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2月20日在头版、二版刊登了记者采访复旦大学《诗铎》丛刊执行主编、上海诗词学会副会长胡中行先生的特稿《让古典诗词深入国人血脉》。报道刊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较大反响。著名作家肖复兴先生看后特意给本报写来热情洋溢的信,在充分认同胡先生诸多观点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想法,并希望与胡先生作进一步探讨。为此,本报特邀胡中行先生撰稿,就肖复兴先生提出需要“答疑解惑”的问题作进一步的阐述。两位热爱古典诗词、文学功底深厚的作家、学者,坦诚相见,互为唱和,实乃承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段佳话也。 ——编 者 刚刚看了由《文汇读书周报》记者转来的肖复兴先生的信,非常高兴。肖先生对我关于诗词的基本观点的认同,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查了一下,他长我两岁,我自然得“兄事之”了。 肖兄目光如炬,在信中提到了一个非常要害的问题,那就是“现代新名词和俗语俚语入古典诗词的写作,该如何把握其中的度。”这的确涉及到了今人写古典诗词的一个核心问题。毫无疑问,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一味地在古典的意境和名物词汇中打转,显然是一种没出息的表现。在古典诗词教学的实践中,我是比较注意纠正这一倾向的。比如有位学员写了这样一首诗:“雪紧卷帘愁不停,审妆温酒怅无铃。年来常负中庭月,却把心思诉寸屏。”我的评语是:“古意太浓,今意不足。沪上暖冬,何来雪紧?寸屏之说,新而确当。”这位学员辩解说,她写的是一位农民工女性,是代人立言的。我批评说,你写的是早已死去的不知哪个年代的仕女,哪有现代农民工女性的影子!我肯定这首诗的唯一一点,就是“寸屏”两个字。用它来指代手机,倒是有点新意的。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寸屏”这个词汇与古典诗词意境之间存在的协调性,而我认为这个协调性可能就是“度”之所在。 另有一位学员写了一首题为“南极”的诗:“白雪皑皑留影哉,企鹅户户是双胎。父母月子共同坐,养育婴儿一起来。”看了这样的诗,我真有点生气了,于是批评道:“古诗不同于民歌,还是要尽量雅一些。否则诗词社就变成民歌社了!其实民歌也不好写,打油诗同样如此,但与近体诗有很大差别,不能混在一起的。纵观诗友们的作品,雅多不通,俗多油滑,关键还是基础问题。” 这里提出了一个基础问题,实践经验告诉我,要一个没有古典文学基础的人去写古典诗词,的确是勉为其难的。有感于此,我才会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提出“背诵是根,理解是苗,创作是花,做人是果”的学诗途径。有了雄厚的古典文学基础,那么无论是民歌入诗,还是“打油”入诗,都能做到得心应手,写出上佳的诗词来。就如肖兄在信中举出的那些例子,尽管用的是俗词俚语,但照样格律工整,诗味盎然,所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种“玩文字于股掌之间”的功夫,非启功、荒芜、聂绀弩、流沙河诸先生何能及此?尽管如此,他们在写这类作品时,也绝不是信马由缰、轻率随意的,而是十分注意这些词语与总体风格的协调性。但是有一点应该明白,这些有点“出格”的作品,都是诸位先生的偶一为之,他们并不总是以此类风格示人的,这里仅举两例来领略他们“正宗”的一面: 启功《金台》 金台闲客漫扶藜, 岁岁莺花费品题。 故苑人稀红寂寞, 平芜春晚绿凄迷。 觚棱委地鸦空噪, 华表干云鹤不栖。 最爱李公桥畔路, 黄尘未到凤城西。 聂绀弩《柬周婆》 龙江打水虎林樵, 龙虎风云一担挑。 邈矣双飞梁上燕, 苍然一树雪中蕉。 大风背草穿荒径, 细雨推车上小桥。 老始风流君莫笑, 好诗端在夕阳锹。 我以为,为了保持古典诗词创作的传承性,保持古典诗词特有的韵致,对现代词语入诗词还是应该采取谨慎的态度。因为如果大量使用白话系统的词汇,势必会与本属文言系统的诗词意境发生冲突,从而破坏语词和诗境的协调性。 我曾经写过一首《菩萨蛮》,原稿是这样的:“浅霜薄雾来天地,清风冷月秋无际。径仄桂香浓,篱疏枫影重。 床头听漏滴,床下寒蛩泣。举烛读南华,披衣夜煮茶。”后来有位学生问我,老师您家真有蟋蟀吗?这个问题对我触动很大,既而自问:闹钟能叫漏滴吗?真是举着蜡烛读书吗?但是改成“床头听滴答”、“开灯读南华”行不行呢?于是我把床头床下两句换成“遥听声淅沥,遥看星明洁。”化用了欧阳修《秋声赋》的句子。再把“举烛”改成“坐起”。我觉得,这样的调整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里实际上又牵涉到一个“语典”的问题。所谓“语典”,就是有出处、有来历的词语。如果我们把一首诗比作一座建筑,那么词语便是构成这座建筑的建材。建材的优劣、建材的风格,直接关乎整座建筑的质量。由此可见词语的重要性。 (责任编辑:admin) |