图中,意思都卢粉墨容。 今日忽登虚境望,步摇冠翠一千峰。“斛石山”,即成都市北郊凤凰山。传说,蜀王刘禅幼时在此学射,故又名“学射山”。这里风景秀丽,唐时已成为城北名胜,每年三月,川主常率僚属登山竞射与民同乐,此为女诗人常游之地。“都卢”,唐时俗语,“不过”之意。“步摇”,古代妇女头饰,上挂垂珠,行则摇动,示其美态。作为诗人,薛涛当然会喜欢“山水树木”,但是作为女人,她未必喜欢“大山”之险峻巍峨。从诗中不难看出:薛涛喜欢的树木“山峦”乃是本诗中“步摇冠翠一千峰”的斛石翠峰。 纵古观今,步态盈盈的女性,无不喜欢搽胭涂粉、收拾打扮自己者。薛涛呢?她的诗句告诉我们:“满袖满头”“玩芳菲”,是让她感到最为惬意的事;踏歌采莲“满溪红袂棹歌初”是她最开心的事;“步摇冠翠一千峰”是她最喜爱的山。这无疑最富有女性意象和性格特征的诗句!这样的诗篇,“皆情到至处,一往而就,非才人女人不能。盖女人善想,才人善达故也。”[15]正如诗人《寄旧诗与元微之》所言: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咏花怜暗淡,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 结语 在“女子弄文诚可罪”的封建时代,女子为文是极为艰难的。“因为生活的底层桎梏,那些被压迫在宗法社会底下的妇女,她们一切值得讴歌的天才和能力,都不容易表现出来,简直可以说,她们的能力是受礼教摧残而葬送了。”[16]中唐女诗人薛涛不仅曾有《锦江集》五百首诗歌传世,而且她的诗歌还表现出鲜明的女性意识,这在文学史上尤其是女性文学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价值。其女性意识不仅体现在平等爱情观、独特女性视角以及女性创作主体的自觉意识方面,还体现在与自然的关系中。体现在诗人以女性的审美视角,体悟自然、感受自然之美,在与自然的亲近中,展示自我个性、情趣和爱好,慰藉安顿受伤的心灵;以自我对世界的切身感受体现出女性独特的心性与气质,表现出女性特有的心理情感和女性生命体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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